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下)(1 / 2)

越來順儘量用平緩的語氣講述了那段往事, 但儘管他一再控製自己的情緒,還是被小許看出了端倪,他被反綁在身後的兩隻手不停地抖動著,眼神也有些不自然的閃躲, 大冬天裡額頭上冒出了細密的汗珠, 小許湊近他, 圍著他仔細打量了一番, 突然開口道:“你沒說實話吧!”

越來順身子猛地往後一縮,梁振華聞言抬起頭看向小許,小許是刑訊審問方麵的一把好手, 他說有問題, 那說明越來順的確說了謊話。

小許拿起桌上的槍在手裡轉了起來,他半倚著堂屋的方桌, 漆黑發亮的槍身晃得越來順心裡越來越慌, “你剛才說的可跟我調查的有點出入啊,越來順,我勸你還是想想清楚,千萬不要抱著僥幸的想法, 覺得自己說的謊話天衣無縫, 還有,我得提醒你一句, 待會兒審完了你,還要審你弟弟,要是你們兄弟倆的口供不一致, 那可就麻煩了。”

越來順心裡七上八下,調查?怎麼可能?當時梁家灣整個村的人都死絕了,沒有人會知道什麼吧!但對方說得這麼斬釘截鐵, 他心裡又有些不確定了,而且一會兒還要審問來喜,來喜這些年跟家裡的關係越來越不好,難保他不會為了保全自己在審問中說出實話來,到底該怎麼做?越來順心裡糾結極了。

“哢嚓”一聲,小許在越來順麵前將子彈上了膛,越來順被嚇得蹬著腿往後縮,但他被綁在椅子上,這麼一掙紮,倒把自己連帶椅子側摔在地上,“不要,不要,我說,我說,我什麼都說”,越來順哆嗦著貼著地麵往後退。

小許擔心他還有所保留,索性跟梁振華對了個眼神,獲得首長的首肯後,直接說出一番話打消了越來順的顧慮。

“你不要有什麼負擔,都是過去幾十年的事情了,那會兒全國各地都在打仗,新華國還沒成立,就算當時你們家真有什麼做的不合適的,也不會現在再去追究你們的責任,再說你當我們這次為什麼會來盤問你們越家,還不是因為越詩的身份有古怪,她的生父據我們查證,好像是偽軍那邊的大頭目,所以我們才要對跟她有過接觸的人進行調查,以免有遺漏的特務奸細,所以啊,你不用擔心彆的,就算她母親還活著,軍方對敵偽分子的家人也是毫不容情的,更彆說因為她們追究你們的責任了。”

越來順瞪大眼睛:“越詩她爸還活著?”

小許點頭:“是啊。”

越詩她爸還活著,竟然還是偽軍的頭目,越來順心裡一咯噔,那當下最重要的就是跟她劃清乾係了,這年頭,跟敵特有所牽連的,哪一個有好下場?

“同誌,越詩雖然從小在我們家長大,但她性格古怪,跟我們一家都處得不好,她結婚之後跟家裡來往就更少了,幾個月前,甚至還向政府寫了舉報信舉報了我媽,所以我們家真不知道她爸的事,我們就是普通的小老百姓,哪裡敢跟敵特有瓜葛呢!”越來順在地上匍匐兩步,連忙撇清他家和越詩的關係。

小許蹲下來平視著越來順:“既然你說了你跟她關係並不密切,那就老實交代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越詩到底是怎麼到你家的?據我們掌握的情況來看,越詩她爸這些年來一直在找她們母女的下落,萬一他手底下的人找到了你們,以他們的手段,你們一家的下場恐怕都不會太好,所以隻有你說了實話,我們才能幫你,也才好把敵特分子一網打儘,說不準你還能立功呢!”

小許拍拍越來順的肩膀給他鼓勁兒,越來順靜下心來想了想,終於開口說起當年的往事。

當年到處都是戰火連天,每天都在死人,路邊隨處可見殘肢斷腿和已經死去多日的屍體,炮火轟鳴,房屋崩塌,他們住的村子是最早被敵軍攻陷的,好在村裡人逃得早,基本都保住了性命,那時他爸已經去世了,他媽帶著他們一家跟著村人逃難,後來在逃難途中遇上過幾股散兵,雖然不知道到底是哪方的軍隊,但出於對槍炮的畏懼,村裡人在慌張之下各自奔逃,就這樣連著幾次,大家走的走散的散,很快,逃難路上就隻剩他們一家了。

在小心翼翼地沿著山路走了好幾天之後,他們帶的乾糧已經快吃空了,在彈儘糧絕之前終於在不遠處發現了一處小鎮,在短暫的修整過後,他們打聽到現在所在的地方離嶽岡不遠,他媽想到表姨家就在嶽岡縣的梁家灣,於是一家人就去投奔了表姨周燕婉。

當時戰火還沒蔓延到嶽岡縣,他們到梁家灣的時候,那裡還是個寧靜的小村落,表姨周燕婉看到他們一行人穿得破破爛爛,個個麵黃肌瘦的,就讓他們先在她家住下,她家還有個不滿三歲的小女兒,就是越詩,越詩小時候長得白白嫩嫩可愛極了,手上還帶著一對小小的銀手鐲,表姨周燕婉也是一副養尊處優的小婦人形象,想來這些年過得很好,她頭上簪著銀簪,手上戴著銀戒指,和女兒兩個人住著一間大院子。

雖然表姨父去參軍了,但村裡左鄰右舍都很照顧她們母子,她待人很溫柔,他在梁家灣住的那段日子裡,村裡好多小孩都喜歡到她家的院子來玩,越詩也經常跟那些大孩子跑成一團。當時他才十幾歲,相對於成天把罵人掛在嘴上的母親,他其實是更喜歡那個溫柔的表姨的。

和兒子的感受完全不同,陳月香一開始到梁家灣的時候,她其實是十分感激表妹的,要不是表妹收留了他們一家人,他們可能還在外麵逃難,但時日一久,她看著周燕婉每天過得滋潤舒服,看著她首飾匣子裡林林總總的簪子耳環,看著即使她男人不在家,村裡人照樣對她照顧有加,於是嫉妒不忿的情緒慢慢高漲。

她原本也是個高傲不求人的性子,可現在為了一家人的生存卻要寄人籬下,加上平日生活裡的一些小細節,原本沒什麼的事情,她心思敏感,總覺得表妹事事針對她,於是這樣的情緒一直積攢著,但她又不能做什麼,原本她家人多,就算鳩占鵲巢也沒什麼的,但梁家灣的人很奇怪,什麼事都要照顧著表妹母女,她原本還搞不懂為什麼,直到之後才了解到是周燕婉男人的功勞,那個叫梁振華的男人在這個小村落威望很高,據說村裡大多數人家受過他的恩惠。

於是她隻能暗自忍耐著,以謀後路,但還沒等她想好之後的事,一場突如其來的災難就改變了所有人的命運軌跡。

那是初冬的一個夜晚,一股敗退的敵國散兵突然向梁家灣襲來,打了村民們一個措手不及,那晚休息早的人家已經早早睡了,直到密集的槍炮聲響起,村民們才手忙腳亂地四散奔逃,但已經太晚了,在夜色的籠罩下,敵軍進村後才被起夜的村民發現,所以很多人剛一跑出家門就被那夥慘無人道的家夥用刺刀捅了個對穿,尤其是在村口的那幾戶人家。

那晚哭喊聲、大笑聲、槍擊痛呼聲此起彼伏,好些村民剛一出門就被無情射殺,跑在前麵的被子彈擊斃,落在後麵的被追上用刺刀淩虐至死,即便這樣,所有人都還是朝外跑,因為往外跑還能掙得一絲生機,但呆在家裡,就隻能被甕中捉鱉,沒一點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