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認錯(1 / 2)

皇後無所畏懼 初雲之初 12166 字 3個月前

() 皇帝話音落地,便有內侍宮人應聲, 施禮之後, 退出內殿,顯然是去幫著太上皇收拾行囊,準備搬出宮去了。

至於魏元同與劉崇望這兩位中書舍人, 卻是恨不能將腦袋塞到脖子裡邊兒去, 拚命減低自己的存在感。

太上皇早知自己與長子的關係難以挽回, 卻不知他竟能做到這等地步, 連這所剩無幾的溫情假麵,都不肯再維係下去。

“你, 你竟敢趕朕出宮?”

他花白的胡須顫抖,顯示出主人此刻心中的不安與驚懼:“你當真要如此絕情?朕是你的父親, 是太上皇……”

皇帝置若罔聞,撥弄著手中那串紫檀木珠,繼續道:“魯國公劉肇仁,佐命開唐,功勳累累, 隻因偶有怨言,竟被裴安誣告謀反喪命,海內冤之。今複其勳爵,還其家財, 令其長子樹義承爵。”

兩位中書舍人冷汗涔涔,握筆的手都在顫,勉強將這旨意書寫, 終於聽皇帝道:“好了,就到這兒吧。這幾道旨意,交由中書令看過之後,下發到門下省去,驗證無誤之後,便明發天下。”

兩人不約而同的鬆了口氣,畢恭畢敬的站起身,應了聲:“是。”

皇帝停了手上動作,將那串紫檀木珠握在手裡,淡淡看他們一眼,道:“退下吧。”

兩位中書舍人如蒙大赦,帶著書就的幾冊聖旨,躬身施禮之後,逃命似的離開了此處。

內侍沉默著守在門外,目送他們離去之後,近前去合上了內殿的門,隻留下太上皇與皇帝、皇太子三人無聲的對視。

臨近六月,天氣已經有些燥熱,不遠處的楊樹上棲息了一群蟬,不知疲倦的鳴叫,那聲音透過窗扉,隱約進了內殿,連帶著太上皇的心,都跟著浮躁起來。

“你這是什麼意思?嗯?”

他站起身,步履艱難的來回踱步,麵容扭曲,語氣有點顛亂的道:“否決朕的政令,更改朕的旨意,還打算將朕趕出宮去?好,真是好……難道你還打算弑君嗎?!”

皇帝道:“不至於。”

“不至於?”

太上皇聽他輕描淡寫的幾個字,便覺心頭一股火,忽的燒了起來,怒極反笑道:“難道朕還要謝過你的恩德嗎?”

他麵上笑意淡去,眼眶通紅,暴怒道:“朕身為帝王,竟受此奇恥大辱,自古以來,便是聞所未聞,還不如一死了之!”

皇帝抬起眼,靜靜看了太上皇半晌,忽然微微後傾,有些閒適的靠在了椅背上。

他左手握住那串紫檀木珠,右手卻探到腰間,將那柄太阿劍解下,丟到了太上皇麵前。

金屬質地的劍鞘落到厚實的地毯上,發出一聲不甚重的悶響,然而落到太上皇耳中,這低低的一聲,來的比九天雷鳴還要震撼。

他麵色忽青忽白,雙目圓睜,死死盯著那柄劍看了良久,忽然抬起一腳,將其踢到了遠處。

“如果你真有這等膽氣,三年前宮變那日便自儘了,何必等到今天?”

“你不敢。”皇帝淡淡道:“說到底,你也隻是一個懦夫。”

“父皇,這是朕最後一次叫你父皇。”

他站起身,居高臨下的俯視自己須發皆白,垂垂老矣的父親:“你能開國立業,自有你的過人之處,這一點,朕從來都沒有否認過,但與此同時,你也應該明白另一點。”

太上皇目光冰冷的看著他:“什麼?”

“你之所以能做開國君主,是因為朕晚生了二十年。”

皇帝定定看他一會兒,道:“朕不打算殺你,雖然朕很想那麼做。朕希望太上皇長長久久的活著,看朕是怎麼做到你做不到的事情的,看朕如何開創盛世,彪炳青史。”

“彪炳青史?就憑你?”

太上皇像是被戳到什麼痛處似的,冷笑道:“賤婢之子,背父之臣,殺弟囚君,人神共憤!你也配說這句話?”

皇帝聽他這般言說,也不動氣,隻淡淡道:“朕為何不配?假若朕能開創萬世未有之盛世,國強民富,四方皆臣,光芒與日月同,誰還會在意米粒大小的汙點?”

他微微笑了一下:“太上皇,朕希望你能活到那一日,親眼見證這一切。”

太上皇被他這等狂言驚住了,略一怔楞,便待哂笑,皇帝卻不再有耐心聽,轉頭向外,吩咐道:“請皇太子與唐貴太妃母子來,朕有話吩咐。”

太上皇悚然一驚:“你要做什麼?”

……

太上皇既有了往弘義宮去住的念頭,他的妻妾兒女自然也不能繼續留居在太極宮。

內侍監高庸領著喬毓往顯德殿去思過,在這兒主事的便是內侍少監梁平。

太上皇姬妾甚多,退位之後,更是廣納美人,有名分的便有二十七八人,沒名分的更是不計其數。

梁平受令清宮,一邊兒吩咐人去將弘義宮收拾出來,另一頭便取了名冊,著人去請了宮嬪們來,叫收拾家當,兩刻鐘之後,便送她們出宮。

皇城富貴,哪裡是弘義宮所能比擬,更不必說隻短短兩刻鐘時間,連庫房都不能看一遍,更彆說是收拾細軟離去了。

有宮嬪心生不忿,怒道:“太上皇是聖上生父,聖上怎能將父親趕出宮?此等逆行,非人哉!本宮要去見聖上,看他如何分說……”

“哎呦,這是怎麼了?好好的人,怎麼就失心瘋了?”

梁平笑微微的瞧著她,目光冷淡,吩咐左右道:“這位娘娘病了,送她去掖庭修養一陣兒吧,那兒風水養人,興許沒過幾天,就好了呢。”

那宮嬪玉麵登時慘白,想要說什麼,還沒等出口,便被人掩住嘴,連拖帶拽的帶走了。

有了這麼一個先例,再沒人敢作妖了,宮嬪們麵麵相覷一會兒,快步回自己住處,將值錢細軟收拾起來,免得自己出宮後日子難過。

兩刻鐘時間說多也多,說少也少,尤其是在搬家這件事情上,更是少得可憐。

時辰一到,梁平便吩咐去請人,半分情麵都沒留,浩浩蕩蕩幾十輛馬車,將宮嬪們與太上皇的幾十個兒女送到了弘義宮。

太上皇的後宮裡最有分量的兩個人,便是章太後與唐貴太妃。

梁平知道唐貴太妃犯了事兒,怕是再難翻身了,所以未曾理會,至於章太後,便該他親自去走一趟了。

太極宮裡邊兒鬨出這麼大的事兒,即便章太後是個死人,怕也給驚醒了。

出宮之後的太後,還算什麼太後?

她打定主意要拖下去,令人關閉內殿的門,不肯叫梁平進來,她是皇太後,是皇帝的嫡母,難道他還真能叫內侍宮人將她架出去不成?

兩下裡僵持了一會兒,便有內侍前來傳話:皇帝請章太後往偏殿一敘。

另外又提了句:太上皇與唐貴太妃母子也在。

章太後隻知道皇帝叫自己這一乾人等挪出宮去,卻不知是為了什麼,驟然聽聞這消息,還當是太上皇說動了皇帝,雖然覺得唐貴太妃母子倆梗在哪兒叫人惡心,但想著不必再搬出宮,心緒倒也略好幾分。

章太後叫宮人幫著自己整理儀容,對鏡觀望之後,方才動身往偏殿去。

她做了那麼多年的當家主母,後來也做過皇後,政治上的敏感總是有的,一進偏殿,便見太上皇鼻青臉腫,狼狽不堪,唐貴太妃那張引以為傲的麵龐也是再難入目,心下就是一顫,先自生出幾分不安來。

皇帝似乎沒瞧見她臉上的惶然,意態閒適的倚著椅背,向皇太子道:“為太後搬個凳子來。”

皇太子應了聲:“是。”又往不遠處書案前挪了個凳子過去,微微欠身,示意章太後落座。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章太後也沒有彆的辦法,目光在丈夫和唐貴太妃母子身上一轉,驚惶不定的坐了下去。

太上皇見狀,冷笑道:“人都到了,你想說什麼?”

“其實也沒什麼,”皇帝道:“朕隻是覺得,對於有些事情,太上皇一直選擇忽視與逃避,到了今天,有必要說清楚罷了。”

太上皇不意他會這樣講,神情不禁有些複雜:“你什麼意思?”

“朕知道,太上皇一直覺得委屈,覺得朕忤逆不孝,人神共怒,覺得朕應當神魂不安,日夜驚懼,才能勉強坐在這位置上,隻是今日,朕想告訴太上皇——這個位置很舒服,朕坐的心安理得,不覺得有任何愧疚與忐忑。”

太上皇麵色驚怒:“你說什麼?!”

皇帝沒有順從他的意思,再一次重複,而是道:“義寧元年,朕南擊段達,大勝而歸;義寧二年,朕陣前斬殺薛仁杲,平定隴西;義寧三年,朕擊敗宋金剛、劉武周,收複並、汾失地;義寧五年,虎牢關之戰殲滅王世充與竇建德,平定北方……”

“太上皇,”他語調轉冷,一字字道:“崤山之戰前夕,是你親口向朕承諾,若得勝而還,便冊朕為儲君!”

太上皇麵色鐵青,不發一言。

“朕至今都記得那場戰役有多艱難,戰場中七進七出,殺得刀口卷刃,衣袖滿血,戰馬前胸中了六箭,後中三箭……”

“太上皇,你記得你叫荒王做了什麼嗎?”

皇帝神情是近乎寒冰的冷厲,幾乎是從牙齒裡擠出一句話來:“你明知我與許翎有深仇大恨,卻讓荒王將他引到太原去,叫家眷悄悄撤離,卻將我的妻兒留下!”

皇太子早先聽人提過此事,隻心疼母親艱難,卻不知其中竟有這等內情,麵色旋即轉冷,目光掃向太上皇,神情冷的嚇人。

說及此處,太上皇臉上不禁顯露出幾分愧色,然而不過幾瞬,便轉為憤恨:“當年之事,朕的確有不當之處,可你呢?”

思及舊事,他潸然淚下,花白的頭發透著幾分暮氣沉沉的瑟縮,語調卻亢奮痛恨:“你殺了二郎,連他的兒女都不肯放過!”

“你曾經向朕發過誓的,即便來日兄弟失和,也不會斬儘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