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劍平嗤笑一聲:“激將法對我沒用。隨你怎麼說。我該說的說完了。走了。”掉頭就走。
他大哥忍不住喊:“等等。”
“還有事?”
他大嫂問:“總得跟我們說說去哪兒吧?”
方劍平點頭:“清河農場改成清河縣,我過去當縣長。”
此言一出,眾人驚呆了。
方劍平迤迤然離開。
關門聲驚醒方家一眾,眾人麵麵相覷。
半晌,方劍平的媽憋出一句,“他那個樣的當縣長?”
這話方靜平不愛聽,“他連爹媽的麵子都不給,不讓瞳瞳跟你們,這多年沒叫過一聲爺爺奶奶,也沒來給你們拜過年,就這個狠心勁,還真適合走仕途。”
方母嘴巴動了動,愣是沒憋出一句話。
方父忍不住說:“他真是翅膀硬了他。”
方靜平:“您今兒才知道?”
方父噎的說不出話。
方靜平的丈夫好奇:“據我所知清河並不算窮,山極少,河邊地頭都能長莊稼,也沒有森林,算是糧食大縣。在這樣的地方任職,無過就能上去。居然能輪到劍平,還是縣長。他這是走了誰的門路?”看向大嫂。
方劍平的大嫂搖頭:“不是我們家。也用不著找咱們。他剛考上帝都大學,我爸就說過,將來前途不可限量。聽我哥說劍平那一屆還沒畢業就被各部門瓜分完了。”
方母忍不住問兒媳婦:“就他那個狗脾氣?”
方靜平:“什麼時候才能正視你們的兒子雖然沒有按照你們的要求報考醫學院,也一樣有出息?”
方母:“他可是連八麵玲瓏都做不到。”
方靜平:“他去的又不是某些需要平衡各方關係的部門。他過去擔任一把手,有能力態度強硬就夠了。八麵玲瓏,麵麵俱到,誰都不敢得罪,還怎麼工作?”
她媽再次無言以對,卻忍不住擱心裡腹誹。
方劍平出了醫院家屬院停下來,摸摸火熱的耳朵,回頭看一眼,就毫不猶豫地往家的方向去。
冷風飄過,方劍平的心情十分舒暢。
到了家中看到小芳和張瞳瞳忙著堆雪人,忍不住加入其中。
“爸爸,你鏟雪,我堆。”張瞳瞳立馬把鐵鍁給他。
方劍平朝他腦門上一下,“就會偷懶。”
“才沒有。我堆雪人的技術好。”
小芳:“你又不會雕塑。”
少年想一下,“我有天賦。”說著就跑去廚房找煤渣。
張支書從堂屋廊簷下下來,“怎麼不吃了午飯再回來?”
方劍平搖頭:“跟他們相看兩厭。”
高素蘭忍不住問:“你爸媽沒罵你吧?”
“瞳瞳沒去,他們怎麼可能給我好臉。”方劍平說的不以為意。
張瞳瞳出來:“爸爸,下次我跟你一塊去。他們說你,我說他們。”
“沒必要。你爺爺奶奶最擅長蹬鼻子上臉。什麼時候親親熱熱地喊你媽兒媳婦,咱們什麼時候再去。”
小芳忍不住看他。
方劍平點頭:“他們不舍得低下高貴的頭顱,那就給我個麵子,等他們老了,跟我過去送他們一程。”
方父方母對小芳來說跟陌生人沒兩樣。既然方劍平都這樣說了,小芳也不為難自己,“你們單位放幾天假?”
方劍平:“一天也沒有。今兒都算請假。”
“爸爸不是等著去清河了嗎?”張瞳瞳疑惑不解。
方劍平:“工作還沒交接好。對了,小芳,你得提前跟你們學校和瞳瞳的學校打聲招呼,到時候咱們也好一塊走。”
小芳:“過幾天我就去學校。”
然而小芳還沒去學校,方劍平就接到楊斌的電話。
楊斌在電話那端“喂”一聲,那端就換人了。
不是旁人,是張老六,問張支書什麼時候回去。
方劍平直言剛過完年,首都火車站的積雪還沒融化急什麼。
此言一出,電話那端又換人了,還是本應該在兒子家的張老九。
方劍平估計是老六或者誰讓楊斌給大胖打的電話,以至於老九過了春節就回去了。
張莊的人太難搞,老九的麵子也不好使。
方劍平故意七扯八扯一會兒,才答應那邊回頭問問他老嶽父什麼時候回去。
老九直言,趁著瞳瞳和小芳還沒開學趕緊回來。還能多住幾天。
方劍平又有理由,行李沒收拾,票也沒買,不可能太快。
老六在那邊催,回去就讓他收拾行李。
方劍平勉勉強強答應下來就掛電話。
電話掛的太快,老六忍不住問老九,“劍平啥意思?不想老大回來?”
張小草也不想他回來。
沒少跟楊斌嘀咕。
楊斌認為她說的很有道理:“換成我也不想他回來。在首都吃飽等餓,沒事就去逛逛園子看看話劇電影什麼的多舒服。再說了,他都不乾了,回來誰聽他的?再把人氣出個好歹,小芳和方劍平還不得後悔死。”
兩兄弟想想糟心的親戚,突然也不希望他回來。
可是一想到小輩們沒心思做事,小孩子沒心思讀書,連乒乓球都不打了,老六不由得高聲說:“這裡是他家,他不回來也得回來!”
辦公室的人不由得看他。
張老六被人家一打量又慫了,小聲說:“又不是回去就不讓他走了。”
楊斌:“你確定還能走得掉?”
老九:“又不是讓他回來接著乾村支書。大夥兒看在他的麵子上坐下來,心平氣和地談談,以後好好過日子,他自然就可以跟小芳回去了。”
楊斌:“今時不同往日。你們確定那些賺到錢,那些想走捷徑的人還聽他的?”
張老九不確定。
這一點大胖和胖丫也跟他和王秋香分析過。
張老九認為他願意聽他大堂哥的,彆人肯定也願意。
“總要試試吧。以前隻是吵吵。現在人都進醫院了,再這麼下去非得出人命不可。”
要不是人進醫院,楊斌才不會讓他倆用他辦公室的電話,“你們回去吧。我還得上班。”
老六不放心:“明兒上班再給劍平打個電話,問問他跟老大說了沒。”
方劍平回去就說了,但也讓他嶽父慢慢收拾東西。
不慢也不行。
張支書跟他回去可不是回家探親,可能到老死,所以所有的都東西都得帶回去。帶不了的就得用郵寄。
張支書在這邊幾年也交了幾個朋友。他還得跟朋友道彆。
老人之間的感情很純粹,就像孩子一樣。
張支書一說回老家,他的幾個好朋友都不舍。隨後一聽說跟方劍平回去,都恭喜他。還讓他好好保重,此生還能再見。
張支書也希望能活到那一天。
這麼一想離彆的愁緒淡了許多。
小芳的學校反而不想放人,因為她在中文係,上學期來中文係蹭課的學生都比往年多。
係主任打算好了,趕明讓她下去招生。
她這一走,回頭豈不是還得跟彆的學校搶人。
直到方劍平必須得去清河,出發前親自去找校領導,係裡才放人。
卻很不甘心,提醒小芳讓她以後的學生報中文係。
小芳心說,除了熱愛這個專業的和我,能考上帝都大學的誰報中文係啊。
看著係主任真不舍得她離開的模樣,小芳笑著點頭答應。
一家五口帶著行李坐上火車的同一時間,楊斌下班到家,看到父母就說:“咱們縣來個個新縣長,明兒就到。”
清河農場已改回清河縣。
最近城裡都在議論這件事。
退休在家帶孫子的楊家父母也不例外。
楊母好奇地問:“現在的縣長呢?”
“虛歲六十讓他提前退了。”楊斌道。
楊父:“我記得書記的年齡也不小了。這個新縣長是不是來這兒過渡幾年好順利上去?”
楊斌點頭:“有可能。也不知道是哪家太子爺。聽說還是越過省裡,首都直接任命的。”
楊父嘖一聲:“但願他彆為了政績亂搞。對了,多大年紀?”
“有十多年工作經驗,怎麼找也得有四十歲。聽說還上過大學。”
楊母:“看來跟你一樣。你是革命前最後一屆中專生,人家是大學生。”頓了頓,“換個年輕的也好。年輕的有生機有遠見。上過大學,又是首都來的,有人撐腰膽子大,也敢大刀闊斧地改革。”
楊父點頭:“真是這樣自然好。就怕沒在基層乾過,還不如斌子。對了,你怎麼知道他明天到?”
楊斌:“書記讓人給他收拾房子,牆壁刷的跟麵粉似的。還要親自去接他,車都準備好了。這麼大陣仗誰不知道啊。”
張小草進來正好聽到這句,“你也去?”
楊斌點頭:“站不到前排,好歹也能充個人數。”
張小草嗤一聲:“正事不乾,就這種事你們積極。”
“正事乾不好,這事還不積極,那豈不沒救了?”楊斌洗洗手就去吃飯,“待會兒把我的新衣服拿出來曬曬。”
張小草:“你不過是充個人數,穿那麼好乾嘛?”
“衣著整潔,相貌不凡,就算站不到前排,縣長大人也能一眼看到我。”
縣長確實看到他了。
很是意外,他一個糧食局的怎麼也過來了。
糧食局的小領導楊斌驚呼:“你怎麼來了?”
正準備向前迎接新同事的書記被他的大嗓門嚇得停下,回頭看誰這麼沒眼色。楊斌趕忙解釋:“熟人,我連襟。”衝方劍平招手,“過來,彆擱那兒站著。”
方劍平以為他擋著後麵的乘客,下意識移一下。
他這一動把書記搞蒙了,“你你,你不是方劍平同誌?”
方劍平點頭:“我是。您是……?”
“您好,我是咱們清河的書記,叫我老霍就行了。”
方劍平雖然不是初次過來,卻是第一次跟清河縣的領導班子打交道,而且還是當著那麼多人,“霍書記,你好,勞煩您親自接我。”
“客氣,應該的。方縣長,這邊請。”書記轉過身,意識到不對勁,所有人都在看楊斌,楊斌卻跟個大傻子一樣,“這是怎麼了?”
他身側的副書記小聲說:“那個是糧食局的小楊。他說這位是他連襟。方縣長是首都人,怎麼可能是連襟——”
“姨夫,你怎麼在這兒?”
副書記停下,扭頭看去,從汽車另一邊過來一個十一二歲的小男生,一臉稚氣,身上挎著倆包,還提著一個大包。
方劍平順著他的視線看去:“那是犬子張瞳瞳。瞳瞳,過來。”
張瞳瞳吭哧吭哧過來,放下包,彎腰,“霍伯伯好。”
霍書記下意識說:“好。咦,你知道我?”
“您和我爸爸介紹自己的時候我聽見啦。我剛才在那邊掏行李。”張瞳瞳轉身指著車另一邊。
小芳和張支書以及高素蘭過來。
霍書記先前沒注意,看到小孩跟年輕的女人有幾分像,瞬間明白,“這是您愛人和令尊令堂吧?”
方劍平笑道:“我嶽父和嶽母。他們是清河縣張莊人。”
張莊的事可不少。以前富得流油,後來出了兩個大學生,沒等他們領導去慰問,人家就回城了。如今是三天兩頭打架。
年前那一架,公安局的車和人全過去才搞定。
據說是因為老支書走了,跟女兒去城裡享福去了,沒人管得了他們。
思及此,霍書記心底忽然一動,覺得不太可能,還是忍不住問出口:“您老是張莊的老支書,張廣進同誌?”
張支書點點頭。
霍書記立即伸出手:“您好,您好,您老可算回來了。我先前聽人說,張莊這兩年淨搞事,就是因為您老不在村裡。方縣長難道就是那個考回城的知青?”
方劍平點頭:“我是。”
饒是他有心理準備,也忍不住張口結舌,“你你,這次回來還真是……?”
“為了清河的父老鄉親。”方劍平轉向他嶽父,“您有所不知,再不回來張莊那些人敢去首都找我嶽父。他這麼大年紀,我和我妻子哪能放心啊。尤其村裡這兩年那麼亂。”
霍書記不確定了:“那是回村?”
方劍平搖頭:“村裡的老房子五六年沒住了。”
不是白忙活一場,霍書記笑了,“那先上車。”轉過身看到楊斌還愣著,“小楊,回魂了!”
楊斌打個激靈,看到方劍平,看到高了許多的張瞳瞳,看到沒有變化的小芳,看到仿佛年輕了不少的張支書和高素蘭,還是忍不住問:“真是你們啊?方劍平怎麼搖身一變成了縣長?”
“上麵任命的。”方劍平道。楊斌噎了一下,“那個,那個以前去你們村的老李?”
“老李?”霍書記忍不住看方劍平。
張支書解釋:“那時候農場革命委員會的主任不是您。老李是主任親自安排的。後來我才知道他是水利部門的一把手。劍平先前在水利部門是他安排的。到這兒來是彆的領導安排的。”
霍書記微微張口,方劍平這麼厲害?得那麼多領導器重啊。
幸好他親自過來接人,否則可沒機會知道這些。
楊斌還覺得跟做夢一樣,無法把方劍平當成他的領導,“怎麼從沒聽你說過?”
方劍平:“你每次打電話都是先‘喂’一聲,不待我說彆的就問你大爺什麼時候回去。我怎麼說?”
楊斌再次噎住。
霍書記道:“這事以後再說。方縣長——”
“叫我劍平就行了。”
霍書記喊縣長也覺得彆扭,“劍平,你來了就好了。咱們縣這兩年可不止張莊亂。不怕老支書不高興,張莊的人現在是真不行。不光亂賣大棚技術,還亂教人家養蜂,還賣果樹苗。給錢就賣。現在這麼亂可以說都是他們搞的。”
偏偏這麼亂還沒法管。
他們都是農民,也不是搞投機倒把,嚴打都沒法打他們。
倒是可以用去年打架的由頭關起來一部分人,可是隻能關幾天。時間長了,村裡的人沒心思種地,糧食減產嚴重,也是他這個當領導的責任。
再說了,張莊上千口人,關起來幾個根本沒用,連標都治不了。關多了,張莊剩下的那些人就會一致對外,內部矛盾瞬間轉變成跟有關單位的矛盾。那些人不論去哪個部門,都能把那個部門搞癱瘓。
霍書記現在是想到“張莊”兩個字就頭疼。
張支書卻是不信,看到有人給他拎行李,遞給人家就過來,問道:“還賣果樹苗和養蜂技術?”
“您不知道?”霍書記不禁問。
張支書轉向楊斌。
楊斌的領導把他推到前麵。
霍書記板起臉:“老實說!真沒想到你是張莊的女婿。”
楊斌乾咳一聲,弱弱地說:“我結婚的時候您去過。您知道我妻子叫張小草。”
霍書記的臉色變得很複雜。
楊斌忙說:“張是大姓,也是我忘了說她是張莊的。”看向張支書,“不是我不告訴你,小草不讓我說。她說你又不能管他們一輩子。”
張支書:“什麼時候的事?”
楊斌:“說來話長。”
“長話短說!”
楊斌連連點頭:“因為有人亂賣大棚技術,有人就有樣學樣賣果樹苗。去年這個時候有人要養蜂,村裡那幾家養蜂的可能怕彆的村民學會養蜂亂賣,他們就先賣了。結果就是去年夏天養蜂的多了,市麵上的水果也多了,大家不是為了放蜂搶地盤,就是為了賣水果搶攤位——”看到他大爺的臉色越來越黑,登時不敢說下去。
張支書替他說:“所以三天兩頭打架?”
楊斌:“也不是跟張莊的打。”
“哪個村的人不是人?”張支書怒問。
楊斌嚇得打個寒顫,弱弱地說:“我和小草也勸過。勸多了就問,他們沒錢用,我們給不給。我們要是給他們錢,他們就不賣。您說這不是無賴嗎?”
作者有話要說:每天一章日九+到全文完。不像之前寫一點更一點,所以時間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