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 第342章(1 / 2)

望凝青隻覺得自己做了一場漫長而又久遠的夢。

她在夢裡走完了“安青瓷”的一生。

天之驕子,生而知之;少年英才,紅顏早逝。

安青瓷第一次踏足京都時時年不過六歲,穿著一身雍容華貴卻不適合孩童的沉重衣飾,於朝堂上垂首,任由人間的帝皇為她戴上墜著金色流蘇的華貴冠冕。

那冠冕太沉,以至於孩童細弱的頸項都難以撐起這熬人的分量,隻能一直微垂著頭顱,矜驕自持地斂著雙目。

即便如此,為她更換衣裝的侍女依舊謙卑地跪在地上,不敢起身,不敢以居高臨下的視野去看她。

安青瓷沒有覺得這種尊卑是理所當然,卻也從來都沒想過要去改變。她生來便有順天的思想,總是坦然也隨波逐流地接受世事變遷帶來的一切規則。

她在徒水城中備受愛戴地長大,直到有一天,世外而來的劍如一顆激起千層浪的石子般擊中了她心中無波無瀾、死水般的湖。

然後,最終死在同樣的一柄劍下。

想到這,望凝青揉了揉眉心,她不知道這份記憶究竟是過去還是尚未發生的未來,但她已經感覺不到“安青瓷”該有的情緒。

沒有悲傷,沒有憤怒,沒有不甘。就仿佛已經努力走完了自己艱難而又坎坷的一生,僅剩沒能擋下那一劍的遺憾。

“安青瓷”這個存在所剩下的唯一一點執念,就是擋下那一劍。

望凝青隱隱有種預感,如果她能完成安青瓷最後的執念,那困縛她多年的瓶頸也會應聲而解。

但望凝青沒有衝動,越是到了緊要關頭,她反而越是冷靜。她太明白心態發飄就容易功虧一簣的道理,所以沒有為此而失去自己的平常心。

哪怕她知道,越過這座山的背後,就是她苦求了一生的大道。

望凝青在自己所在的山洞附近設下屏障,確保有生物接近,自己便能第一時間發覺。

基本的安全工作準備完善之後,望凝青打開了粟米珠,將劍尊給予的資源有條不紊地一一取出,開始調配適合自己的鍛體藥物。

尋常人想要在極短的時間內提拔肉體的力量基本是不可能的,想要讓軀殼變得強大,隻能經過長年累月的捶打,否則過猶不及,反而可能傷及根底。

但,望凝青不同,或者說,安青瓷不同。因為安青瓷這具軀體是天授的道體、天生的劍骨。

天生劍骨可不是名頭上聽起來好聽而已,擁有這種體質的人之所以在修真界中備受尊崇,就是因為天生劍骨在鍛體一事上不必遵循常理。

其他人鍛體還要憂心拔苗助長的後患,但天生劍骨完全不必擔心這個問題,比起人的骨肉,天生劍骨更像是銅鐵,須得千錘百煉,方可成就無上寶劍。

讓望凝青覺得有些意外的是,這些似乎都在劍尊的算計之中,他給予望凝青的資源都是當下最適合她、最循序漸進、最上等的靈材。

他甚至還貼心地將所有藥物與靈材進行了分門彆類,劍尊在藥理學上的造詣顯然比望凝青要深,許多藥物配置比望凝青的原定計劃還要好。

雖然無法猜測劍尊的目的,但渡劫期修士的靈覺也沒有感受到對方的害人之心,望凝青在進行適當的調整後,便開始了鍛體。

這個過程,望凝青原本以為會很漫長。畢竟不管如何,她和安青瓷在心境、修為、經曆之上都有太多的不同,這往往代表著軀殼和靈魂的磨合並不會太過順利。

然而,當靈魂與軀殼真正開始融合時,預料中的痛楚與斥力並沒有降臨。望凝青的靈如同浸泡在溫泉水中,就像胎兒回歸了母體。

修者入定名為“坐忘”,而靈魂離體而去徜徉宇宙,此為“神遊太虛”。以人之身感悟天道韻律,不知寒暑,不分朝夕。

等到望凝青再次睜開眼,她原本所處的山洞已經長滿了草木,她身上溢散而出的靈力滋潤了這一方死地,令枯木萌芽、春回大地。

望凝青不知道眼前的一切是自己造成的異變,還是因為時間已經悄然流逝,滄海化作了桑田。

修士漫長的生命中,最先應該習慣的便是睜眼的這一瞬物是人非事事休的孤獨。

望凝青緩緩抬頭,她所在的山洞因風吹雨蝕而塌陷了一角,恰好有陽光照落,浸潤她的眼眸。

望凝青抬手摸上自己的腰間,握住了自己的劍——那是太虛道門給所有內門弟子配備的最基礎的武器,但她卻真真切切地握住了自己的“劍”。

她起身,任由陽光在她垂下的眼睫間跳躍;她邁步,義無反顧地走向了曾經背棄她的世界。

……

距離那位曾經轟動太虛道門的師妹離開已經過去整整一年了。

這一年來,各大宗門鑿空投隙,幾乎犁遍了整片大地,才整理出仙門內所有仲冬月壬葵日生的仙家弟子。

這些擁有特殊命格的弟子都被宗門暗中保護了起來,雖然生活如常,但這些弟子外出至少都會有一名金丹期弟子在暗中保護。

尋找氣運之子本是一件大事,按理來說應該立刻將這些弟子送往天機閣,但天機閣自從一年前發布了這道尋找仲冬月壬葵日命格之人的天機令後,門主便閉關不出,時至今日。各大宗門沒有辦法確認氣運之子的身份,又唯恐氣運之子在無人知道的地方遭遇了殘害,便隻能將這些弟子全部保護起來。

而在三天前,天機閣主終於出關,各大宗門也終於能鬆一口氣,將這些命格特殊的弟子送往天機閣以待勘察。

沒有人知道,天機閣主之所以發布這條天機令,隻是為了給一人拖延時間。

“對於氣運之子而言,‘幫扶’二字都是折辱了她。她從不屈服於命運,她缺少的隻是時間。”不聽醫囑導致已經縮小成為七八歲幼童的天機閣主被迫被老友抱在懷中,顏麵儘失,笑容無奈,“我相信,那位站在氣運之子身後的人也會對此有所安排,但事在人為,我們總要出一份力的。”

“你就不怕弄巧成拙嗎?”妙杏山站在天機閣的高樓上,看著四麵八方雲集而來的修士,這樣宏大的場麵,在修真界中也是罕有一見的。

“咳咳。”高處的風有些大,哪怕裹得像個毛絨團子,天機閣主也禁不住咳嗽了兩下,“老友啊,你認為,到底什麼是氣運之子呢……?”

什麼是氣運之子呢?受天道所鐘的?氣運過人的?還是生來就天賦異於常人的天才呢?

“老友啊,我等頭上的蒼天最是無情,三千世界中唯獨隻有華夏天道認可的不是運氣,不是天賦,也不是實力。”

天機閣主轉頭,與妙杏山一同極目遠眺,悵然而又滄桑道:“而是斧鑿不爛、火燒不儘的一段風骨,永不屈服、永遠向上的一顆心。”

這天下蒼生,何人能夠一肩擔負?是無數人的抗爭與努力,世界才能延續至今。

“快了。”妙杏山安慰天機。

“快了。”天機回應妙杏山。

那陳放在冰湖下的衍天歸墟鏡已經龜裂出無數的紋路,那搖搖欲墜的姿態如即將崩潰瓦解的大廈,隻要再推一把,那高樓便會坍塌。

遊雲散仙一行人前往彼世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年,那不知道被人用了什麼秘法留存下來的幻境也已經岌岌可危了。

就算沒有找到線索,遊雲散仙等人也應該歸來了。而當他們歸來,便是一切塵埃落定之時。

“蓮花白藕身,玄武當權命。”天機閣主苦笑,如果可以,他們何嘗不想與那位天道之子早些見麵,“天道何等謹慎,隻肯向我等透露這些。”

“閣主。”兩人身後,身穿天機閣金紋符袍的弟子突然出現在塔樓的關口,朝著兩人所在的地方行禮。

出於對兩位尊者的恭謙,這名弟子沒有抬頭,自然也就沒有看見自家閣主被人像小孩一樣抱著的滑稽場麵。

“眾仙家已至,正於大殿靜候二位。”

以妙杏山和天機閣主的修為以及輩分,整個修真界都可以算是兩人的晚輩,既是東道主又是長輩,等人到齊了再出現也沒什麼不妥。

哪怕是修為相當的玄微上人,在輩分上依舊矮了天機閣主一輩。

天機閣主和妙杏山都是心性豁達之人,但長輩在後輩的麵前總是要顧慮著些麵子的,看在這個份上,妙杏山也總算沒讓天機真的以滑稽的模樣現於人前。

位於蒼山之巔、隱於洱海之後的天機閣說是“閣”,實際更像是一座“塔”。

初代天機閣閣主最初建立天機閣的初衷不過是為了夜觀天象,卜筮天機,故而塔有九層,為數之極。

天機閣擅卜筮命算,也擅偃甲機關,故而宗門內部到處可見齒輪機拓構造而成的精巧機關,與穹頂的日月星辰相互輝映,彆有種光怪陸離的美感。

聚在天機閣第一層正德大殿的各派弟子都站得筆直端莊,沒有人敢在堪稱聖地的天機閣中造次,但也克製不住好奇的目光四下張望。

當巨大的機關偃甲捧著一名七八歲的孩童從內殿中走出時,眾人的目光都下意識地彙聚在巨大的偃甲人偶身上。

“天機道君,明掌門。”越眾而出作為代表之人正是身為正道第一仙門的掌門人少陽,他拱手作揖,側身示意,“各派弟子都已齊聚於此了。”

為了保護身在暗處的氣運之子,一同前來的除了仲冬月壬葵日生的弟子以外,各大宗門還將自己的內門精銳也一同帶過來作為掩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