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春閨夢裡一(2 / 2)

等它們吃完,留下滿桌狼藉,妙蕪隻好和小丁九一起收拾了殘核碎屑,依舊用布袋裝著。

這群猴兒,嘴上應說知道,實際上還是要彆人掃尾。

妙蕪不知道的是,往日裡在桃源之中,紫姑管它們甚嚴,動不動就罰搗亂的猴兒到後山劈柴摘果子,這群猴兒們連半個不字都不敢言語。也就是妙蕪性子和軟,它們才敢稍微放肆一些。

這會子,它們又不知從哪裡拖出一隻棋盤,兩盅棋子,甚至連一整套葉子牌都有。

“阿蕪,來下棋吧。”這邊喊她。

“阿蕪,來打牌嘛。”那邊又喚。

妙蕪也樂得陪它們。她從錦囊中取出一遝空白符籙,講明獎懲,贏的可以去她那兒取零嘴吃,輸的臉上要貼著這空白符籙,一整天都不許摘下來。

一個時辰後……

眾猴臉上至少都貼了一張符籙,唯有妙蕪還安然無恙,一次都沒輸過。

猴兒們終於後知後覺地發現了這點。

這下就連丁一都難以維持風度了,它神色複雜地看了妙蕪一眼,眼中頗有哀怨。

“我不信你運氣就這麼好。”

妙蕪眉眼彎彎,伸指點了點頭,“這不是靠運氣,是靠實力。”

她生前曾經參加過省級的青少年圍棋大賽,下倒幾隻猴子自然不算難事。至於葉子牌,玩法像麻將,她牌算得準,因此每次也都贏得很輕鬆。

丁一推翻棋盤,道:“重來重來。”

正在這時,忽然有隱隱人聲穿透水簾,傳入洞內。

*

“……混賬!”

中間有人低低說了句什麼,水聲湍急,洞內人俱未聽清,隻是這聲音聽著倒是耳熟。

妙蕪手上動作一僵,當下便認出來了。

洞外那兩個人是……大伯父謝漣和小堂兄。

“家主……”謝荀自嘲似地一笑,聲音低下去:“父親,我隻想知道,母親到底是不是柳家鏢局之人。如果不是,她和那魔頭座下的右護法到底是何關係?和那魔頭又是什麼關係?”

啪——

鞭子破空落下,鞭上的電流劈啪作響。

回應他的是一記狠狠的戒鞭。

鞭身掃過他的肩膀和手臂

,鞭尾一卷,掠過他白玉般的麵龐,臉頰上立刻就顯出一道觸目驚心的細小傷口。

殷紅的鮮血自傷口緩緩流出,蜿蜒而下,在臉上留下一行刺目的紅痕。

“住口!竟有臉問出這樣的話來!這些年的禮義廉恥你都白學了嗎?!”

謝荀抬手,用手背抹去臉上的血跡,垂眸道:“父親您避而不答,又是在擔心什麼?難道真地像十年前那些長老所說……”

“孽障還不住口!”謝漣暴喝,又是幾鞭落下。

謝荀站在原地,巍然不動,連眉都不曾動上一動,好似根本感覺不到痛。

謝漣猛然收手,似乎終於發現自己太過失態。

他胸膛起伏,緩出一口氣,道:“你母親彌留之際握著我的手說,希望你將來能成為明月清風,成為頂天立地的好兒郎。她對你寄予厚望,苦心為你,彌留之前最割舍不下的也是你。現如今你不過聽了旁人三言兩語,竟敢懷疑詆毀自己的母親!”

“謝荀,謝琢玉,我便是這麼教你的嗎?!”

謝荀倏然抬頭,眼尾微紅,語氣越發冷然。

“我詆毀母親?”

“十年前,那些長老口出詆毀之言時,你為何不反駁?你為何不維護母親的清名?對母親心存懷疑的分明是你!”

“你從來都不喜歡我,難道不是因為……”

啪——

這一鞭來勢凶狠,謝荀被抽得踉蹌一下,忍不住偏過頭去。

謝漣看著少年,麵上是難掩的深切哀痛。

“你母親當年親口說,你身上流的是謝家和柳家的血脈。既是她說的話,我便信。日後若叫我再聽到你這般胡言亂語,休怪我家法伺候!”

謝荀愴然一笑:“你便信?你真地信嗎?”

是啊。

他真地信嗎?若是相信,為何心間還是隔閡重重,放不下那前塵舊事。

謝漣沒有回答,提著戒鞭轉身離去。清幽的山道上,山風徐徐,謝漣行於其間,袖袍翻揚,高大的身影竟然有些頹然之感。

山洞間的人和群猴們冷不防聽見這一出父子相對的戲碼,聽的還是人家的秘辛,不由都有些尷尬心虛,妙蕪更是心情複雜。

猴兒們看出妙蕪心情低落,便也失去玩鬨的興致,四散開來,懶洋洋地收拾起棋子和

地上散落的葉子牌。

忽然,有隻猴子出聲叫道:“哎呦不得了,你們快來看看這寫的什麼?”

群猴被它一叫,立刻放下手中事物圍過去,順著它手指的方向抬頭一看,隻見山洞的門楣上四字龍飛鳳舞,用的並非人類間通行的文字,乃是妖怪才識得的密文。

——靈鑒洞府。

“……”眾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恍然明白過來——這石室,就是當年靈鑒夫人混入謝家家塾時居住的地方,隻怕,還是當年她與成器公子往來密會之所。

這群八卦猴子又勾著脖子去看內室的女兒香閨布置,當下腦中浮想聯翩,立刻腦補了好幾出香.豔.旖旎的大戲。

這要叫靈鑒夫人知曉它們膽敢跑到她和成器公子密會過的地方胡鬨,還不得拔光它們的猴毛?

眾猴愈想愈是兩股戰戰,心中立刻生出奪門而逃的念頭。

妙蕪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走過來問:“怎麼了你們,一個個臉色都變了?”

*

瀑布下,謝荀在原地站了許久,直到父親的背影完全脫出視線,他才轉身,一撩袍裾,在水邊蹲下。

他掬了捧水洗清臉上血跡,低頭審視水中自己的倒影,忽而發起狠來,一拳打在水麵上,水花四濺,水中那倒影便被打散了。

他垂眸,冷冷地看著那片模糊不清的影子,低聲喃喃:“謝琢玉,你可真是……”

大逆不道。

他不是謝家的兒郎,是誰家的?

他怎麼可以懷疑母親紅杏出牆,與那魔頭有染?

他怎能?!

他怎敢?!

直到風將他麵上的水吹乾,他才站起身來,正準備離去,眼角餘光掃過水邊石頭,忽然發現蘭草微顫,草葉後頭似乎藏著一雙絲羅襪並一雙淺黃色的繡鞋。

謝荀目光一凜,飛身落到那大石上,將鞋子提起來看,隻見鞋口處綴著一朵細線攢就的小茸花,隱約有幾分眼熟。

這鞋子看著,倒好像是那小毒物往日常穿的那雙。

謝荀正猶疑間,忽聽得瀑布下傳來一頓亂叫,接著便是咚、咚、咚的落水之聲。

抬眸看去,隻見十來隻猴子**地從瀑布後麵鑽出來,跳入水中,又躍上石頭,邊跳邊甩水。

丁一回頭警告群猴:“今兒這事,誰

也不許說漏嘴啊。要叫夫人知曉,咱們的毛都得被拔光……”

話還沒說完呢,就被人從石上提了起來。

謝荀單手拎著它問道:“謝小九呢?怎麼沒同你們一處?”

丁一眼珠子轉了轉,想起妙蕪剛剛說要暫避一番,便道:“沒啊,沒見著她呢。”

謝荀把繡鞋提到它麵前,麵無表情道:“這鞋是誰的?”

丁一見瞞不住,便開始顧左右而言它。

“呔!小娃娃安敢無禮?我可是你的長輩,你這般提著我像什麼樣子?快快將我放下來。”

謝荀毫無預兆地鬆開手,隻聞得“噗通”一聲,丁一又跌進水裡,冷不防還嗆了兩口水。把它那個氣的呀。

群猴站在岸上,捧腹大笑。

丁一爬到石頭上甩掉皮毛上的水,再回頭,發現謝荀已經到了瀑布邊緣。它剛想說些什麼,忽又見謝荀返身折回,從大石上撿起那一雙繡鞋和羅襪捧在懷中,幾個騰躍間又回到瀑布底下。

本著死道友不死貧道的心理,丁一悄悄招呼眾猴退走。

心中打定主意:要是回頭靈鑒夫人發現什麼,便都推說是這兩個小娃娃乾的,跟猴兒沒有半毛關係。

謝荀站在水下,放出劍氣,劍氣如蒼龍出動,分開水簾,謝荀便自間隙中閃身而入。

進入瀑布,便見一方石室,抬頭看到洞口刻著的四個妖怪密文,謝荀心間明朗,當下便知曉這是何處。

他往石壁上拍了幾道火光符,壁上霎時燃起幽幽焰火,將石室內映照得一派通明。

他在外室走了一圈,沒見著人影,便掀開珠簾舉步踏入內室。

此時妙蕪正藏身於衣櫃中。

她先是聽到珠簾亂響,接著那腳步聲便越來越近,每一步都像踏在她的心尖上。

其實叫謝荀發現了也沒什麼,隻是妙蕪照顧他那顆脆弱的自尊心,總想著他和謝漣這番談話,既尋了這等荒僻無人之所來說,必然是因為他不想這話有第三人聽見。

謝荀其人,極為好強。他自小便以謝家傳人的標準來要求自己,飛劍要練得好,禦符之術要遠超同輩,琴棋書畫、詩書禮儀的學習更是叫先生挑不出半點錯處。可以說除了脾性太過執拗,性子不夠平淡謙和之外,他幾乎就是個完

美的繼承人。

因此,他不容許自己身上有任何脆弱,有任何汙點。

然而幼年時那些長老對母親的詆毀、還有當時父親避而不談的態度委實給他帶來太深的傷害。

以至於後來他越拚命地想證明自己,反而越在心境上走入了死胡同。

噠、噠、噠。

妙蕪輕咬下唇,無聲地往身上拍了張障目符。

衣櫃屬木,障目符應該能發揮作用。

吱——呀——

櫃門被一隻指骨纖長的手緩緩拉開。

謝荀往櫃中看了一眼,隻見櫃中空然無一物,便又合上櫃門。

妙蕪悄悄鬆了口氣,孰料下口氣還卡在嗓子眼裡,櫃門忽然一下被人拉開,接著一隻手探了進來,輕輕拂過她的肩膀。

下一瞬,妙蕪的障目符就到了對方手裡。

謝荀指間夾著那符,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很是無語道:“你躲什麼?”

妙蕪:“……”

躲你啊。

謝荀垂眸看到她淩亂的裙擺下露出一雙精巧雪足,五趾纖小,短而飽滿,趾甲蓋兒粉透晶瑩,與男兒家的粗手粗腳全然不同,委實是可愛。

他的耳尖便不受自控地熱起來。

他有些不自然地撇開臉去,佯作不耐道:“成什麼體統?出來!把鞋襪穿好。”

妙蕪隻得從衣櫃裡爬出來,撿了張春凳坐下,迎著謝荀的眼神威壓把鞋襪穿上。

謝荀待她穿好鞋襪,便道:“這石室是靈鑒夫人的地方。靈鑒夫人自來便不喜歡旁人隨便進入她的領地,走吧。”

妙蕪站起來,恍然大悟。

怪道剛剛那群靈猴們跑得比飛還快呢。

謝荀收了壁上火光符,隻留下一叢火光照亮。

二人行至洞口,忽然陷入一片柔軟的結界,怎麼都無法行進。妙蕪心中正奇怪,忽又見地上法陣光亮一閃,像是引線燃燒,片刻之間那飛躥的光亮便順著滿室符文走過一遍。

妙蕪指著那法陣驚道:“小堂兄,你看。”

謝荀早已看見,一眼便看出那是主人留在此處的封鎖結界啟動,他們被困在洞內,一時半刻是彆想出去了。

若是強行破陣,隻怕此處洞府會塌。看來隻能等有人發現,拿著靈鑒夫人的手令來放他們出去了。

於是返回羅漢榻上坐下。

妙蕪

跟過去,見他淡定如初,不免詫異:“出不去了,沒關係嗎?”

謝荀盤腿而坐,道:“等吧。”

言閉又將收起的火光符放了出去。

妙蕪便也在他身邊坐下,借著火光打量,發現他臉上多了一道細小的傷口,雖已洗淨血汙,但這麼一道傷口出現在少年俊美的麵龐上,委實叫人心中惋惜。

她猶豫了半天,終是沒忍住開口問道:“還痛嗎?”

話出口,又後悔不迭。

謝荀掀起眼皮,涼涼地看了她一眼,很快又收回目光。

“你都聽見了?”

語氣很是淡漠。

妙蕪琢磨不準他現在心情如何,沉默半晌,才輕輕應了一聲“嗯”。

接著二人間便陷入沉默,再無言語。

二人就這麼枯坐半天,原以為很快便會有人發現,又或者那群靈猴會去通風報信。孰料一連等了好幾個時辰,外頭依然一絲動靜也無。

又過了小半個時辰,外頭開始下雨,大雨過後,蛙聲四起,算算時間,竟然已到夜間。

妙蕪有些坐不住了,小腦袋一點一點的,似小雞啄米。

謝荀伸手在她肩上一推,道:“你不能在這裡睡。”

妙蕪猛然驚醒,茫然四顧:“啊?”

謝荀手指內室,“裡頭那張拔步床給你,這羅漢榻給我。你要睡,就進去裡麵睡。”

作者有話要說:小謝同學:“同室而眠”成就g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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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這更8K+,雙更合一,一更補昨天。

關於更新這個問題,我實在要道個歉。最近確實有三四個晚上沒更,也沒請假,那是因為實在太困,寫著寫著就睡過去,然後就第二天了……?·°(???﹏???)°·?

但是小天使們仔細看下更新哈,基本出現這種情況的,第二天我都補更了。

不過答應要按時更新,結果沒準點,這個確實是我的問題,實在抱歉抱歉。

6月份……嗯,我儘量調整哈。真地,像我這樣睡鼠屬性的人,真地太容易寫著寫著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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