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1 / 2)

應無物雖遠遠走開了,但兩人之間一直有長索相連,走到儘頭處鎖鏈繃直,他不及被長索拉扯便若有所感地停了下來,一言不發地朝西南方向走出七步,盤坐在了他常打坐的白石上。

曾九隔著錦帶‘瞧’了他許久,不知怎麼忽覺百無聊賴,竟一句話也不想說了,便又回過頭來自去聽她的風聲竹聲。可下一瞬,她忽而又心生念頭——

她怎麼會忽覺興致驟減,話也不想說了?

她不是對應無物這樣的人頗有征服欲麼?

覺察出他心緒不對,故意軟語調戲幾句,引他多說些話來,又或是同他解釋下為什麼他練不成死亡劍意,這才是她自離開鳳凰樓後的一貫做派——哪怕就在幾天之前,她也是這樣應對這使劍的瞎子的,怎麼仿佛突然就真個變老了似的,對他提不起一絲興趣來?

曾九孤身坐在風中,內省半晌,終於意識到了自己的變化。

自向經綸逝世以來,她在叁星穀中數十年情劫纏身,粗茶淡飯,形影相吊,參研道藏佛典無數,早在那日朝觀紫槿,驀然開悟之時,便已不是曾經的她了。不再為向經綸所苦,並非隻是她終能坦然麵對舊情這麼簡單,她是已將男歡女愛、愛恨情仇,俱都看得淡了。

及至此時,她腦海中飛快劃過歐陽父子、郭靖、藍一塵以至楊恨的麵容,又紛迭憶起自己出穀之後對這些人的種種敷衍態度、憊懶應對——不提老情人歐陽鋒,縱算是對楊恨這個新鮮特彆的勃勃少年,她興頭上來,也不過隻著意應付了幾日便丟開了;至於藍一塵這般俊彥人物,她竟半點沒想過與他認識親近,當日下山之即連告彆也未曾!

豁然開朗之下,她心中終將一切都瞧得分明:“是啊,我這些日子來,總是習慣性地同各色男人尋開心,臨了頭卻又莫名不耐煩,正是心底暗暗怠惰於男女之情,實在有幾分提不起勁頭的緣故了。”

想通了這一點,曾九頓覺身心舒展,終於想道:“我與根生此地的人們終究不同,飄然而來也必當飄然而去,除卻鳳凰樓的武功,凡事從心所欲便可,卻不必執著著魔。當年我手無縛雞之力,練刀亦不過用了四十餘年。上一世之所以如此拖遝,不過是刀法大成,意氣風發,於情愛玩樂上正自得趣,巴不得多流連享受些時日罷了。眼下我既看淡了,繼續蹉跎又有何樂趣可言?不如全力鑽研武功,將白虎、朱雀二象儘快練成,好去瞧瞧那所謂破碎虛空後的世界。”

曾九主意一定,當晚便如常吃飯睡下,閉目思索暗器功夫該如何再圖精進。

應無物與她合衣並臥,呼吸已均勻而綿長。她想了半晌,倏而靈光一閃,開悟而喜:“我怎麼如此糊塗!我總歸也不會死,既然有了幾分不弱的暗器手段,儘管與人交手去就是了,在此枯想些什麼!我自己去尋自己的破綻,又哪比得上生死之間的對手看得狠而準?怎麼武功越高,反倒愈發不願意死了,明明練武一道上,這才是最事半功倍,叫人進步神速的辦法!何況以我目下本領,放眼江湖,又有幾個人配取我性命?”

曾九正失笑,忽聽應無物的呼吸不知何時已亂了。

她不以為意,正翻身欲睡,腰上卻微微一熱——

一隻手掌已隔著衣衫撫了過來。

曾九不言不語,手卻在下一刻穩穩握住了他的右腕。

應無物的手沒有再動。沉默的呼吸聲中,他溫熱的手掌先是變得火熱,又逐漸冰冷了下來。

二人的手掌在漆黑之中對峙片刻,曾九道:“謝謝你這段日子來幫我的忙。”

她頓了頓,娓娓開口:“我這個人素來還算有信用。你陪我這些時日,我也該將許諾過的好處給你。你不是問那個人是誰麼?我可以告訴你,他叫燕十三。”

“我之所以說你練不成他的劍,是因為你出劍之時,劍上死意便散了。當時當刻,你持劍向人,不過或為求勝,或為求生罷了。但燕十三不同。他在世之時,曾自創奪命一劍,劍一出鞘,既是向死——敵人若不死在劍下,那麼這一劍便會取他自己的性命!”

應無物的手已經冰冷如雪。

曾九問道:“應無物,你心中有什麼?你可能摒棄一切,以至於劍出如人死,人死而無憾?”

應無物沉默良久,冷冷道:“你怎知道我不能?”

曾九卻不再回答,而是抽手坐起,紫光刀嗤地一閃,將腕上鎖鏈斬作兩截。而她寒刀出鞘之時,應無物的手亦霎時握在了腰間從不解下的長劍上。

曾九瞧見了,但並不在意。

她活動了下手腕,半個多月來,頭一回揭下了眼上所覆的錦帶。

暗淡星光中,她凝視了應無物蒼白清秀的臉孔一眼,向他嫣然笑了笑:“好了,你走。”

“我用不著你了。”

恰如之前所說,年輕人想要在江湖上出人頭地,最快的法子莫不如挑戰當今名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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