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第 133 章(1 / 2)

何氏出自名門, 作為嫡出女兒,在家的時候也算是得寵。

她的生母何夫人出身書香門第,識見非凡, 眼見朝堂失勢,天下動蕩, 難免憂心自家日後如何, 待到身染沉屙, 大夫含蓄告知無法醫治之後, 免不得要為一雙兒女早做打算。

兒子年長些,性情剛烈,粗中有細, 到哪裡都能找一口飯吃,何夫人不甚憂心,隻是放心不下女兒。

丈夫並非長情之人,自己死後他必然會另娶, 屆時繼夫人主持中饋和內宅,女兒又當如何?

若繼妻是好人,那自然是好,可若是個刻薄不好相處的, 總得為女兒提前鋪路。

何夫人趁著精神尚好的時候請了娘家兄弟來,丈夫在側作陪,當眾寫了文書, 言明將嫁妝儘數留給女兒,文書一式三份, 娘家一份,自己手裡一份,丈夫那兒還有一份, 又替女兒尋了夫家,交換信物之後,將婚事徹底定了下來。

後來的事情證明,何夫人實在有先見之明。

天下動蕩,士族衰頹,家中兒女往往與實權諸侯將領聯姻,士族內部通婚漸少,何家在這天下大勢的滾滾洪流之中,難免受其影響。

何家家主續娶的繼妻潘氏是一個落拓士族家中長女,潑辣而嫵媚,進門之後立時將丈夫拿捏住了,不間斷的從何家掏東西貼補娘家,等生下兒子之後,眼睛盯著的就不再僅僅是何家家產,連原配夫人的嫁妝都盯上了。

奈何何夫人先見之明,事先就把潘氏的路給堵死了,嫁妝單子一式三份,潘氏無從下手,想借機拿捏何夫人留下的女兒,婚事卻早就訂好了,人家親生父母定下來的婚約,你一個繼室有什麼資格更改?

潘氏在何氏身上撈不到什麼油水,惱恨之後,倒也斷了這份心思,畢竟那隻是個丫頭片子,嫁出去之後就是潑出去的水,何家的家產沒她的份,真要是為了嫁妝撕破臉,自己不僅沒理,不能成事,還會惹得議論紛紛,自己的兒子更無法與何震魁那豎子相較了。

因為何夫人的苦心周全,何氏在娘家時沒吃過什麼苦,剛出嫁的時候,胡家門第低於何家,待她也還客氣,後來父親被繼母攛掇著開祠堂將哥哥的名字剔除族譜,叫潘氏所出之子繼承何家,胡家的態度就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再後來胡家隔房的女兒被兗州都督看上,娶回去做了填房,胡家可算是抖起來了,彆說何氏,整個何家都不怎麼放在眼裡。

打這之後,何氏的日子就開始難過了,虧得還有一雙兒女在,母憑子貴,要不然還不知道要受多少磋磨呢。

那天胡老太太出門上香,按理說上午出門,午後就應該回來了,哪知道過了下午還不見人影。

何氏覺得八成是出事了,打發人去看,正碰上胡家家仆帶著落水受驚的胡老太太回來,身邊還跟了個模樣嬌俏的姑娘,身段妖嬈,雙眸含情,目光落在自己丈夫身上,聽人說了自己身份之後,眼角往下一垂,不屑一顧的樣子。

何氏暗暗皺眉,卻不計較,張羅著請了大夫來幫婆母診脈,又叫下邊去燒水熬湯,還沒等忙活完就被胡老太太叫過去了,意思也簡單,為了報答費姑娘的救命之恩,她決定叫兒子娶她做平妻。

平妻……正經的官宦人家,怎麼可能在家裡搞平妻這一套?

也就是那些個商戶人家才會這麼做!

何氏不肯依從,摟著一雙兒女落淚,當即就被胡老太太傳喚過去一通叱罵:“委屈你了是不是?我們胡家容不下你了?芳蘭是我的救命恩人,那也就是你和老大的救命恩人,這會兒人家既不謀財,也不索利,隻是心慕我兒,想要進門罷了,你竟也不肯依從?我算是看明白了,你是覺得芳蘭不該救我,就該叫我老婆子在水裡淹死!”

說完,又開始哭天抹淚,從床上爬起來,叫底下仆從送自己回老家——不敢在這兒繼續礙兒媳婦的眼。

何氏又氣又惱,滿心悲涼,偏生一個“孝”字壓過去,什麼都說不出來,隻跪在地上非胡老太太磕頭,邊磕邊掉眼淚。

這時候她的丈夫胡光碩不好出麵,就輪到小姑胡氏來□□臉了,先是柔聲把親娘勸回去,又去攙扶跪在地上默默流淚的嫂嫂,婉言道:“嫂嫂,娘這個人你也知道的,就是脾氣急了點,但是沒什麼壞心思。”

她娓娓道來,一副通情達理的樣子:“我知道這事兒委屈嫂嫂,隻是娘和大哥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呀,費姑娘救了娘,對我們家有大恩,胡家也是體麵門戶,怎麼可能知恩不報?傳將出去,娘和大哥怕都沒臉出門了!”

又動之以利:“說是平妻,但咱們這樣的人家裡,誰會把所謂的平妻當回事?到底嫂嫂你才是正房夫人、胡家主母呀!再說,費姑娘門第不高,嫂嫂卻出身高門,她這還沒過門,嫂嫂膝下有兒有女,怎麼可能越得過嫂嫂去?”

怎麼可能越不過我去?

何氏臉上的淚意暫時停了,心裡的淚珠卻是滾滾落下。

要說身份,她的生母才是何家的正經主母、父親的原配發妻,可現在的何家,哪裡還有人記得母親?

要說兒女,哥哥身為何家嫡長子,理應繼承家業,可現在哥哥杳無音訊,還被父親開祠堂除了名,堂而皇之被稱為何家少主的,難道不是潘夫人的兒子?

隻看眼下胡老太太和小姑子的態度,何氏心都涼了半截,再去想仿佛神隱掉了的丈夫,那顆心徹底是涼透了。

但凡丈夫能站在自己這邊,婆母跟小姑子還能來自己跟前說這些話?

她想要拒絕,但是根本沒有拒絕的底氣,想要離開胡家,卻又無處容身,如此絕境之下,不認命又能如何?

這幾年何氏流的眼淚夠多了,人也瘦削,容顏不複年輕時候美麗,她笑的慘淡,略顯凹陷的眼眶宛如兩汪乾涸了的泉眼,最後還是恭順的低下了頭,聲如蚊訥道:“好。”

胡氏臉上神情頓時一鬆,胡老太太這時候也變得和顏悅色起來:“你呀,也彆多想,到底你才是正室,芳蘭賢淑懂事,必然不會像你娘家繼母那樣刁蠻跋扈的。”

胡氏也親親熱熱的拉著嫂嫂的手,悄聲說:“嫂嫂彆擔心,不管什麼時候,我都是跟嫂嫂站在一起的,咱們認識這麼多年了,那位費姑娘跟我可沒交情!”

何氏心下冷笑,臉上卻還是強撐著同她們寒暄,最後見胡老太太麵露疲憊,這才起身告辭,往自己院子裡邊去。

這時候何氏的一雙兒女都還沒有睡,在房裡等候母親,聽見外邊仆婢們的說話聲傳來,急忙要往外邊跑:“娘!”

保母們在後邊緊緊跟著:“哎喲,外邊冷,快把鬥篷穿上!”

何氏的兒子胡康林和女兒胡皎皎雖是雙胞胎,哥哥卻顯而易見的比妹妹要高,跑得也更加快,三步並做兩步衝到母親麵前,便見母親眼眶發紅,麵有淚痕,顯然是剛剛哭過。

兩個孩子臉上的笑容與雀躍落下,胡康林小臉板著,問母親說:“祖母又為難娘了嗎?”

何氏勉強笑了笑:“彆胡說。”

又領著兒女的手進屋:“吃過飯了沒有?事情來得突然,娘急急忙忙去了,也沒顧得上你們。”

兩個孩子並排著坐在圓桌前,憂心忡忡的看著母親,說:“吃過了。”

小臉上滿是擔心,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母親看。

何氏看得心頭發酸,險些再度落下淚來,好歹是忍住了,一邊一個抱住,說:“娘沒事……”

她慢慢把胡老太太落水被費氏救了的事情講了,略頓一頓,又把丈夫將迎娶費氏為平妻的事情說給兩個孩子聽。

自從潘夫人把持何家、胡家又將女兒嫁到軍閥家裡做填房之後,胡老太太待兒媳婦便一日不如一日,隻是喜愛那一雙龍鳳呈祥的雙胞胎,到底還不曾撕下那層偽善的表皮。

兩個孩子年紀不大,還不太能了解平妻的意義,然而看母親神色,也知道這絕對不是什麼好事,胡康林當即便發脾氣道:“不要什麼平妻,隻要母親!父親又不是沒有姬妾,為什麼還要再娶?!”

胡皎皎拔腿就要去找胡老太太:“我去跟祖母說!”

何氏一把將她給拉回來了。

他們娘仨在胡家的地位本來就岌岌可危,要是去鬨一場,把胡老太太對孫輩的寵愛鬨沒了,以後還怎麼過?

何氏把眼淚往肚子裡咽,強笑道:“娘真的沒事,那個姑娘救了你們祖母,想求個名分,就給她吧,反正既越不過我,也越不過你們。”

她摟著兩個孩子,騙他們,也騙自己,自欺欺人:“娘不在乎這點小事,也不是沒地方可去,大不了咱們回外祖家。你們嫡親的舅舅從軍去了,用不了幾年就會回來的,他啊,年輕的時候就像一座小山那麼壯實,拳頭有盆口那麼大,有舅舅在,沒人敢欺負咱們……”

何夫人臨死之前殫精竭慮,為女兒安排好了一切,卻沒想到陰差陽錯,正是因為當日的悉心安排,叫女兒婚後掉進了另一重火坑。

天下動蕩,士族衰頹,胡家雖然嫁女給兗州都督做填房,但底子終究大不如前,在這等時候,何夫人臨死之前留給女兒的大筆嫁妝自然格外惹人注目。

——要知道何夫人出嫁的時候,正是士族榮光的最後綻放,她本人出自書香世家,門第清貴,出嫁的時候帶了整整八十八抬嫁妝,羨煞旁人,胡老太太把持著內院大權不放,又怎麼舍得丟下這麼一塊肥肉?

可恨何氏不懂事,做了胡家的媳婦,卻不知道為胡家分憂,她幾次旁敲側擊想叫兒媳婦補貼家用,順帶著取幾件稀世奇珍,等女兒出嫁的時候用來添妝,也不知道她是真的沒聽懂還是故意裝傻,竟然毫無反應!

也正是因此,胡老太太才會抬費氏跟何氏打擂台,看能不能借機牟利。

反正何家也不管她了,嫡親的兄弟從軍多年,八成早就死在了戰場上,何氏哪天真有個萬一,那些個價值連城之物不都得留給她的一雙兒女?

小兒年幼,她這個嫡親的祖母幫忙掌管,又有什麼不對的!

胡老太太心裡邊算盤打得劈裡啪啦,胡氏眼饞嫂嫂陪嫁裡的珍寶許久,這時候也喜笑顏開的在旁邊陪著,暢想日後如何。

而費家那邊這時候也緊鑼密鼓的張羅著,門庭冷落了這些年,還是頭一次這麼熱鬨。

費夫人容光煥發,嗓門前所未有的敞亮:“動作快點,找人把前院修葺出來,不然到時候姑爺來接親看見,多不體麵,還有裁衣裳的婆子,多找幾個過來,這是娶正房娘子過門,可不能委屈了!”

胡家打發人去看了幾次,也很給費家體麵,親家長親家短的稱呼著,雙方寒暄的親熱。

這事兒的動靜不算小,何家家主也聽說了,眉頭大皺,當即就要去胡家說道說道,卻被繼妻潘夫人給拉住了:“胡家二房的女兒嫁給兗州都督做填房,這時候眼裡如何還看得見咱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摻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