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第六十一章(1 / 2)

天作不合 許乘月 8899 字 4個月前

趙蕎著惱瞪他:“你之前是怎麼好意思說我流氓的?和你比起來, 我可真是小氓見大氓!”

他倆今日怎麼像對調了性子?她這兒正正經經同他說著人命大事, 他可好, 滿腦子莫名其妙的汙七八糟!

“我說什麼了嗎?”賀淵無辜抿唇,露出出右頰那枚淺淺梨渦。

哦, 隻是在心裡想想, 耳朵紅紅, 沒說出來就不算流氓?仍舊是正氣凜然的賀大人呢……呸。

趙蕎腹誹著他的奸詐, 沒再說話。

各懷心事地吃完這頓飯後,賀淵亦步亦趨跟在趙蕎身側, 隨她行出彆業大門前的小徑。

兩人並肩走在山間林蔭下, 盛夏午後的陽光透過枝葉, 若有似無落在他們手邊,仿佛一縷薄金紗幔的兩端被分彆握在兩人的掌心。

“賀淵,我雖不懂你方才為什麼要那樣說,但你騙不了我, ”趙蕎目視前方,隻覺唇舌發苦,“鄰水的事, 你不可能不在意的。”

若不是因為發現賀淵是個外表冷冰冰、內裡卻重情重義的赤忱之人, 她當初也不會對他另眼相看。

賀淵輕輕點頭,淡聲坦誠:“在意的。若是去年冬剛醒時知道了歲行舟做的事,我或許……”

哪怕那時他什麼都不記得, 隻要知道了此事, 想來也是會失控到親手宰了他的。

賀淵負手緩步, 沉嗓微喑:“昨日歲行舟臨走前,陛下將信王殿下、林大人、我、孟翱喚去了勤政殿。乍然驚聞歲行舟的所作所為,我與孟翱都怒從心中起,孟翱甚至險些就要當著陛下的麵對他動手。”

身為金雲內衛左右統領,賀淵與孟翱在那個當下對歲行舟的恨意可想而知,也在情在理。

“可是,林大人說服了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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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淵一聲長歎,搖了搖頭,眼底盛著自嘲。

“立朝這些年來大麵上風平浪靜,像我與孟翱這種近些年才長起來的武官武將,對生生死死還是見少了。比起林大人他們那些從複國之戰的屍山血海中走來前輩,需要汗顏自省的地方確實太多。”

成王妃林秋霞在立國之初曾是雁鳴山武科講堂典正,又擔著金雲內衛大統領之職,總領左右二衛數年,也是名動天下的“左手神劍”。

她的右臂損於複國之戰時的江陽關守城戰。

那一戰的慘烈程度,在長達二十年的複國戰史上都能排上前五,雙方死傷加起來遠超十五萬之眾。

那年她還不到十七。

在無數同袍的鮮血中成長並活下來的人,對人對事總是看得透徹許多。

“林大人說得對,歲行舟的事,隻能按律問罪,誰也沒資格去談‘若他當初如何,鄰水的事或許就不同’。否則,滿朝文武泰半都該與他同罪論處。”

朝廷知道鬆原有裂土之心不是一年兩年的事,可朝中關於是“繼續對鬆原郡持續懷柔綏靖”還是“儘快圍城收權、必要時直接強攻”,大家各在其位,衡量的重點不同,自會有相左意見,從昭寧帝還是儲君時就爭執不下,遲遲無定論。

而去年夏末秋初,北境戍邊軍成功抵禦吐穀契越境偷襲的捷報入京後,信王趙澈已直覺“鬆原氣味不對”,可他沒有證據,隻能對昭寧帝做提醒諫言。

之後神武大將軍府派親信特使前往鬆原實地核查,竟也被黃維界與邱敏貞糊弄過去,未看出半點異樣。

禦史台與兵部每年都會分彆派專人前往各地軍府稽核,可鬆原北境戍邊軍坐吃前哨營兩千人空餉長達半年之久,這個秘密竟是今年二月趙蕎與賀淵抵達鬆原後才發現的。

而鄰水刺客案發之前,昭寧帝已指派大理寺司直白韶蓉與皇城司驍騎尉李同熙出京,暗查“希夷神巫門”之事數月,卻也沒查到對方手中有“斬魂草”這樣詭譎的藥。

沒誰能責怪這些官員屍位素餐不儘力,大家都明白,既對手有備而來,自會有漫天過海之法,許多事在沒發生之前,誰能想到那多?

鄰水那四十位年輕內衛殉國之事,若真要較真細究,就連內衛這三個位高權重的統領大人都難辭其咎:

原本該是孟翱右衛的人隨駕前往鄰水,可那時孟翱的妻子還未出月子,他便與賀淵商量,由賀淵替他這一趟。

而賀淵帶的是手底下相對年輕、臨敵經驗較少的幾隊,他那時大約也是想著他們需多曆練,就決定帶他們去。

林秋霞這大統領也沒覺有什麼不妥,就由得他倆自行安排了。

人非聖賢,在事情發生前,每個人都是站在自己的立場上,憑已知的訊息做出在當時看來沒錯的預判。

“同樣的道理,歲行舟在決定隱瞞前哨營遇難的消息、為妹妹爭取一線縹緲生機時,並不知鬆原那群人手中有‘斬魂草’這樣奇詭的藥,更不會想到後來他們會派刺客往鄰水襲擊聖駕,進而造成內衛重創。”

在歲行舟當時的預判裡,為妹妹行完“續命”之事後,再帶回前哨營其他人,即便有錯也不算彌天大罪。

他為人兄長,在世間就剩這麼一個親人相依為命,臨了連這最後的親人都沒了,想為她做些事也是人之常情。

賀淵自嘲勾唇:“正如林大人所言,我們可以介懷,也可以要求按律對歲行舟追責,但沒資格遷怒憤恨。即便當時歲行舟沒有隱瞞,他怎麼去講?”

一個職責不涉及地方事務、根本沒到過鬆原的鴻臚寺賓讚,莫名其妙上奏說,他憑“神仆之力”感應到北境戍邊軍前哨營的人遇難了?

用膝蓋想想都知會是個什麼結果。

“也是,”趙蕎輕聲嗤笑,看著腳邊蒙茸嫩草,“那時的鬆原還風平浪靜,朝廷也用不上‘神仆後裔’去鬆原平定民心,所以根本沒人會重視他的‘妖異妄言’,更不會相信。說了也白說,大家隻會當他發瘋。”

那樣的話,他除了討一頓斥責、罰俸之外,改變不了任何事。該發生的還是會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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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道理都很清楚了。我介意歸介意,可也恨不著。最多往後瞧見他時臉色不太好。”賀淵撇了撇嘴,望天翻了個白眼。

那模樣,仿佛歲行舟就在雲裡藏著似的。幼稚。

趙蕎輕咬微揚的唇角,在心中堵了許久的那塊大石開始慢慢消解。

其實她的性情多數時還是偏於大鳴大放,若非鄰水的事關乎賀淵,她又對賀淵很是在意,她就算愧疚自責,也不至於像前些日子那般鑽進死胡同。

“總覺你從鬆原回來後,變得有些不同了,”她低下頭,輕輕踢飛腳尖前的一枚小石子,“我記得二月裡你還時常心事重重,看起來很為難的樣子。”

進京這些年來,賀淵於公務之外不喜與人閒聊,就更彆說同誰談心了。可他近來在趙蕎麵前很是不吝言辭,隻要她問,他總是很願讓她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除了某些汙七八糟的雜念之外。

他輕聲笑笑:“之前回京一路上,堂兄與我談了很多。他說得對,我自進內衛以來這麼多年,諸事順遂,經手的差事從無敗績,這於我個人來說算是利弊各半。”

鄰水刺客案是賀淵進內衛以來最慘烈一戰,甚至是從開國至今,金雲內衛成建製以來戰損最大的一戰。

這一戰的沉重代價,對賀淵,對金雲內衛,都是一次痛苦與希望並存的涅槃烈火。

連同賀淵在內,最終活下來的就四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