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老大扶著欄杆站起身,搖搖晃晃的追上去了,看秋蘭進小廚房走了趟,沒敢驚動人,等她離開小廚房走到沒人的地方,才突然衝過去抱住了她。
譚老二這時候尤有醉意,身形踉蹌,秋蘭卻是從小跟白氏騎馬習武,略學過些粗淺功夫的。
情況危急,她卻機警,抬腿猛地在譚老大腳上踩了一下,反手給了他一個肘擊。
冷不丁挨了這麼一下,譚老大胃裡一陣泛酸,生生咽下去之後,卻被激起了怒意:“還是個潑辣性子……”
秋蘭掙脫他之後仍舊心有餘悸,回身去看,著實吃了一驚:“譚家舅爺?!”
這種事糾纏下去對她有害無利,饒是心頭惱恨至極,也不同他多說,轉身就走,快步離去。
譚老大起了凶性,追上去將她拉住,幾番拉扯打鬥之後,秋蘭的手摸到了一塊山石,想也不想便反手砸到了譚老大後腦勺上,後者身體猛地一震顫抖,軟軟的倒在地上。
譚老大癱倒在地,難以置信的伸手去摸自己後腦,動作遲鈍的坐起身來,麵露獰色:“你這賤婢竟敢殺人?你死定了!”
秋蘭臉色慘白,眼眶因激怒驚懼而湧出熱淚:“你乾這種下作事,不該死嗎?說破大天也是我有理!”
譚老大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來,不屑道:“說破大天,你敢往外說?不要臉了還是不要命了?說不定姐姐會把你賞給我呢!”
秋蘭整個身體都在打顫,懼怕過後,反倒定了主意:“你做夢!大不了我剪了頭發做姑子去!我不信郡王妃不幫我主持公道,不信老爺子會偏心你!你才是死定了!”
譚老大聽得變了臉色,知道她說的郡王妃必定不是自己姐姐,這事兒若真是鬨到白氏和吳王那兒去,自己指定吃不了兜著走。
他慌了,秋蘭卻定了心,眼見譚老大晃晃悠悠的要追過來,她拔腿就跑。
譚老大發力想追,後腦勺霎時間就是一陣劇痛傳來,他原地緩了好一會兒,才撐過那股勁兒來,趕緊七繞八繞的往譚氏那兒去找姐姐救命。
秋月正在房裡守夜,見秋蘭忽然回來,臉色蒼白,身體不停地打顫,領口也被扯破了,霎時間汗毛倒豎,悚然道:“秋蘭姐姐?!”
秋蘭嘴裡的牙齒忍不住在打顫:“姑娘呢?我有話要同她說。”
李惠兒睡覺也淺,起身後聽秋蘭說完,當即就罵出聲來:“這個王八蛋、下流種子!”
在大房停留了短暫數日,她見到了各種風波,此時不禁失望至極:“姓譚的腦子都這樣嗎?我娘她糊塗至極,我舅舅……他根本就不是個人,是畜生!”
秋蘭想的比她明白,跪下求道:“姑娘,郡王妃有多看重譚家舅爺,我比你清楚,出了這種事,她一定會護住弟弟的,要麼叫我閉嘴,要麼把我賞給譚家舅爺,要真是這樣,我還不如死了痛快!我想去找我家夫人求救,奈何她此時身在宮中,隻得退而求其次去尋武安郡王妃,隻求姑娘看在咱們相處一場的份上,替我做個證……”說完,她泣不成聲。
李惠兒那顆歸家時飽懷希冀的心早就被譚氏傷的千瘡百孔,僅有的一點溫度,也在進京時譚氏的那句質問中灰飛煙滅,至於父親……
是,他會製止母親偏心,也會出言嗬斥看不起她的哥哥,可是他從來沒有采取任何實質上的行動阻止他們。
隻是輕飄飄的幾句話而已。
也隻有輕飄飄的幾句話。
到了現在,全家人冷待她,疏遠她,親舅舅酒後居然膽敢侵犯外甥女身邊的婢女……
這都是些什麼親人?!
她受夠了,再也不想跟他們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了!
李惠兒滿口牙齒咬得緊緊的,急促的喘著氣,過了會兒,她小聲卻堅定的說:“我跟你們一起走!去找三嬸,我不要當爹娘的女兒了,我寧肯跟著三嬸一起過!”
饒是秋蘭,聞言也吃了一驚:“姑娘,您可得想清楚!”
李惠兒說:“我已經想清楚了!”
二叔三叔家也不缺她這一口飯,她又不是心比天高、當不了公主郡主就要死要活,隻消衣食無憂就能心滿意足,何必留在家裡受這些閒氣,明明是正經小姐,卻過得不如那個小偷!
秋月的眼淚也跟著出來了:“姑娘,那畢竟是您的爹娘,今日要是走了,您知道外人會怎麼說嗎?”
李惠兒笑的淒涼:“他們怎麼對我的,彆人不知道,你們也不知道?”
一時間主仆三人相對流淚。
李惠兒什麼都沒帶,也沒敢走正門,萬一被人攔住報到廢世子夫妻那兒去,就什麼都完了。
好在她是個長在鄉野的姑娘,秋蘭、秋月也略會些粗淺功夫,找個空子翻幾道牆出去,倒也沒那麼難。
幾個人避開守衛,悄悄往後門那兒走,半路上途徑正房,遙遙望見裡邊燈火點著,忽然傳來譚氏尖銳到刺耳的聲音:“……必然是賤婢想攀求富貴,蓄意勾引!”
李惠兒情不自禁的打個冷戰,秋蘭、秋月身子隨之一抖,三人無聲的握緊了手掌,給予對方以鼓舞和力量。
府內防衛不嚴,她們兩大一小走得容易,然而郡王府外防守嚴密,想不驚動人離開,便是千難萬難了。
守在暗處的錦衣衛悄悄去問盯守廢世子處的指揮使:“她們好像是想跑,怎麼辦?”
指揮使知道吳王對於這個失而複得的孫女超乎尋常的關注,也鄙薄譚老大為人,想了想,說:“放她們出去吧,大概是想去武安郡王府。”
底下人應聲,不多時,後門那兒開了道口子,秋月急著想走,秋蘭遭逢此事,心神大亂,也點頭附和,李惠兒卻覺得事情好像有點太過於順利了。
是她想多了嗎?
真的隻是湊巧?
這時候晨光破曉,天色漸亮,趁著夜色遮掩,她們離開時倒還便利,若是等到天徹底亮了,想走怕也難了。
李惠兒定下心來,三人一道從後門溜出去,走出去老遠一段距離後,秋月問到了去武安郡王府的路,正想出發,卻被李惠兒攔住了。
“我們不去找三嬸了。”
秋月愕然道:“為什麼?”
“因為這件事找三嬸沒用,找二嬸也沒用,她們再怎麼同情我們,也不可能越過爹娘去對我舅舅做什麼。”
李惠兒說:“同樣,二嬸跟三嬸再怎麼看不過爹娘收容那個小偷,還一味的偏心她,也沒辦法阻止他們那麼做。”
秋蘭愣住了:“姑娘,你不會是……”
“我受夠這種日子了,”李惠兒咬牙道:“我要去找爺爺,去找能管這件事的人!”
秋月小聲道:“那可就會把事情鬨大了呀。”
“這件事本來就會鬨大,”李惠兒認真道:“難道你覺得二嬸或者是三嬸能越過爺爺,直接下令處置我舅舅嗎?”
秋月跟秋蘭都沉默了。
李惠兒頓了頓,拉住秋蘭的手,說:“秋蘭姐姐,你要是怕的話,那我就不去了,咱們還是照原計劃去找三嬸。”
“不,”秋蘭用力的握住她的手,說:“就按姑娘說的來吧。”
儘管她知道自己的事情不是唯一原因,但這女孩能因為她而跟父母撕破臉、對峙到祖父麵前去,這樣的情誼,她不能辜負。
李惠兒笑了。
然後她叉腰大喊:“你們出來!送我去見爺爺!我要去見爺爺!”
秋蘭跟秋月都呆住了。
更令她們震驚的是,真的有人出來了,幫她們趕了一輛馬車,送她們往西山大營去。
秋月悄悄問:“姑娘怎麼知道有人跟著我們?”
李惠兒說:“我們昨晚才剛到京師,防控外緊內鬆,所以我們能順順當當溜到後門,卻出不了後門。我看他們本來防守是很嚴密的,怎麼忽然間就鬆開了一個口子,正好叫我們出來?咱們三個女流之輩都能流出來,若有流匪小賊,豈不是也能輕而易舉的進去?”
秋蘭道:“就因為這個,姑娘便覺得有人跟著我們?”
“起初我隻是懷疑,後來秋月去問了路,我才得以確認。”
李惠兒振振有詞道:“爺爺才進京師多久啊,因為身份待定,各家門上的牌匾都沒掛上,怎麼可能隨隨便便就遇上個人,一問就知道三叔住哪兒?你再想想咱們出來的時間,天還有些黑,路上空蕩蕩的,大概是還沒出宵禁,那個人忽然間冒出來,就為了告訴咱們三叔家在哪兒?”
秋月豁然開朗,不禁笑道:“還真是!”
李惠兒說:“他能指揮守衛放我們出來,可見不是我爹的人,而且身份不低,二叔三叔怕是不敢在爺爺眼皮子底下往我爹門前安插這種人手吧?他又肯告知我們三叔家在哪兒,一直在後邊暗中保護,顯然對我們心懷善意。爺爺登基在即,這時候正是要緊關頭,京師被把控的水潑不進,你們說是誰在幫背後幫我們?”
外邊趕車的錦衣衛聽見,不禁失笑,輕聲跟旁邊同僚說:“倒是聰敏。”
同僚也笑,旋即又收斂笑意,低聲道:“風雨將至啊。”
最話的錦衣衛隨之沉默下來。
吳王即將登臨至高之位,隨他一道入宮的卻並非嫡長子,而是嫡次子常山王,暗地裡不知道多少雙眼睛盯著,一心等待瞧最後結果呢。
偏偏在這個檔口,廢世子親女要往吳王麵前去狀告父母不慈、舅舅無禮,不管怎麼想,都是要捅破天的大事。
還真是風雨欲來。
東方日出,天光漸亮,距離西山大營越來越近了,車上的兩大一小三個姑娘心裡邊的忐忑卻也越來越重。
尤其是李惠兒。
對於她來說,這是一場未知結果的豪賭。
西山大營終於到了,錦衣衛出示令牌,領著李惠兒和秋蘭秋月一道進入營內,及到軍帳百米處,他們終於被攔下了,道是軍營重地,無令之人不得入內。
送她們過來的兩名錦衣衛朝李惠兒拱了拱手,說:“惠兒姑娘,我們隻能把你送到這兒,剩下的就得你自己來了。”
李惠兒放眼所及,便見遠處樹影深深,近處入眼的皆是軍容肅整的士卒,四下裡一股兵戈鐵馬的悍利。
已經到了這兒,那就必然不能回頭了,若是叫爺爺知道,隻會覺得她膽小怯懦,臨門一腳都不敢踢出去。
李惠兒定了定心,向那錦衣衛道了謝,同秋蘭秋月近前幾步,一掀衣擺,跪在了軍營門前,磕頭請道:“吳王長子之女惠兒今日冒昧來此,一為給祖父磕頭請安,二求祖父為惠兒主持公道!”
她抬高聲音,一連喊了三遍,方才罷休。
駐守此處的士卒見他們是被吳王手底下人的帶來的,料想身份不會有假,不敢遲疑,當下令人入營傳訊。
朱元璋起得比雞還早,這時候正跟常山王一道對著西山地形圖比劃,冷不丁外邊親衛前來傳訊,道是惠兒姑娘帶著兩個婢女來了,這時候正跪在外邊求見祖父。
朱元璋還真不知道昨天老大家又出了什麼幺蛾子,聞言還覺得奇怪:“她怎麼來的?一個小丫頭帶著倆大姑娘跑出來了?”
親衛低聲說:“是被錦衣衛送來的,昨晚,郡王府上出事了。”又把譚老大的事情講了。
朱元璋:“……”
怎麼才能做到一點正事都不乾,馬不停蹄的惹老子生氣。
常山王原本還在想惠兒姑娘是誰,聽到一半馬上就明白過來了,心說這不是惠兒姑娘,得叫仙兒姑娘,剛還想著大哥是嫡長我怎麼才能不受爭議的上位,轉頭就有人來助攻了,這不是神仙侄女嗎。
他驚怒交加,立時便憤然道:“譚老大是不是瘋了,竟敢乾出這種事來?我看他是皮癢了,得扒掉才好!”
說完,常山王感同身受的流下了眼淚:“就是可憐了惠兒,那孩子在外邊受了那麼多苦,回到家之後以為會有好日子過,沒想到親爹親娘手裡邊還是要被人欺負,未免也太可憐了……”
朱元璋隨手抓起桌上抹布遞給兒子擦眼淚,又拍拍他肩頭,說:“演的有點過了。”
常山王:“……”
常山王哽咽道:“爹,兒子是真心實意的。”
朱元璋繼續說:“不過臉皮很厚,被戳破了還能繼續演,這一點可以的。”
常山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