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章 第331章(1 / 2)

本章中現世的佛子寫作“悲懷”,彼世的佛子寫作“佛子”。

鬼王實是沒有和“佛子”硬碰硬的必要,若事情真如她所說的那般,忘川與寒江陰陽交彙,那她隻需跳下寒江,等待“佛子”知難而退便可。

生者不可觸碰忘川,否則其生魂便會被忘川的河流帶回冥府的彼岸。

但世間卻總有一些人,敢為紅塵舍身,便是明知前方無路乃是絕途,也依舊會為凡塵眾生去闖一闖。

所以,這世上隻有一個悲懷,這世上也隻有一位“白衣佛子”。

不管是幻境內的“佛子”還是幻境外的悲懷,在意識到女孩便是破局的關鍵後,他們便一前一後跳入了忘川,毫不遲疑,義無反顧。

幻境內的“佛子”是為了拯救巴子彆都的萬千百姓,而悲懷卻是在女孩的自語中意識到她的身份。

——氣運之子。

那位命途坎坷、死於玄微上人自劍尊手中習得的天罡劍下的氣運之子。

也隻有那位天道之子,才能使出那般驚絕紅塵的劍。

悲懷沒有耗費太久的時間便想清楚了其中的關鍵,劍尊既然是指引他們一路尋到此處的幕後之人,必定會將最關鍵的線索送到他們的身邊。

而另一方麵,悲懷也早已在心中有所懷疑,為什麼神州大陸這麼多修士,隻有他們在回到過去時保留了記憶?

佛家講究輪回因果,因此悲懷早已懷疑,在那天地覆滅的“上一世”中,他們這些回到過去的人是不是早已與氣運之子的命軌產生了糾葛與牽扯?

但若是如此,氣運之子是如何變成鬼王的?當真是因為被玄微上人殺死,她才會生出這般大的冤屈,凝聚起如此可怕的怨力嗎?

“佛子”身為局中人,或許尚且看不清,但站在幻境之外旁觀的悲懷卻不這麼認為。

氣運之子能使出那樣燦烈的劍意,證明她絕非故步自封、心有鬱結之人。死亡固然可怕,但死亡不至於讓擁有這種劍光的人喪失意誌與自我。

那到底是為什麼?氣運之子又想做什麼?

悲懷與其他人不同,不管是魔尊還是妖主,他們在沒遇見氣運之子前都隻把氣運之子當做一個“天道氣運”的象征。哪怕是無意識的,但比起氣運之子本身,他們會更在意氣運之子的生死所代表的意義——因為氣運之子一生的順遂於否,也代表著此世天道的運轉流暢於否。

但悲懷比起“氣運之子”的身份,他更在意的是頂著這個名頭的人。在悲懷看來,對方絕不僅僅隻是一個天道的徽記,而是一個獨立的、擁有思想的人。

她有自己的喜怒哀樂,有自己坎坷且艱難的一生。

這種想法對於著眼於天地與大局的人而言大概是有些矯情的,但這是出家人的慈悲,這是佛門佛子的眼界。

佛門渡化蒼生,也絕不僅僅隻是朝著泥潭中掙紮的人伸出一隻手。不去讀取他人的一生,又談何而來的救贖與超度?

“阿彌陀佛。”悲懷平靜地浸入忘川的河流之中,但大抵是因為身處幻象,他並沒有感到不適與難忍。

但過去的“佛子”卻明顯與他不同,幾乎是在進入忘川的瞬間,他平靜的眉目便出現了僵滯之色,“佛子”捂住嘴,似是感到了窒息的痛苦。

但是,修士早已修出丹田氣海,府內自生清氣,又怎會因為區區的溺水而感到窒息呢?

“佛子”不願坐以待斃,他迅速循著光朝著前方遊去。在漆黑冰冷的水底,遠處散發著微光的魂靈簡直像夜裡的螢火一樣明晰。

氣運之子似乎回頭看了“佛子”一眼,卻沒有停留,反而加速朝前方遊去。“佛子”跟在她的身後,悲懷卻注意到“自己”的身上溢散出大量金色的粒子。

那些金色的粉塵在水中飄散,隱約有光影一閃而過。悲懷見之,眼中便閃過一抹了然之色,他終於意識到了千年前的“自己”忘卻這一切的因果。

忘川的水流洗掉了“佛子”的記憶,那些人世間的牽掛與思念,哪怕不喝孟婆湯,也會留在彼岸。

他們穿過了冰冷漫長的水流,破水而出的瞬間,眼前突然一亮,鮮豔如火的赤色霸道無比地占據了眼前可見的全部視野,哀豔而又淒絕地燃燒著。

冥府,忘川,以及這條開滿赤色彼岸花的火照之路。

“佛子”破水而出的瞬間,神情有那麼一瞬的恍惚,但很快他便穩住了表情,不顧渾身狼藉,登上岸後便快步上前,從背後一把撈住了想要逃跑的女孩。

“放開我!”那渾身都是黑紋的女孩在被他觸碰到的瞬間便睜開了一雙暴怒的赤瞳,她那不成型的“劍”早在方才那驚絕紅塵的一擊中破碎斷裂,所以隻能用小孩最常用的武器,牙齒,一口咬住“佛子”的手臂,“你這個瘋子!唔唔……居然敢……”

鬼王的牙齒十分尖利,但卻無法破開合道期修士的護體,更何況那還是一名以皮糙肉厚聞名仙界的佛修。

比起這點無關痛癢的攻擊,“佛子”和悲懷卻更在意女孩表現出來的異樣,與方才在寒江旁的平靜涼薄不同,她此時氣勢駭人,神情尖銳而又瘋狂。

仿佛撕去了平靜的表象,她被“佛子”鐵鉗般的臂膀困在懷中,卻仍然不停地掙紮、瘋狂地踢打,她也像這滿地血紅的曼珠沙華般,不顧一切地燃燒。

“放開我!放開我!”似乎被徹底激怒了一般,女孩完全喪失了理智,變成了全然不講道理、無法溝通的模樣,“放開我——!”

她憤怒地尖叫,但在那一瞬響起的聲音卻很古怪,不是女孩方才那明顯出身良好、頓挫有致的貴族腔調,而是無數重疊在一起的聲音,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悲懷覺得有哪裡不對,然而被忘川洗去記憶的“佛子”卻沒有意識到不妥的地方,隻是出聲詢問道:“地府到底發生了什麼?”

這個下意識的問話並沒有太大的意義,因為很快,“佛子”便看到了。

最先闖入耳蝸的是一陣刺耳的嗡鳴,卻透著令人齒冷的冰寒與尖利。然而等到最初的不適淡去,“佛子”才發現那竟是無數聲音組合在一起的悲鳴。

他仰頭,朝著冥府的天空望去,隻見無數煙灰色魂靈在暗無天日的冥府上空徘徊、遊蕩,因為數量太過龐大,那些魂靈便像擠在一個池塘裡的蝌蚪一樣,密密麻麻,看得人心中陣陣發涼,頓生灼目之感。

他們在這本該是眾生歸處的冥府中漫無目的地漂遊著,沒有被指引前往正確的地方,隻能被遺忘的空虛折磨得不斷地尖叫、嘶吼、哭嚎。

那種激烈而又瘋狂的痛苦是如此鮮明,聲音宛如剜肉刮骨的利刃般直刺人心,“佛子”幾乎是目不忍視地閉上了眼睛。

而被困在他懷裡的女孩居然咧嘴一笑,眼瞳紅得滴血:“你看到了,陰陽倒逆自冥府而起,再過一段時日,天道之下的生死輪回也會被徹底混亂起來。”

“佛子”睜開了眼睛,他從女孩的話語中感受到了深邃的惡意,不由得低頭,看著女孩滿是黑紋的臉:“你做了什麼?”

女孩嘻嘻一笑,卻又突然神色一變,眼中流出血淚,淒厲地大喊道,“我有什麼錯?我隻是想把他們都送回去、送回去——太疼了!太疼了!”

她再次開始瘋狂地掙紮了起來,拳打腳踢,又哭又叫,口中含糊不清地喊著意味不明的話語,“佛子”根本不明白她的意思。

但是,幻境之外的悲懷卻已經反應了過來,他雙手合十,竟覺得眼前陣陣眩暈,嘴唇微微蠕動,險些說不出話來:“……阿彌陀佛。”

被“佛子”製住的女孩身上的黑霧越來越濃,不斷溢散的黑霧最終凝聚成了無數尖矛,猛然刺向了“佛子”。

“佛子”沒有躲,反而彎腰弓身,以自身的軀體為盾,死死地護住了懷中的孩子。

迸裂炸開的血肉與飛濺的血點刺得人眼睛生疼,“佛子”的血流淌著金色的光澤,落在女孩的身上竟腐蝕出了淺淺的灰霧。

她還想掙紮,“佛子”卻已擰眉鉗住了女孩的脖頸,他看著女孩血紅一片的眼睛,嚴肅道:“你是什麼東西?”

“不要問了。”幻境之外,明知局中人聽不到,但悲懷還是下意識地出聲,“不要問了……”

女孩目眥欲裂,喉中發出了“嗬嗬”之聲,下一刻,她便在“佛子”手中化為了一灘血肉。

鬼王所化自然也是醜陋泥濘之物,爛泥一樣的血肉落地後便嘩啦一下化作了無數黑色的蛇影,飛快地朝著四方分頭遊走。

“佛子”自然不能看著這唯一的線索逃離,他閉上雙眼再次睜開,眼瞳似有金光瀲灩,他於無數蛇影中辨彆出真身的一部分,循著蛇影追去。

他們走過了忘川,踏過了奈何橋,奈何橋上沒有孟婆,也沒有可以忘情的湯。

因為孟婆與其說是一個“人”,不如說是一種生死的法則,孟婆湯也不是真的湯,而是被渡化至彼岸的魂靈為塵世落下的眼淚。

“佛子”追著鬼王的身影闖進了北陰酆都,周遭的一切都在他眼中扭曲、模糊,那般光怪陸離,那般不同尋常。

“……你這禿驢,莫不是不想活了?”進了幽都,蛇影再次彙聚成了女孩的模樣,也再次被“佛子”鉗在了臂膀之間。

“你看看你,現在可還有個人樣?”女孩的聲音再次變得冰冷、刻薄,透著出身良好的上位之人特有的矜驕與傲慢,她那血色的眼眸也重新變回了黑檀色。

“阿彌陀佛。”“佛子”念了一句佛號,他眼下實在狼狽,眼耳口鼻皆淌出了血,眼中所見之物也變得詭譎怪異了起來。

修士不入輪回,但也必須遵守生死之理,活人闖入幽都,不死也要留下半條命來。

“如何拯救豐城的百姓?”哪怕神智已經混沌,但“佛子”的心中仍舊執著著一件事情,他質問著鬼王,反反複複。

女孩似乎再次恢複了冷靜,她抬眸,看了“佛子”一眼:“為了拯救蒼生,你什麼都願意做嗎?”

此話一出,“佛子”神智一定,他咬住了舌尖,眼神重歸清明:“我該如何做?”

“殺人。”女孩語氣冷淡,那兩個字在舌尖一滾,吐出卻仿佛犯了什麼禁忌,悲懷和“佛子”都眼睜睜地看著女孩的臉上裂出了一道足以將她撕裂成兩半的血痕。

那道血痕出現得非常突兀,卻又很快隱去,但血痕隱去之後,女孩的臉上卻留下了一道明顯的、黑色的痕跡。

悲懷無意識撚弄佛珠的手不自覺地顫抖了一瞬,他深吸了一口氣,突然間便意識到女孩身上的黑紋到底是什麼東西。

“殺了我。”女孩繼續說道,她沒說一句,身上便出現一道足以致死的傷口,或是腦袋裂出碗口大的傷,或是心臟肝肺被洞穿,那些傷痕一閃而逝,卻又很快消散,但最終,它們都化作了黑色的紋路,銘刻在女孩的四肢百骸之上,“殺了我,取我的四肢去填忘川。但這麼做,你或許永遠都無法前往極樂淨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