第53章 第五十三章(1 / 2)

天作不合 許乘月 9129 字 4個月前

賀淵平素裡話不多, 性子偏於清冷板正,與人相處總會稍顯疏離,凡事總是做得多說得少,絕非慣於甜言蜜語的油嘴之輩。

畢竟他出身高門,自己也算年少有為, 世間本沒有太多需要花言討好的對象。

可此刻,他站在盛夏晴空裡的樹蔭下, 低眉順目,眸底熠熠閃著誠摯, 沉嗓裡藏著幾許忐忑的喑啞,有些慌張, 有些急切。

像無計可施的小孩子,挾儘滿腔毫無章法的稚氣孤勇, 雙手捧出自己珍藏許久的一顆糖。

趙蕎怔怔望著他,兩頰內很不爭氣地猛生甜津。胸臆間像春雨過後又迎來晴天的竹林,接二連三有細嫩筍尖爭相破土。

可心裡有個聲音在震天價地喊著,“穩住穩住, 一定要穩住”。

趙蕎很慶幸,賀淵這些話不是在去年末剛受傷醒來時, 或是年後出京的路上, 亦或是驚蟄那日從鬆原送走她之前說的。

否則以她的性子,必定是欣然受之的。

因為那滿心悸動不容錯辨。他的一切對她來說都剛剛好, 與世間萬萬千千的人都不同的那種剛剛好。

當他笨拙而誠摯地捧出心來, 她根本拒絕不了。

所以慶幸。若是他早些說這話, 兩人之間牽絆過深,或許再過不多久就會連累他了。

“賀淵,我隻能說,多謝你盛情,”趙蕎收回目光,滿不在乎似地勾勾唇,“可惜,你沒在我心上了啊。”

賀淵僵了片刻,又重振旗鼓:“去年冬我剛醒來時不記得你,待你冷冷冰冰,惹你難過好幾回。你不能這麼忍氣吞聲,至少得將我栓在身邊報了仇。”

這真是逼急眼了。沒見過這麼積極主動攛掇彆人找自己報仇的。

趙蕎咬住舌尖才繃住神情沒笑出來,冷著臉胡說八道:“我這人大度,從不與人斤斤計較。”

這話她自己都覺昧良心。

信王府趙二姑娘在京中可是出了名的睚眥必報不吃虧。

再次被拆了招的賀淵想了想,又急急道:“你說過,我們可以試試重新……”

“都是半年前你剛醒那會兒說的話了,彆提了,”趙蕎打斷他,“我這人本就一天三個變的,半年呢,足夠將我對你的喜歡消磨乾淨。不管你接受不接受,這事兒就是這麼個結果。強扭的瓜不甜,你彆再嘰嘰歪歪惹我煩,好聚好散吧。”

說完,她重重甩開他的手,轉身就走。

這一回,賀淵沒有攔她,隻是不緊不慢地跟上,卻頻頻抿唇不說話,似在思考對策。

銀瓶已從醫館出來,趙蕎走到她身旁,避著賀淵與她交頭接耳吩咐一番,銀瓶便領命回王府去給歲行舟準備補血的餐食。

而趙蕎獨自往柳條巷的宅子去。

賀淵再度跟上,長腿克製著步幅,始終與她並行,替她遮去半數陽光。

雖自己的暗衛一直在附近,但趙蕎不想在大街上鬨出什麼難堪場麵,況且她的人輕易也打不過賀淵,於是明智地選擇了對他視而不見,與他保持一臂寬的冷漠距離。

她想,要讓一個人喜歡上自己不容易,讓一個人討厭自己那可就輕鬆多了。

或許出京那一個多月朝夕相處讓賀淵看著她哪兒好了?所以暫時不能接受她的拒絕?

那就待他壞一點,專在他麵前惡形惡狀,凶巴巴不講理。

多幾次,他就該退卻了。

各懷心事的兩人就這麼古古怪怪地同行,一路沉默良久。

忽地,賀淵清了清嗓子,轉頭投來噙笑的目光:“你方才說,強扭的瓜不甜?”

“不然呢?”趙蕎斜眼睨他。

“阿蕎,你聽過‘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後知至’這句話嗎?”

“什麼 吱吱吱吱?欺負誰不識字沒讀過書?找罵呢?”趙蕎凶巴巴橫他一眼,目視前方,“還有,請尊敬地稱呼我趙二姑娘!”

麵對她惡劣的態度與言詞裡刻意的自貶,賀淵縱容抿笑,絲毫不為所動:“格物,就是說你得去接觸某個東西或某件事,然後才能‘致知’,也就是明白它是怎麼回事,對不對。”

“聽不懂!滾!”

最怕他突然講這種文縐縐的道理。從前就怕。

趙蕎不再理他,兀自往前走,默默在心裡將他捏死了八百遍。

“按照書上這道理,你說強扭的瓜不甜,”賀淵,長腿往她身側靠近半步,倏地彎腰湊近她耳畔,“那你得先‘強’過,才知道對不對。”

語畢,他站直身繼續前行,雙手負在身後,目視前方。

如果耳朵尖彆紅的話,那姿態可真是一身浩然正氣。

趙蕎倏地赧紅了雙頰,咬牙跳腳:“回頭我就叫祁威攢個最新的本子:‘金雲內衛左統領賀大人當街撕掉正氣畫皮,口頭調戲良家少女’!”

“嗯,雖說話本子,也要講究嚴謹,”賀淵仍舊目視前方,點了點頭,唇角揚起得逞的笑弧,“記得讓祁威寫清楚,調戲的良家少女是‘趙二姑娘’。”

“賀淵你臉呢?不要了嗎?!”抓狂的趙蕎從腰間抽出香木小扇,以極其凶猛的手速扇動起來。

相較於她的暴躁,賀淵十分平靜,還無比順手地接過她手中的扇子替她扇起來:“不要了。”

回京的路上就想好的,沒臉沒皮也要纏著這姑娘,絕不撒手的。

賀淵與趙蕎再次上演了讓柳條巷眾人熟悉的那一幕幕,時間仿佛回到昭寧元年開春剛從溯回城抵京的那陣。

已複職的賀大人莫名清閒,每天跟前跟後,仿佛長在了大當家身旁。

每日清早就去信王府門口蹲點,總能在非常恰好的時機躥上趙蕎的馬車,一路跟到柳條巷。

因為之前出京時有說書小少年祁威與說書班子的人同行,祁威和那個說書班子的十幾人一開始還習慣地喚賀淵“二當家”,被趙蕎訓了個滿頭包。

之後大家不這麼喚了,賀淵倒頗有“二當家”的自覺,每日還搶祁威的活,窩在書房幫趙蕎念那些雞零狗碎的消息和雜報樣本。

趙蕎一開始還心懷僥幸,希望凶巴巴對他很壞能讓他知難而退,到後來卻隻能焦慮惱火又拿他沒法子。

打是打不走的,畢竟她手底下真找不出能打贏他的人,又不能當真以命相搏。

罵也是罵不走的,因為他學會了有選擇地“耳聾”。

耍流氓窘得他落荒而逃?不可能的。他不知打哪兒學了汙七八糟的東西,流氓起來趙蕎已然不是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