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22章】番外.君似江樓月(2 / 2)

大概所有人都瞎了吧。

兩年前,越走越遠的慕容錚遊曆到了一處人跡罕至的深山老林,遇見了一個名叫“仰阿莎”的苗族姑娘。那火辣大膽的姑娘看上了慕容錚俊秀的容貌,險些沒一發王蠱把他留在苗寨裡當壓寨的相公。好在慕容錚乾啥啥不行,挨打第一名,使了點小伎倆逃出了大山,連帶著仰阿莎一起。沒過多久,錚王便娶了王妃,是一個明媚如水溪、清澈如山澗的苗族姑娘。

慕容錚成婚後的生活一如既往,並沒有什麼變化,錚王妃是個比王爺更閒不住的浪子,偶爾狹路相逢,仰阿莎就會嘻嘻哈哈地跑過來揉亂他的頭發,再一陣風似的跑遠。她是一個一旦動怒、下手便沒輕沒重的小羅刹,但是她不嫌棄他是半糊上牆的爛泥,也就夠了。

慕容錚第一個孩子出生以後,已經成為宸帝的慕容辰將那個孩子立為了太子,並抱進宮裡親自教養。

慕容錚和仰阿莎對此沒有異議,仰阿莎是沒耐心養孩子的人,畢竟她心裡還藏著半大的孩子;而慕容錚對“自己的孩子”有種天然的畏懼,他怕自己教不好這個孩子,沒能成為一個好的榜樣,就像曾經的母妃一樣。她在時孩子無法無天,她不在了孩子便了無依靠,一朝雲端一朝泥淖,一輩子渾渾噩噩的,到頭來便悔了年少。

如果早一點遇見那個女人,他的人生會不會有所不同呢?

“很快又到日子了吧?”尹南秋攏了攏身上的鬥篷,雪白的狐裘圍著她清麗白皙的脖頸,臉頰被凍出了兩團坨紅。她喝了不少酒,眼神迷離,意態閒懶,明明已經韶華不再了,她卻依舊顏如豆蔻少女,帶著被人嬌慣的綿綿柔情。

“嗯。”慕容錚抿了一口酒,他極目遠眺,望著遠山孤鬆,眸光悠遠而又溫柔。

那人,是在嚴冬時節離去的,所以每到她的忌日,他們總要不遠萬裡地相聚於此,贈她三杯酒。

“我真不想見你們,真的不想。”尹南秋已經喝醉了,她依靠在長廊的柱子上,哽咽著道,“明明阿婥是我一個人的,是我一個人的……以後我們還要葬在一起的,嗚……阿婥的徒弟實在太討厭了……”

她細細弱弱的呢喃逐漸低弱,最後便徹底聽不見了。

慕容錚恍若未聞,麵無表情地灌了一口酒。尹南秋的桃花釀雖然綿甜,卻是當之無愧的烈酒,入口甜膩芬芳,三兩杯下肚卻會讓人醉得不省人事,與她這個人極為相似,表裡不一,柔中帶剛。

那個人的墓碑旁還有一座無名的碑,慕容錚知道那座碑屬於誰——那個一輩子都沒理清楚自己感情的人,正如他承諾的那般,既不想做天家的皇子,也不願做亡國的血脈,他隻想當那個人的徒弟,最後以弟子之禮葬在她的身旁。

他不理解,為什麼好好的皇室的香火不享,非要葬在這種偏僻荒涼的地方?

他不能理解,但他也沒準備細細思量,因為他不能理解的東西實在太多了。比如說,他不明白那人為何不願娶妻,不願留下孩子;不明白那個人為什麼苦心孤詣謀奪了皇位,最後卻要立他的孩子為太子;不明白那個人明明得到了“世上最好的一切”,為何還總是不快樂……

他想不明白,正如他也不明白為何自己會懷揣著一份沉重而又難解的遺憾。

他想起那人離去後的第二年、三人首次在此地相聚的光景,那時尹南秋還不是名滿天下的女先生“魏南薇”,慕容辰也還未將大燕的旗幟插在彆國的國土之上。那時的慕容錚渾渾噩噩,不知前路何方。

他們不約而同地相聚於此,隻為了尋找一個答案。

但,沒有人因為她的離去而變得頹唐。

“被將軍那樣的人期待著,怎麼可以躊躇不前,讓她失望?”王管家曾是追隨宋清婥的兵將,卻比宋清婥要年長,他看著她年少為將,立下赫赫戰功,看著她從輝煌走向落寞,又從落寞走向希望,“即便不得圓滿,即便滿懷缺憾,但想到自己曾經被這樣的一個人期待過,是不是就擁有了走下去的力量?宋將軍啊,她一輩子都行走在正確的道路上,而被她選擇的人,又怎會是錯的呢?”

那時披麻戴孝的君王垂著頭,輕輕搖晃著手中的杯盞,沉默良久,沒有接話。

抱著酒壇喝得爛醉的尹南秋失聲痛哭,大滴大滴的眼淚如同驪珠一樣落下。

“因為都很貪心,又都渴望著圓滿。”

慕容錚看了看那個搖晃著酒杯、眸光冷淡的兄長,他是嫉妒他的,因為他能得到世間所有的“最好”,就連那個女人,最先遇見的也是他。

“瞪我做什麼?”他回頭望來,聽著身旁兩人醉後的忿忿之語,忍不住低低一笑,“嫉妒我?我還嫉妒你們呢。”一個爛到骨子裡都不曾被她放棄,一個死到臨頭都還被她庇佑著,而他就連牽住她的手都必須用著彆人的名字。

“她最喜歡的肯定是我。”尹南秋團在狐裘裡,哭得手背上全是淚跡,“我若能生為男兒……”

“我若是沒有半身楚國血脈……”

“我若是能早點遇見她……”

書當快意讀易儘,客有可人期不來……世事相違每如此,好懷百歲幾回開?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王管家看著三人,卻不知為何笑了,“大抵,這就是世事無常吧?”

宋將軍啊,那是一個無論從她那裡得到多少、都會讓人感到缺憾的人。

即便是“擁有著”她的燕皇,偶爾,也會有生不逢時的遺憾。

世人總愛短暫而又易碎的事物,但天邊的明月長長久久,卻有著鏡花水月都難以匹敵的美。

“宋將軍啊,那是一個很溫柔的人。”王管家偶爾會跟家中的小輩說起往事,說起那個刀劍一樣鋒利、雪光一樣孤清的女人,“她的溫柔藏在一杯毒酒之後,藏在冷麵與嚴苛的教導之中,也有可能,藏在一柄刻了仇敵之子名諱的劍、藏在那一撇一捺之中。”

“宋將軍不是因為錯收了楚國餘孽為徒,所以憤而自儘了嗎?”聽著爺爺的故事,年幼的孫子揚起了困惑的臉,“大家都說宋將軍是知道天下一統乃大勢所趨,宸帝更是天命之主。她認可宸帝為王為君的器量,卻無法寬恕國仇家恨,所以她扶持出盛世的君王,卻自裁於蒼穹之下,全了大義,也全了情分……難道不是如此嗎?”

“哈哈,或許吧。”王管家朗朗一笑,擠眉弄眼,神神秘秘地道,“但是,宋將軍——可不曾收‘楚國餘孽’為徒哦。”

天邊的月亮,一點點地藏在了薄雲之中。

夜涼如水,月色朦朧。

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