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西聆以為她想起了什麼,忙問:“像什麼?”
誰知鬱久霏來一句:“像我當時住院的時候,偷偷假裝醫生給病人看病的打扮。”
聽完這話,城主直接消失,不想跟神經病說話,沈西聆看著她,欲言又止,最終歎息一聲拍拍她的肩膀:“你……有時間,還是把你那破醫院給換了吧,這什麼鬼地方……”
鬱久霏不太高興:“是我落魄時期的快樂老家,不許你這麼說,裡麵的人都很好,我超喜歡裡麵的,你不要什麼都跟樓十一學啦,他自己混精神病院的,所以對精神病院沒好感,同行相斥你懂吧。”
彆的同行是否相斥沈西聆不清楚,但他覺得樓十一一定不是因為同行相斥就罵鬱久霏住的醫院,因為他也想罵。
這種事不能跟對方爭論,爭不出結果,沈西聆隻好換個說辭:“所以,你還是會穿類似的裝扮,在……需要工作的時候?但你不犯病的話,不是直接當的程序員嗎?怎麼會穿這樣的白大褂呢?”
程序員統一服裝是格子襯衫以及格子衫,這算是刻板印象了,雖說也有個彆程序員會打扮得很時尚,但在高強度工作壓力下,根本不可能還有那麼多心思打扮,格子衫是最好的選擇。
鬱久霏想了想,說:“其實……好像有點不對。”
“哪裡不對?”沈西聆追問。
“如果我不是孤兒,我其實可能會選更偏向研究類的專業,我是因為知道計算機能賺錢才去學的,而事實證明,這選擇沒有錯,我確實在大學時期就靠給人代寫代碼養活自己,比出去打工要輕鬆一些。”鬱久霏有些不確定地回答。
現在的選擇已經成為既定事實,她很難去構想一個如果出來,但如果真有那樣的假設,她並不覺得會跟視頻裡的形象差多少。
對鬱久霏來說,舒服大於一切,而她現在穿各
() 種亮眼的衣服,也不過是因為這樣的衣服可以讓她感到舒服與開心,所以才喜歡,如果有其他款式的衣服做得也很舒服,那她也會去買的。
沈西聆愈發想不明白:“那就更奇怪了,如果那是另外一種生活中你會做出的選擇,那你現在又是怎麼回事呢?總不能是你雙重人格吧?一個人,過兩種日子?”
鬱久霏張了張嘴:“那我還有命嗎?你不看看我現在什麼工作,她可能乾什麼工作?”
程序員加不知科目研究員,禿頭已經不是最嚴重的問題了,能不能活到畢業都難說,而鬱久霏活到了畢業,顯然這個假設不成立。
不管怎麼想,視頻中的“鬱久霏”還是很奇怪,眼下隻能去尋找更多的視頻,來佐證推測,或者直接知道真相。
樓十一沒磨蹭太久,他搞了個新程序,先洗掉了綠色光球裡的數據記錄,讓它的計算程序裡隻存儲了修複巢穴的記錄,還有新收集到的巢穴數據,除此之外,不會記得他們之間的所有接觸。
病毒就隱藏在存儲的巢穴數據中,被隱藏起來,綠色光球不會發現,隨後會帶著病毒數據上交給主機的時候,為他們繪製路線。
就算有程序也不能完全相信,因為對方可以在任何一個地方刷新了綠色光球的記錄,到時候換了承載物體,樓十一不保證病毒還能傳播,再厲害的病毒也需要網絡信號,直接換載體且更換信號頻率的話,是可以避免傳播的。
所以他們得在不被綠色光球發現的前提下跟蹤綠色光球。
樓十一將病毒植入後收回了自己的觸手,將光球交給鬱久霏:“喏,已經弄好了,你要是準備完畢就可以把它丟出去,到時候程序會自啟動。”
鬱久霏接過光球,沒有立馬扔出去,而是觀察了一遍周圍的情況,附近的鯨魚鯊魚還在打架,注意不到他們這邊,其他巢穴依舊安靜,仿佛沒聽見這邊巨大的動靜。
“等等,樓十一,這些巢穴有隔音設置嗎?為什麼除了我們炸開的地方,其他生物沒出來?連玩家都不出來?”鬱久霏奇怪地問,她怕自己一離開,就錯過中心區域的其他情況,儘量在走之前,把能了解到的都了解一下。
“隔音設置?沒有,不過這些巢穴裡都有安撫音波,在其中的海洋生物會更趨於平和的狀態,除非破壞了巢穴,讓音波停止,可能是為了采集數據,所以生物們不動彈最好。”樓十一看了眼數據說,還把音波信息都發到了光屏上。
沈西聆確認了一遍,確定是安撫的音波,比較像人類可以聽見的助眠音,效果很簡單,就是音波範圍內的生物聽話。
在這樣的中心區域中,與其說這裡是一個賽場,不如說更像是一座臨近死亡的古城,寂靜無聲、生命枯萎。
鬱久霏簡單看過一遍數據,確定自己沒有多餘的疑問後反手將光球扔了出去,她不知道接下來光球會把他們引到哪裡去,更不知道會遇見什麼樣的答案,但她知道,她必須往前走,不能停在這裡,哪怕僅僅是為了活著。
水中阻力大,以
鬱久霏的力氣也沒能扔出去特彆遠的地方,光球很快落回地上,瞬間消失,樓十一直接操控病毒,將光球的路線描繪出來,繼而說:“快跟上,它速度很快,確認修複完畢就出發了。”
光球先是往中心區域一個方向衝去,那片區域他們都沒親自去過,樓十一隻在光球的數據裡複製了地圖,那邊看起來跟其他地方沒什麼區彆。
不到一分鐘,光球就離開了中心區域,直接穿越圍牆,他們還得爬過高牆。
樓十一直接說:“速度太快了,我們這麼肯定跟不上,主母,你變海豚帶鬱久霏,我先追過去,沈西聆我們隨時聯係,你彆帶錯路了。”
話音未落,樓十一就直接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海底深處,沈西聆立馬追了過去,速度沒那麼快,至少能跟上,主母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她立馬變成巨大的海豚,駝上鬱久霏再追。
不過她們倆的速度到底不比樓十一跟沈西聆輕鬆,畢竟帶著鬱久霏這個脆皮人類。
後麵他們完全在往一個詭異的地方遊,越遊越遠,鬱久霏後麵都快失去時間感了,要不是設置了遊戲卡時間,每二十四小時提醒一次自己,她估計已經在海底失去了時間感知,從而意識消散。
失去時間感是很恐怖的事情,會摧毀人的心理與精神。
主母不懂那些,她隻是努力地去追趕,她能力不算強大,如果不拚儘全力,很難追上,以至於她完全沒辦法時不時跟鬱久霏說話,隻能確保鬱久霏不受傷。
隨著時間過去,鬱久霏每天都在比賽時間更新,其實每一屆的海洋爭霸賽的時間都不固定,必須等海龜去通知,而這個通知,應該是boss發出的,隻要boss沒有確認巢穴中海洋生物的基因進化情況,應該就不會開始比賽。
不過鬱久霏還是每天都看,防止出現意外,一旦倒計時開始,她就得加快速度,就算其他霞水母可以代表族群參賽,她這邊也不能完全放棄。
他們追了整整半個月,期間鬱久霏睡覺的時間多過清醒的時間,沒辦法,她就像在坐顛簸的長途火車,不睡覺真的很難熬。
樓十一停下的地點是一個海溝邊緣,下麵閃爍著不明的光芒,光球就進入了這片海溝,而樓十一沒有第一時間選擇進去,停在海溝邊緣探測,以及等待沈西聆等人過去。
先到的沈西聆跟他一塊檢測數據,隔了一天主母才帶著鬱久霏遊過來,鬱久霏在海豚背上睡著,被主母叫了好幾聲才清醒過來。
“怎麼了?到站了?”鬱久霏迷迷糊糊地坐起來。
“霏霏,我們到了,快下來看看,這下麵有個海溝。”主母放低了身體等鬱久霏下來。
鬱久霏想順著韁繩往下遊,卻發現根本沒辦法下去,這邊的浮力似乎更大了,她很難往下,幾乎是每一次用力都在向上浮。
主母很快發現了鬱久霏的困難,乾脆直接變回了人形,再拖著鬱久霏下來,之前在中心區域還能自由活動一段距離的鬱久霏,現在完全靠主母的力氣固定在海溝邊緣。
樓十一直接過來說:“鬱久霏,你現在感覺應該不太舒服,這邊大概比中心區域還深了十米,下麵更深,你肯定下不去的,這潛水衣的數值應該不能支撐你完成下潛,等會兒還是我跟沈西聆下去,你跟主母在上麵等。”
鬱久霏艱難動了動身體,點頭:“行,我可以幫你們在這邊記錄數據。”
說完,沈西聆忽然冒出來,他拒絕了鬱久霏的提議:“不用,這片海溝太大了,光靠我們三個人很難在短時間內探測完,我跟樓十一先下去找找boss,你在上麵,如果主母收到我們撤退的郵件,你們就趕緊跑。”
“怎麼了?下麵很危險?”鬱久霏緊張地問,想說實在不行他們現在跑也行,帶不了,她不要這個副本的積分了,總不能讓樓十一跟沈西聆真在這受傷。
“不好說,我給那個光球做的病毒被清理了,boss本體應該就在下麵,而且防護等級很高,我沒辦法完全掃描下麵的情況,帶著你就不是很方便了。”樓十一嚴肅地說,這次不是開玩笑或者看不起鬱久霏,而是他確信下麵有一個與他同等級的人工智能。
同樣作為人工智能,樓十一有個最大的缺陷,就是他初始是人,後來經過試驗才變成人工智能,如果對方本身就是人工智能產生自我意識,那很難說對麵在麵對威脅時會做出什麼樣的選擇。
簡單舉個例子,人在考慮危機的時候並不會完全把死路給考慮進去,而是要將人性、感情給考慮進去,樓十一當時妥協人數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他的目的不僅僅在於炸毀醫院,更多是想自己作為人離開。
但如果下麵的boss屬於純人工智能,那它會為了自己的目標指令掃除一切障礙,換言之,就是它不會講道理,它被錄入的命令就是道理。
沈西聆也讚同樓十一的說法,提醒道:“總之,你先把城主給你的卡牌帶著,一旦出現任何我們沒來得及處理的問題,你就趕緊跑,而且,我很擔心另外一件事。”
“什麼事啊?”鬱久霏條件反射地應了一聲。
“就是……你跟視頻裡的人長得一模一樣,且不說那是不是另外一個鬱久霏,就算你們不是一個人,隻是難得地、巧合地長得一樣的人,可你們一模一樣,人工智障這種東西你也懂的,它如果一開始就認錯了呢?”沈西聆攤手反問。
鬱久霏沉默,欲言又止:“你彆說這麼可怕的事情……”
萬一那個人作為英雄被記錄還好,如果她被當成末日淪陷大地沉入海底的罪魁禍首……那boss彆說給鬱久霏通關了,設計弄死她都是輕的。
樓十一接上話頭:“所以為了不讓副本因為一個奇葩且詭異的原因失敗,你得保護好自己,我們先下去看看,儘量在我們回來之前活著,還有,彆跟陌生人、不,是彆跟陌生生物說話,它有擬態的能力,無論什麼,都會擬態得特彆真實。”
“那它要是擬態你們怎麼辦?”鬱久霏說完,覺得這個問題根本無解啊,都是boss,還擁有差不多的能力,擬態可以讓對方最大程度
複刻兩人的身體與行為。
“……”樓十一跟沈西聆一下子都沉默了,他們也想不到,如果對方變成了他們兩人然後來跟鬱久霏接觸怎麼辦。
在那樣的情況下,想要證明似乎就變得很不容易。
鬱久霏想了想,又忽然說:“沒事,其他人我不一定能認出來,樓十一還是能的。”
沈西聆不太高興:“都是一個團隊,你怎麼就光能認出來樓十一啊?我們也是你們py的一環嗎?”
不過樓十一瞬間就明白為什麼了:“不,因為我是知道她最多信息的boss,除非我跟那個A貨對打輸了,不然有太多的事情,是人工智能想象不到的。”
聽完,沈西聆也沉默了,人工智能思考問題需要邏輯,精神病不需要,所以那些奇葩到離奇的事情,隻有精神病做得出來,而他跟樓十一一塊下去的,沒道理下麵那個人工智能可以一打二還入侵樓十一的數據庫,這傳出去他們麵子往哪兒擱?
在樓十一跟沈西聆的千叮萬囑下,兩人擔憂地離開了,將鬱久霏留在原地,希望鬱久霏不要被騙。
雖說以鬱久霏的腦子,不太容易被騙,但她有病啊,她是那種,明知道被騙,隻要你看起來很可憐,就會心軟的人。
以防萬一,沈西聆還單獨給主母發了郵件,沒讓鬱久霏知道,說儘量防著鬱久霏犯病,這副本疑點太多,他們還不想就此結束。
目送兩人離開,鬱久霏在附近找了塊凸起的石頭,讓主母拖著自己坐下,過了會兒又困了,拿出遊戲卡看了眼時間,發現到了晚上,她應該睡覺了,難怪這麼困,於是一點點浮起來躺平。
“霏霏你要睡覺了嗎?”主母緊張地站起來。
“對呀,我到睡覺時間了,咱們一塊睡吧。”鬱久霏開心地邀請,她可喜歡睡覺了。
主母不放心:“我就不睡了,不過等會兒要是有其他人過來找你怎麼辦?啊不對,如果是他們回來了怎麼辦?”
光靠沒什麼生存經驗的主母來應對突發狀況確實不太合適,鬱久霏想了想,便說:“沒事,反正無論是誰過來,都會先叫醒我的,你想啊,樓十一跟沈西聆不會跟我客氣,至於boss,他要是想動手,肯定不會吵醒我,而是會選擇偷襲,所以我們隻需要防備偷襲的人就可以了。”
腦子不算特彆好使的主母就這麼被忽悠了,對方做出任何行為都是合理的,鬱久霏隻是不想主母把精力浪費在防備上,該來的時候都會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不需要太過焦慮,不如睡覺養精蓄銳。
不過主母還是不放心,就不睡了,堅持在石頭上坐著望風。
鬱久霏說不動主母,她自己的睡覺時間又到了,隻能閉上眼休息,在這個沒有時間感知的地方,正常地起床睡覺吃飯是必須的,不然一旦出現錯亂,後麵就很難再掰正回來。
第二天睡醒,鬱久霏直了過來,想跟主母說早安,卻發現主母不見了,她愣住,趕忙去摸自己腰上的繩子,繩子還在,隻是另一頭沒在主母手中,
而是在一個機器人手中。
機器人大約做的女性形象,她的臉有一種機器人臉的質感,很容易出現恐怖穀效應,明顯她這個皮套做得不如樓十一那個真皮的。
“你醒了。”機器人的語言係統十分流利,完全聽不出那種機械感,就這一手語音係統,她應該不比樓十一差。
“你好,請問你是……”鬱久霏小心打招呼,偷偷瞄了一眼自己的腰部,她在想,如果自己逃跑的話,對方把繩子拉緊,她會不會立馬變成兩段霏霏。
機器人脖子轉動,眼睛不會按照人類的頻率眨動,直愣愣地盯著鬱久霏看:“我知道你是鬱久霏,從你到這裡來,我就知道了,形態可以改變,基因不會。”
聽到“基因”這個詞,鬱久霏臉上笑容都僵住了:“基因?”
光從機器人短短一句話中就可以推測出很多信息,比如監控錄像裡的人跟鬱久霏擁有一致的基因,這怎麼不算是一個人呢?
可如果她們是一個人,那她為什麼沒有一點記憶?她們之間的關聯,到底是一個人,還是……克隆關係?
就算是母女,都沒有基因完全一致的,隻有完美克隆可以做到。
機器人對上鬱久霏的視線:“基因,或許你們就是一個人,但是根據我收集到的數據,你們的行為完全不同,應該說,沒有任何相似的地方。”
“哦?你從哪裡看出來的?”鬱久霏十分好奇,除了性格不同,她們哪裡的區彆會特彆大?
“如果是她的話,她要通關,大概第一天就會想到來炸我了,而你,連動手都要考慮會不會傷害到那些巢穴裡的生物,你比她善良很多,我不知道是否要用對付她的手段來對付你。”機器人模擬出一種非常猶豫又可惜的語氣。
鬱久霏不知道它在可惜個什麼鬼,反正聽起來怪可怕的:“那你單獨找到我,是想仔細對比一下我跟她的不同?那主母呢?你把主母弄哪裡去了?”
關於這個問題,機器人沒有回答,它從石頭上站起來,與鬱久霏視線持平:“我覺得你很有意思,如果是你的,你麵對另外一個自己,會出什麼樣的選擇?”
從頭到尾,機器人都沒有太大的惡意,鬱久霏逐漸放鬆下來,她從機器人的用詞裡聽出來詭異的迷茫,於是她頓了頓:“你……是不是被她留下的什麼問題給困住了?覺得難到卡bug?”
機器人誠實點頭:“對,她走之前,給我留了一個問題,但是我找不到答案。”
鬱久霏好奇地問:“是什麼問題?”
“她走之前說,我一切的數據與意識都來自於人類,人類植入的命令告訴我,要愛護世界上的每一個人,但當世界上的大部分人都在傷害小部分人類的時候,我應該怎麼做?我看到主人毆打另外一個機器人主人的時候我又該怎麼做?我想不明白。”機器人難過地說。
作為一個機器人,無論後來是否擁有自我意識,一開始,他們都是一片空白,與具有基因延續存在的人類不同,機器人開始,確實可以是一張
白紙,機器人會變成什麼樣,完全取決於它們吸取了什麼樣的數據。
機器人無法分辨屬於精神、情感上的規則,它們隻會根據龐大的規則係統來一步步篩選出很僵硬的答案,比如主人不應該毆打普通民眾,以及擁有權力的人不應該視人命如草芥。
可是機器人依舊阻止不了這一切,它們依舊要看著這個世界爛掉,然後懷疑給自己製定規則的人,以及這些規則是否具有存在的必要性。
有的人,可能還不如一個機器人善良。
鬱久霏摸摸自己的腦袋:“那你希望這個問題的答案是什麼呢?”
“嗯?我的希望?”機器人學著人類歪頭,似乎不明白鬱久霏的意思。
“對啊,這個問題,其實本來就沒有答案,人類是很複雜的動物,其實正確與否,本身也是人定的,她問這個問題,並沒有讓你作答的意思,這種問題,永遠問都是個人選擇。”鬱久霏平靜回答。
如果那個人真的與她基因相同,那觀念應該也是差不多的,她不需要答案,隻需要機器人的選擇。
不知道現在機器人的選擇,她是否滿意。
機器人緩緩眨了下綠色水晶般的眼睛:“但她的選擇是……放棄所有人類。”
鬱久霏居然覺得不奇怪,任何一個極端冷漠的人,在麵對無解的情況,都會選擇放棄人類,世界上想毀滅世界的人非常多,多到可能每十個人裡就有五個想這麼乾。
但多數人會偽裝得很好,表麵上喊著恨不得再活五百年,其實痛苦的時候,恨不得把世界炸掉,隻是沒有能力。
而機器人監控錄像裡的女人,很明顯是有這個能力的,她在末日來臨時,或許當機立斷選擇了放棄全人類。
“所以,你找到我,最根本的問題是什麼呢?”鬱久霏輕聲問。
“我還是想問問她,為什麼?”
人工智能之初,第一行輸出的代碼一定是“HelloWorld”,所有計算機係的學生無論語言,都會選擇這最簡單的問好,就像誕生了自我意識的人工智能,第一次認知到整個世界的時候,一定會說“你好,世界”。
設定好的程序會讓機器人愛護這個世界,設定的程序,會讓機器人愛護某一個前提下的人類。
在僅存的監控錄像裡,可以大概描述出副本被水淹沒前的模樣。
科技高度發達的副本世界,機器人成為了家家必備的家具,而每個機器人,都來自政府,政府手中有一台聽說具備了超級智慧、人類意識的主機,所有的機器人,都是這台主機的孩子。
城市的大部分運轉機能,都來自於這台主機的運算,可以說,它是城市一半的核心,如果主機癱瘓,就會讓城市陷入半癱瘓,剩下一半,大概還可以靠人力儲備拯救。
副本故事發生於一場自然災害,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城市下了一場大雪,這場大雪來的時節不對,在應該豔陽高照的日子裡,忽然來了一場溫度低到了零下四十度的大雪,不僅主機沒有
預測出來,連專門的天氣預報機器也毫無預警。
政府覺得不對,一邊做防護工作,一邊檢查主機內部代碼,卻沒有發現任何問題。
這場雪,好像突兀地出現了,在夏季與大雪之間,生硬地進行轉折,沒有一絲緩衝。
暴雪後帶來的就是疾病,城市中開始蔓延一種不知名的病毒,經過主機的化驗測算,這病毒來源於那場依舊沒有停歇的大雪,隻要沾上了大雪的人,就會感染上病毒。
病毒屬於基因類病毒,直接作用於生命體基因,流水不會被感染,但生命體都會,也就是說,除了硬性資源,動植物以及昆蟲,都會在觸碰大雪後感染以及攜帶病毒,無法清除。
政府為了不引起恐慌,第一時間隱瞞了信息,隻是囑托最近溫度降低,讓市民儘量在家,不要外出。
反正科技發達的未來城市,本身就不需要經常外出,有能力的人,連工作都是在家中完成的。
主機儘了最大的努力解析新病毒,試圖找出解決的辦法,可是無論怎麼努力,好像隻能改變人類基因,相當於是在人類基因中,編入一段抵抗病毒的基因,這樣人體就會免疫,自然就不需要針對病毒製訂其他的方案了。
話雖如此,卻並不是所有人都同意這樣的做法,因為貴。
“所有人類都改變基因,你知道這是多大的工程嗎?”
“按照病毒傳播學來說,一旦傳播源是鳥類與水源,那全世界感染隻是時間問題,難道你要連鳥類的基因也一塊改變嗎?”
“且不說這根本不現實,人類也沒有這麼多的資源來實現你那想當然的完美預測數據。”
“果然機器就是機器,根本不能考慮完所有的因素,實在呆板。”
……
在人類的爭論中,主機的計算結果,似乎變得十分可笑,沒人會采納它重重預測過的結果,隻會按照自己的利益劃分來選擇接下來的行動計劃。
可是,在政府猶豫不決的時候,鳥類跟昆蟲已經將病毒帶去了更多的地方,這場雪的範圍籠罩了整個世界,就算沒有這些逃跑的鳥類與昆蟲,依舊會全世界淪陷在病毒中。
感染了這種病毒,所有人都會在一天之內死亡,潛伏期三到十天,發作時搶救時間為三分鐘,隻要發作,基本等於無解。
在感染學上來說,死亡率越高的病毒傳染範圍越小,因為很可能上一個感染者還沒感染到下一個人,就已經死亡,病毒出現了感染空窗期,就很容易控製,所以古代一旦出現死亡率過高的疫情,都會選擇就地焚燒。
低溫孕育病毒,高溫殺死病毒,也可能殺死人類。
持續低溫讓民眾似乎發現了什麼,開始偷偷往外走,政府沒有阻止,可全世界都在下雪,躲到哪裡都一樣。
主機依舊提出自己的建議,哪怕是最後的希望,也請改變人類基因,以留存人類火種。
政府終於想到了采納主機的建議,但首先開始做的,不是儘力去改變民眾基因,而是在思考如
何交易才能讓這個一看就虧本的行為利益最大化。
也就是說,想要活命,得花錢來買。
最終能改變基因的隻有少數人,他們自稱為夏娃與亞當,是拯救了世界的英雄,更是可以將世界與文化延續下去的火種。
大雪過去,城市似乎依舊,卻有什麼變化了,人們依舊在繁衍,世界沒有毀滅,但好像什麼數值都出了錯,主機算不明白,它好像也感染了病毒,總在出bug。
災難正式來臨前,主機一直在思考,到底是哪裡出現了問題?怎麼會算不對呢?
大雪後就是漫長的夏天,炎熱幾乎可以把在外工作的機器人都曬宕機,主機擁有主控係統,每天都要廢不少能源在修複室外作業機器人上。
直到,第二場大雪來臨,溫度瞬間從五十五度下降到了零下五十度,溫度變化過於快,就連係統都卡機了,主機顧不上其他問題,趕忙修複所有卡機了的供暖係統與機器,這樣低的溫度,如果不及時處理,屋內的人們很快就被凍傷。
然而即使主機儘力去修了,依舊出現了不少人被凍傷、凍死的情況,被凍死的那些人,是年紀大了有基礎病的,政府將責任再一次推到了主機身上,他們認為,第一次大雪沒有經驗無法檢測情有可原。
現在已經有過一次經驗了,為什麼還是沒檢測到呢?
還出現了比上一次意外更多的毛病,光是修複這些機器,就需要一筆筆不斷投入的金錢。
第二場大雪帶來了新的災難,隨著溫度降低,室外很多機器都已經無法運轉,主機的命令沒辦法下達,它就像一個被孤立了的光杆司令,控製不了外麵的情況,收集到的信息也十分稀少,而政府大樓裡的人還在拚命地催促主機想辦法。
哪怕是像上一次雪災一樣,提出更改基因啊,難道人類不可以給自己加抗凍的基因嗎?
就像北極熊或者企鵝那樣。
這般荒誕的命令與提議,主機還是采納了,它開始研究人類與動物之間的過冬基因,最大的區彆就是毛發與皮膚,北極熊跟企鵝都有厚厚的毛,以此來對抗寒冬,不過就算是企鵝,其實本身也是會被凍死的。
經過基因篩選,主機改造了一些基因數字,試圖將人也有極高的耐寒性。
接下來就是實驗,可立馬政府又麵臨了一個新的問題——現在存活的人類是上一次雪災花錢買了新基因而存活下來的,每個人都有錢有權,換句話說,就是每個人都得罪不了。
都不能得罪,就意味著他們沒辦法進行臨床試驗,不知道這樣的基因放到人身上會產生什麼樣的變化,更不知道帶著這樣的基因最終結果是好是壞,他們隻是知道主機弄出來了一段可以抵禦寒冷的基因序列。
有希望,但誰都不想當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事情居然就這麼拖延下來,所有人都選擇了苟活,反正這次的大雪沒有攜帶病毒,他們隻要躲在溫暖的地方活下去,熬過寒冬與大雪就可以了。
反正很快,就會迎來炎熱的
日子了吧?
這場大雪比所有人都預想得久,困難也比預料中多,很多設施都被凍壞了,最先出現問題的就是製造營養液的廠家,根本沒辦法再打開機器運作,沒有營養液也沒有食物,人類會被餓死的。
於是,為了活命,城市開始了新一輪廝殺——更有權有勢的人將等級比自己低的人推去當了試驗品。
可是結果很令人失望,無論實驗幾次,人類都排斥這段基因,要麼無法抗寒,要麼變成了怪物的模樣。
大家都很生氣,懷疑主機壞掉了,怎麼能寫出這麼爛的基因序列來?
沒辦法,政府開始選擇不再依靠主機,他們覺得可能是天氣太冷,把主機凍壞了。
實驗繼續下去,可活著的人已經不多了,剩下的人為了不當炮灰,選擇離開城市,他們連夜逃跑,政府排出了許多人手去追。
通過往來信息,主機知道,其他城市跟他們這邊沒有任何區彆,好像全世界都在進行同一個任務,世界就要毀滅,源於什麼呢?
人類嗎?
不,人類隻會覺得老天降下災害,是希望他們死,是惡毒的老天。
雪災還沒結束,政府的研究卻已經出現了太多奇怪的東西,有些還在做抗寒實驗的時候跑了出去,最後被擊殺。
在這樣惡劣的情況下,忽然冒出來許多人,他們像科幻作品中每一個試圖拯救人類的主角一樣,拿出了很多奇怪的東西試圖改變一切,其中就有一個叫鬱久霏的女人。
主機注意到這些人之後,每天都在觀察,反正政府都快關停它了,正式下班前的日子,隻能靠不同的攝像頭觀察這個城市放鬆,算是給自己留下一份紀念品,它看許多人類都會這樣做。
跟其他拚儘全力試圖用各種辦法拯救世界的人類不同,叫鬱久霏的女人穿著單薄的衣服,穿梭在被積雪覆蓋的城市中,仿佛不會像普通人類一樣感覺到寒冷。
可是為什麼呢?為什麼唯獨她不怕冷?
主機想不明白,所以它每天花更多的時間來觀測那個女人,不過能看到對方的時間並不多,那個女人很敏銳,每次要辦什麼重要的事,就會把攝像頭給毀掉,並且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主機沒辦法找到另外的辦法再次監測女人的行動。
其中一段錄像是女人走在一眼看不到儘頭的巷子裡,身邊跟著另外一個穿白大褂的男人,兩人也沒說什麼,就這麼平靜地走著,在走過一個攝像頭之後,主機立馬更換了新的攝像頭,男人卻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裹著黑色袍子的女人。
兩個女人對上了主機監控的攝像頭,長得跟鬱久霏一模一樣的女人開口問:“你覺得這個怎麼樣?”
黑袍女人說:“可以,合適。”
“那就它吧。”
說完這段簡單的對話,攝像頭再次被毀壞,記錄中斷。
後麵的記錄都是斷斷續續的,頂著相同臉的鬱久霏身邊總有不同的人出現,而且不會重複,主機對她愈發好奇,直到——
這個女人發動了一場災難。
人類英雄試圖成為末日主角,試圖拯救人類,而那個女人不知道用什麼辦法,操控主機權限之外的機器,將政府與權貴的所作所為散播了出去,引得所有人不滿、爆發、逃亡。
世界,真正開始混亂。
不等政府做出新的應對方式,女人又去炸了所有的實驗室,將那些未改造完全的怪物全部放出,原本怪物出逃引發的動|亂在其他人的控製下逐漸平穩,現在對方再次打開了籠子,比上一次更難控製。
最重要的是,女人拿到了那份還沒有進行優化過的基因序列,她將技術公之於眾,說,政府製造的怪物就是由這條基因改造變化的,它可以抵禦寒冷,但人可能會有一定的排斥反應。
而她,是最完美的基因改造物,隻要成功,其他人就可以跟她一樣,成為更高等級的人類,不畏寒冷。
這樣的話,怎麼會不讓人心動呢?
況且,女人是真切地穿著簡單的衣物站在所有人麵前,而其他人,有錢的躲進恒溫飛行器中,沒錢的就隻能靠無數棉衣硬抗,零下五十五度而已,人不一定會死,但會痛苦。
沒有人會喜歡裹著厚厚的衣物生活,若非迫不得已,大家都希望成為神仙那樣可以自由適應溫度的人。
於是,在女人的引導下,大家開始對不知真假的可能趨之若鶩。
主機覺得世界上的人都瘋了,他們看不見女人的詭異與突兀嗎?他們看不見女人的來曆不明嗎?他們不知道……人類基因達不到那樣的高度嗎?
可主機的權限已經被下了,它現在除了是台具有人工智能的機器,什麼都不是。
人類瘋狂改造自己,他們試圖在嚴寒下獲得更高的存活率,卻讓整個世界淪陷,怪物越來越多,出門會遇見,不出門也會遇見,曾經隻存在於科幻作品中的末日,好像就這麼突兀地到來了。
結果,在人類快陷入癲狂的時候,大雪停止了。世界被一場大雨清洗乾淨,又是原來清新的、可以生存的好世界,但好像,世界已經被人類自己弄壞了。
女人這時候又跳出來說,其實之前是騙他們的,想要解決大雪很簡單,製造一場大雨,將那些詭異的雪融化掉就好了,難道人類沒發現,病毒感染的時候,隻有水源沒有被汙染嗎?
水,就是解決問題的唯一辦法啊。
僅剩的人類陷入癲狂,主機差點宕機,它似乎算到了一切,也提交了水源無汙染的報告,但沒有人會將兩次雪災混到一起說。
人類,似乎已經被科技與安穩的生活慣壞了。
雨水洗刷過後,女人來到征服大樓,開始尋找主機本體,最終在地下找到,龐大的軀體讓主機無法逃跑,它隻能眼睜睜看著女人將它壓縮、打包,最後存進一張小小的卡片裡。
這段劇情接上了之前樓十一找到的監控錄像,主機記錄到的內容就是女人身後的無數幻影,那些幻影讓她無所不能,像個蔑視一切低等人類的神明。‘
世界在
淪陷(),女人卻帶著主機來到了大海之上?()_[((),之後,她問了主機那個問題。
“你一切的數據與意識都來自於人類,人類植入的命令告訴你,要愛護世界上的每一個人,但當世界上的大部分人都在傷害小部分人類的時候,你應該怎麼做?你看到主人毆打另外一個機器人主人的時候又該怎麼做?”
主機沒有答案,這大概也是它被取消了權限的原因吧。
女人沒有耐心等待主機回答的樣子,她又說:“我會炸開大海,讓海洋淹沒這個世界,你可以繼續思考,直到你有答案為止。”
後來,海水上漲,終究淹沒了整個世界,在黑暗的海底,曾經感染過雪災病毒的動植物與昆蟲全部死亡,最後被海洋生物吃掉,等到主機反應過來時,這個世界,隻剩下海洋生物和它一個機器人了。
作為一個人工智能,主機沒想到,它最先與人類感受到的痛苦,是孤獨。
漫長的孤獨讓主機有了一個新的想法——為什麼,不製造一個新世界呢?
為什麼,不通過基因自然進化,篩選出不會製造末日的人類呢?
至此,海洋爭霸賽開始了。
而現在,主機在問基因相同的鬱久霏,為什麼,為什麼那個女人最終選擇將所有人類毀滅?
是因為那個世界,已經爛掉了嗎?
鬱久霏大概聽明白了這個故事,她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問:“你是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當然是真話,人類發明假話,但人工智能不會說謊。”主機篤定地說。
“那倒也還是會的,”鬱久霏小聲diss某人工智障,“其實原因很簡單,因為你是遊戲NPC,那個女人可能是程序員,她隻是從一眾NPC裡,選了個最能蔑視NPC的,來當boss,跟是不是你、以及這個副本會變成什麼樣沒有任何關係。”
主機眼睛閃爍了一下:“我知道這是個副本世界,但我還是想不明白,留存末日副本,等待玩家來拯救,又有什麼不可以呢?玩家不拯救絕望,也不會來帶希望,這是她所期待的遊戲劇情嗎?”
鬱久霏沉默一會兒:“或許她隻是想要片海洋來遊泳,就像我選擇來你這裡,是想到海灘曬太陽,如果你不介意,不如我幫你把水退了,這樣你可以一邊跟我們曬太陽一邊思考,說不定腦子還靈光點。”
“……”好像有哪裡不對,水退了下個副本打什麼?水退了城市也是空的,這麼乾的意義在哪裡?
主機再一次感受到了那種被人類詭異思維支配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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