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 第342章(2 / 2)

因為“尋找氣運之子”一事是機密中的機密,故而除了像渺滄這樣的掌教親傳弟子隱約知道一二以外,大部分內門弟子都以為這一趟是來進行門派交流的。

而為了不讓外人看出端倪,對氣運之子的檢測自然也是讓所有精銳弟子都過一遍場,這樣,沒被“選中”的弟子也不至於太過失望。

“把手放在星盤上就可以了。”天機語氣溫和地對著站在自己麵前、神情有些忐忑的弟子說道,“毋需緊張,隻是借諸君之手推演一番未來罷了。”

天機閣的立世之基就在於“順奉天德,濟世渡厄”,他們隱世避居,鮮少問世,為的就是保證自身中正且無有偏頗的地位與思想。

聽見天機閣主這麼說,眾多弟子緊張的麵色也緩和了不少,即便被點到名字上前,也沒有什麼負擔地照著天機所說,將手放在了星盤上。

鑲砌在正德大殿中央的“兩儀正法盤”本身是一件天極仙器,貫通天機閣的九層塔,銜接天地,洞悉陰陽,若非等閒是絕不可現於人眾的。

哪怕是當代的天機閣主,想要請動這件足以推演天地命理的星盤之前都要獨自一人走過問心三殿,否決自己此舉存在“私欲”、“妄念”、“不正之心”後方可啟用。

天道將氣運之子的身份瞞得很死,尋常推演根本算不出氣運之子的命數。然而天機本也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其實根本不在意能不能找出氣運之子。

“把手放上來吧。”天機坐在偃甲人偶寬大的掌心之上,平靜溫和地示意下一位弟子上前。

天機的測算很快,快到幾乎讓人懷疑他到底有沒有在認真推算。拍在隊伍後頭的弟子越來越少,到最後,隻剩下一個站在玄微上人身旁的少女。

那少女的容色極為出挑,杏眼桃腮,妍姿豔質,即便身穿一身素淨的道袍,也頗有幾分出水菡萏的清麗之感。

玄微帶著這名少女上前,示意少女走到星盤前:“這是我的記名弟子,安如意,尚未有道號。”

天機下意識地看了這個名為“安如意”的少女一眼。玄微上人會收徒弟這件事讓他感到很意外,弟子拜師時如果師父沒有給予道號,一般是因為師父想要了解弟子的品性後才為弟子取號。道號往往寄托著師父對徒弟的厚望與祈願,甚至一定程度上會影響弟子的道途。

天機從來沒聽說過玄微上人收了一個徒弟,既然沒取道號,那就證明收徒的時間不算長。至少在上次的聚會中,玄微上人肯定還沒有收徒。

難道這個孩子很特殊嗎?天機的心跳漏了一拍,看著眼前的少女,麵上也不由得露出了幾分溫柔與慈愛:“孩子,你上前來。”

天機並不認為一個世界的氣運與生機可以擔負在個人的肩膀之上,但身為修天道的修士,天機很難不對那位未曾謀麵的天道之子心懷期待。

被喚的安如意低垂著眼眸,聞聲抬頭看了玄微上人一眼,見他點頭,這才緩步走上前,將手輕輕放在了星盤之上。

星盤乍一看是一麵倒映著穹頂星辰的圓盤,盤中盛放著自宇宙裁剪而下的銀河之水,星星點點的光芒在其中流轉,神秘而又夢幻。

幾乎是在少女的指尖觸碰到星盤的瞬間,水波一樣的金色漣漪自少女的指腹向四周漫開,隨即,那金光越來越盛,越來越亮。

星盤內發出了“咕嘟咕嘟”的水聲,躁動的水花自邊緣躍起,在空中破碎,很快,星盤中盛放的銀河之水便暴漲到溢了出來。

站在星盤前的安如意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以免裙角被水打濕,但盛放在星盤中的並不是真正的水,溢出盤沿的水流也很快溢散成了點點星光。

不了解星盤的人尚不明白這種異象代表的含義,隻覺得這一幕綺麗而又夢幻。而有一部分見了這從未有過的異象,神情都難免有些恍然。

天機神情未變,隻是藏在廣袖下的手緊了緊,他深吸了一口氣,才讓心中的波瀾平息。

他問道:“好孩子,可以告訴我你的生辰八字嗎?”

安如意神情一頓,道:“回尊上,弟子生於仲冬月壬日辰時。”

仲冬月壬日辰時。天機飛快地掐算了一番。

壬水屬陽,乃甘澤長流之水,能滋生草木,長養萬物。因此壬水多生春夏,若生於冬月則引辰戌醜未巳午時,非這些時辰所生則偏陰偏陽,貴而不實。

而生於壬辰日時的命格則更加特殊,此命有失小人,是非不寧,一步踏錯便是“玄武受戮命”,與彼世中氣運之子坎坷的一生也極其吻合。

算到這一步,天機看著安如意的目光都複雜了起來,無怪乎他怎麼算都算不出來氣運之子的身份,這虛虛實實、命格相錯,天道是真的把她藏得很嚴實。

沒有人知道,兩儀正法盤方才顯露的異象不是其他,正是一個人身上所背負的氣運。

尋常修士,能讓星盤中的水漲高一寸兩寸,便算得上是氣運過人。而讓盤中水滿而溢之,天機活了那麼久也隻見過兩個,一個是劍尊閣下,一個是玄微上人。

氣運滿而溢之,又是這般虛實相間、陰陽相錯的特殊命格,若沒有意外,眼前之人便是他們遍尋不得的氣運之子。

氣運之子還活著,這讓天機狠狠地鬆了一口氣。他看向一旁神情冷漠的玄微上人,露出一絲感激的笑:“玄微道友,令弟子當真是良才美質。”

天機與妙杏山等人雖然想要找到氣運之子,但卻沒有打擾氣運之子生活的想法。既然是玄微上人找到了氣運之子,那讓玄微上人保護氣運之子便是了。

維護世界的運轉並非一人之責,天機也不覺得劍尊首徒會枉顧世界的安危對氣運之子下手,真要那樣,玄微也不會將氣運之子帶到玄微麵前了。

“璞玉難得,雕琢之路同樣坎坷。”天機假借批命委婉地勸道,“幼苗長成大樹必然要經曆風雨,希望道友能看顧好她。”

“自然。”玄微一直低垂著頭顱,聽見天機這般說,他突然抬頭,遞來平靜莫測的一眼,“您已經確定了嗎?”

天機不太明白玄微為何這麼發問,但還是微笑著道:“是的,我——”

“確定”二字尚且含在唇齒之間,一聲震耳欲聾的碎裂聲便吞沒了一切,眾人驚異地抬頭,卻隻感受到地動山搖,塔樓晃動,不少弟子站立不穩,摔倒在地上。

“怎麼回事?!”各派帶隊的長老都難掩麵上的錯愕,這裡可是天機閣!怎會出現地龍翻湧這種不祥之兆?!

“安靜。”一片混亂之中,端坐在偃甲人偶之上的天機閣主猛一振袖,霎時間,地動山搖的震感便好似被一雙手輕描淡寫地拂去,一切都重歸平靜。

然而,被強行撫平的震動不過停歇了一刹,下一秒,巨大的魔氣自天機閣後山如旱地拔蔥般衝天而起,魔氣與靈力相撞的瞬間,空氣都產生了光影的扭曲。

各派帶隊長老幾乎要瘋了,道家清聖之地出現魔氣,簡直比地龍翻湧還要可怕!

出於對千百年來一直保持初心與中立的天機閣的敬重,眾仙家倒是沒懷疑天機閣窩藏魔物或是收集了什麼沾染魔氣的東西。

但是,當裹挾著一身魔氣、麵上含煞的魔尊手持招魂幡衝進大殿時,各派長老隻覺得呼吸不暢、心臟痙攣……見鬼的!這還不如天機閣封印的魔物出逃呢!

“千鬼慟天大世尊!”有見過世麵的長老,在看清冥鳶的瞬間便失聲喊出了她在魔界中可止小兒啼哭的尊號。

人魔妖三族隨著千年前劍尊揮出那令妖主傷重、令魔尊隕落的止戈一劍之後便一直保持著井水不犯河水的關係,因此在弄清楚對方的目的前,誰都不敢出先手。

因著規矩是人族這邊定下的,誰都不願當出頭鳥,成為那個重新喚起戰火的民族罪人,所以在冥鳶魔尊搖動招魂幡朝著玄微上人攻去時,沒人來得及反應。

“你在做什麼!”反應過來的各派長老厲喝出聲,但是冥鳶魔尊哪裡是他們製得住的人?

好在玄微上人也不是什麼手無縛雞之力的人,雖然常年一副魂不附體的漠然姿態,但在冥鳶的攻擊襲來時,他還是反手拔出了劍。

到了玄微上人這等修為境界,早已做到藏劍於心、禦氣為劍的地步,但麵對境界相當的冥鳶魔尊,玄微上人還是拔出了自己的本命靈劍。

剛猛的劍氣與呼嘯而至的亡靈瘴氣轟然相撞,霎時,天地希聲,萬物休寂,兩名渡劫期修士的全力一擊,足夠將一座險峻的山頭夷為平地。

嗡地一聲,刺目的白光模糊了眾人的視野,所有人從茫然中回神,便見一道龜甲狀的靈力屏障將他們籠罩其中,使他們免遭池魚之殃。

即便如此,距離過近的人依舊暫時失去了聽覺與視覺,不少修為較低的弟子甚至已經癱倒在地,口鼻湧出了鮮血。

被天機閣主保護起來的弟子們基本都是第一次直麵渡劫修士的威勢,哪怕天機閣主出手及時削弱了威力,但那流露出來的點點餘勁已經足夠讓人心生恐懼。

眼見著滾滾煙塵中,那道被黑霧包裹的窈窕身影再次搖動了招魂幡,在場眾人頓時恐懼地瞠大了眼睛。

……誰來阻止他們——?被渡劫修士的氣勁壓得起不了身的弟子們咬牙,卻連手指都難以蜷曲。

或許是上蒼聽見了他們內心的起到吧,很快,內殿再次傳出了另一道中氣十足的怒吼聲。

“啊啊啊他奶奶個熊的冥鳶你個瘋婆子!”人未到聲先至,單憑聲音都能聽出幾分張牙舞爪的樣子,“都說要冷靜了,算賬這種事急不……”

眾人隻見一身金色華服卻莫名有幾分灰頭土臉的青年從內殿中轉出。

正當眾人滿心期翼地以為盼來了能阻止魔尊的救星時,青年桀驁不耐的表情在看清殿中人的模樣後,瞬間風雲幻變。

隻見剛才還規勸他人“冷靜”的青年不顧形象、不顧儀態,一個完全遵從本能而不過腦子、因此顯得無比迅猛且原始的兔子蹬鷹之後,青年整條人便如離矢之箭般爆射而去,不知以什麼法門破開了渡劫修士的護體勁氣,以鐵頭搶了正對著冥鳶魔尊而來不及回頭的玄微上人的腰骨。

“死吧!”

眾弟子:“……”

天機與妙杏山:“……”

本以為盼來救星的眾人瞬間噤聲,在再次炸開的劍氣與魔氣中安詳地閉上了眼睛,就此接受了自己即將從入殮到入土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