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忽視的二女兒(一)(1 / 2)

太陽落下, 天色漸漸染上深色。

動物的叫聲和人說話的聲音混雜在一起,現在正是下工回家的時間。

一直暗著的屋子總算亮起,不過這亮起也僅限於堂屋, 一盞煤油燈放在紋路頗深的木桌上,正好能照亮屋子。

從堂屋拐角過去便是廚房, 現下灶台裡正填著柴火,裡頭地火焰旺旺地燒著,正在向放在上頭的鍋傳遞熱度。

這幾年本地的糧食收成不錯, 分到手的糧食、錢也多了, 不過寧家開支大,便也還維持著晚餐一頓稀的習慣。

寧母正在看著火, 鍋中的米湯居多,米粒隻有少少的一些, 不過剛收的紅薯挺多, 今晚切了兩根進去一起煮, 現在鍋中已經略微有散開的黃色,隱約的香甜味道混雜著米香味飄蕩而出。

“娃兒們回來沒有?”她往堂屋那一瞥, 寧父正坐在椅子上抽著煙, 不知在想什麼, 劣質煙草的味道,熏得人心煩, 可不抽,好像更煩。

“沒回來, 快了。”寧父看了眼天色, 心中對時間有數。

說曹操曹操到, 這話才說完,人就來了。

三個孩子一齊從外麵進屋, 各不喧鬨,一家人到齊,便到了開飯的時間。

寧母看兒女回來,心中稍微放心,前兩天村裡頭說,這縣城裡近些日子,總傳有人在路邊搶小孩,心中還是有些忐忑。

不過沒一會,她便覺察出了不對,她瞥了眼二女兒:“初夏,怎麼不知道過來幫忙?”

寧母下意識地上下打量了下寧初夏,確認這不是什麼身體不好時,表情就不大好了:“我這下工忙活到現在,你們過來搭把手都不懂。”

已經坐在父親對麵的寧初秋忙站起來:“媽,我來吧。”

她身材瘦弱,站起來比寧初夏小一個頭還多,膚色白皙的她,怎麼看都不是身體健康的模樣。

“你來做什麼?”寧母沒答應,“你這沒點力氣乾不得活,連拿燙的都拿不動。”明明是責罵,話中卻頗有愛憐的味道。

坐在那一直不動如山的寧初春有些尷尬,他左右看了眼,寧初夏愣愣站在那像是在出神,身為三兄妹的兄長,他好像是得出頭,正打算說話,他便見寧初夏沉默地走進了廚房,開始忙活,心裡這口氣也鬆了下來。

二妹今天著實奇怪,剛剛回家的路上還好好的,這一回來怎麼就魂不守舍,把媽都給惹不開心了,總不得讓小妹去乾活吧?

屋外寧父已經開始問起兒女的學習情況,他讀書不多,也就是個掃盲班剛畢業水準,不過每回聽兒女們念學到的東西,他都老懷甚慰,覺得這錢沒白花。

寧初夏低著頭給一家打著晚飯。

這做飯看起來輕鬆,水米下鍋,可這年頭不像後世這麼便利,火候要看,煮粥要攪,紅薯皮也是直接用家中唯一的那一把猜到削的,靠在爐灶旁邊,柴火燃燒的熱度和鍋中米湯沸騰的蒸汽足夠讓人在寒冬臘月流汗,更彆說現在開始漸熱的天了。

分飯是有學問的,之前負責乾這個的是寧奶奶,她離世後便落到了寧母頭上,而現在,寧母知道女兒聽話,便也把這活交給了女兒。

前兩碗,自然是寧父寧母的,勺子得往下沉,略微攪拌,打上最多的米粒和紅薯,因為兩人得下一天的工,若是不吃夠,必然身體要垮。

第三碗,是長兄寧初春的,雖然他隻比兩個妹妹年長兩歲,可半大小子吃窮老子,正是長身體的年紀,自然不能被苛刻。

第四碗,則是給小妹寧初秋的,她和寧初夏同胞出生,兩人一前一後的來到世上,可也許是在娘胎裡寧初夏太過霸道,寧初秋這一出生,便像個養不活的小貓,擺在寧初夏旁邊都小了一圈,這十幾年來,寧家人已經習慣了照顧寧初秋的生活,凡是家裡的東西,必然得先緊著寧初秋。

至於最後,隻剩下米湯和約不可查的米粒的部分,當然是屬於寧初夏的。

寧初夏沉默地將米湯倒入碗裡,村裡的鐵鍋和勺子重得驚人,拿起來時手都有些抖,可對於寧初夏的細胳膊來說,早就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就算抖,也能穩當地將湯倒進碗裡。

她將這些碗挨個端上了桌,孩子肉嫩,大多怕燙,像是寧初秋,每回碰到碗邊,那指頭都會跟著蜷縮,要吹好一會才能緩過來。

而她皮糙肉厚,早就不怕燙了――或許準確地來說,還是怕燙的,隻是耐受性高了,因為熱度傳遞引起的疼痛,在忍受的範圍之內。

就像遭遇的一切委屈一樣,還是會痛,不過忍久了,好像就可以接受了。

她做這些,自然是得不到什麼誇獎的,做該做的事情,沒做好得被罵兩句,可做好了,那可是理所應當。

全部的工作完成後,一家人便開始進食,寧家人的飯桌,一般是不大聊天的,這幾年條件稍好,可早幾年家家戶戶吃食都挺緊張,哪會忍心把飯菜放涼,基本都是囫圇吃了,再有事說事。

喝著米湯,寧初夏也開始整理著之前接收的回憶。

這次她進入的這具身體,留下的情緒其實並沒有很多的怨恨,她甚至不覺得自己的人生悲慘,隻覺得這是普通人的人生。

而原身留下的,隻有無數的委屈和委屈,層層疊疊,無窮無儘。

她這一生,完美地詮釋了被忽視,被放棄的一生。

寧家是住在杏子村的一戶普通人家,種地為生,所謂三代貧農,大概就是說的寧家。

寧父和寧母算是手腳勤快,老實本分,不過受限於時代,也一直沒能存下太多的錢,早年饑荒,後來建房,再後來家中兩位老人輪著生病過世,能有積蓄就奇怪了,不過他們骨子裡有韌性,繼續勤懇做工,這幾年收成好,陸陸續續才有了點錢,能將三個孩子送去念小學。

說到孩子,寧家統共有三個孩子,長子寧初春,人高馬大,脾氣算是溫和;次女寧初夏和小女兒寧初秋是同胞出生,隻比哥哥小了一歲半。

打小開始,原身便是在這個家中最任勞任怨的那一個,哥哥是男孩,村裡的習慣很少讓男孩乾家務,妹妹身體弱,有心無力,事情便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原身從小就有這樣的一份困惑,為什麼她做了那麼多,得不到爸媽的一聲誇獎,而哥哥妹妹隻是偶爾幫個忙,甚至是幫倒忙,都會被爸媽誇讚。

難道乾活是錯的嗎?

她身處的父母為天的環境,不足以讓她得出答案,她隻能將過錯歸咎於自己,越乾越多,以期許自己能受到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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