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勇敢(1 / 2)

喻和堂沒床位了。

沈畫安排這個膠質母細胞瘤的母親在海一住院。

她的身體情況著實比較差,手術之後又複發,腫瘤生長速度非常快,這才短短三個月的時間,原本被切除的腫瘤就又長到了手術之前那麼大,對腦區傷害甚至比以前更甚。

她這個情況是比沒手術過的更難一些。

這個病例的話,沈畫從旁指導,讓杜遠新上手。

跟病人說明情況之後,病人心中有所疑慮,但沈畫說有她兜底,病人也就同意了。

杜遠新的心情很是複雜。

這種要在病人腦部行針的方式,可以說隻要他手一抖,對病人造成的損傷就不可估量,沈畫要兜底,那病人也隻會把矛頭對準她。

簡單來說就是,他現在能輕易毀掉她。

換做是他的話,絕對不敢隨隨便便把這樣的病人給自己的學生上手,更不敢說出為學生兜底的這種話來。

穩妥第一,安全第一。

她怎麼敢呢?

杜遠新在心底微微歎了口氣,手上的動作越發謹慎。

這個病人的難度比瞿東海難度更大,杜遠新全神貫注,但還是遇到了問題:“病人上次手術的時候已經損傷了部分腦組織,現在腫瘤複發,重新長大,又紮根更深的腦組織,我懷疑會影響到病人的某些功能……”

沈畫:“肯定會影響。這就跟做手術一樣,必須有舍有得。”

杜遠新看向病人女兒:“家屬能理解嗎?這就好比是做手術,為了把腫瘤切除更徹底一點,避免留下殘留物導致腫瘤複發,醫生往往會切的更深一點。你看著似乎這裡沒有腫瘤細胞了,但往往是肉眼不可見的細微的腫瘤組織殘餘,都會引起複發,因此醫生為了徹底切除,可能會切掉一些健康組織。”

“但是大腦不同於身體其他地方,大腦組織彆說是多切除一點了,就是動一下,都有可能會影響到病人的身體功能。”

“我們用金針療法,不需要切除組織,但在金針刺激的時候,也會觸碰到大腦某些區域,可能會導致病人出現某些功能障礙,比如語言功能、視覺障礙等等。”

“這些障礙一旦出現,或許日後會逐漸恢複,也或許不會恢複,現在說不好。”

杜遠新道:“基本風險就是這些,你們看要不要繼續治療。”

病人女兒遲疑了一下:“治肯定是要治的,我是想問問,如果我們願意承擔這些風險的話,最壞……最壞能是什麼結果?”

杜遠新:“病人最壞的結果?治療失敗,沒控製住腫瘤,且給病人帶來大腦損傷。”

病人女兒:“不會有生命危險嗎?”

杜遠新:“暫時不會有生命危險,最多就是控製失敗,在行針的過程中損傷到病人的腦組織。”

沈畫說:“你們先商量一下,我們十分鐘之後再過來。”

給病人和女兒一個單獨的空間。

她和杜遠新從病房出去,正巧科室主任招呼讓手下的實習生點奶茶,要□□走科室的賬,實習生看到沈畫和杜遠新,就問兩人要喝點什麼。

兩人也沒拒絕,隨意點了飲料。

實習生又把他們的單子給加上。

邊上科室的副主任醫師夏禹蒙笑著問沈畫和杜遠新:“沈醫生杜醫生,這個患者是術後一年複發的?那治療效果怎麼樣?”

夏禹蒙是科室裡最年輕的博士,醫術也非常好,今年才28歲就已經評上副主任醫師,非常難得的一位青年才俊。

沈畫:“現在還不好說。”

夏禹蒙點點頭:“這個一複發就很難治了,有的患者做了兩次三次手術,後來根本就沒手術指征……”

“確實。”

杜遠新也說,“但這病除了手術也沒有什麼好辦法,現在老師還在摸索階段,其實……就算完全成熟,也做不到大量接診,人手有限,實在是沒辦法。”

夏禹蒙歎氣:“所以說現在醫學真正能解決的病還是太少。對了沈醫生……有件事……”

夏禹蒙撓了撓頭,有些頗為不好意思。

一般這樣的,就是想讓沈畫幫忙看病的。

這種情況在醫院裡很多。

你說人們不相信中醫吧,的確,在醫院工作的很多醫務人員自己就不相信中醫,可在走投無路時又想找中醫碰碰運氣。

後來當一個又一個不可能的奇跡在沈畫手中誕生,外麵的人信不信不重要,他們海一院的,可謂是親眼見證,怎麼可能不信。

在很久之前,就不斷有同院的醫務工作者,“巧遇”沈畫時,請她幫忙給看一下。

有些都是很小的病症,沈畫正巧有時間就順手給了意見,但還有一些是想給自己家人看病,就必須得把家人帶來醫院,再找沈畫。

如果隻是幾個幾十個也就無所謂了,但是全院那麼多人,沈畫又沒架子,看彆人找沈畫,其他人就也想找……

一度,弄得沈畫都沒辦法工作。

後來醫院就出了規定,不允許不經醫院私自接診。

這看似是在限製沈畫,實際上卻是在給沈畫解圍,不然光醫院這些醫護人員的家屬,都能纏得她頭暈腦脹。

她這情況不像是其他科室。

在醫院工作的醫護人員,自己家人看病讓相應科室醫生給加個號,或者是休息的時候順便幫忙看一下都無可厚非。

那麼多科室,那麼多醫生,認識不認識,一般由醫務人員帶著,找個熟人說一聲就順手給看了,也不費事。

但那是分擔到了很多科室很多醫生手上。

找沈畫的,可沒人給沈畫分擔,就是隻有她一個人,當然看不過來。

醫院的新規定總算是讓她解放了。

後來沈畫的名氣更大,人也更加忙碌,跟醫院基層醫護人員之間已經有了距離感,無論她表現得再怎麼平易近人,實際上因為地位差彆,距離感是肯定會越來越大的。

到了如今,同院找沈畫私下裡看病的已經幾乎沒有,除非是實在走投無路了,又是至親,某些醫生才會私下裡找沈畫。

現在這位夏禹蒙醫生,跟沈畫確實也不太熟悉,也就之前瞿東海住院的時候,有過短暫的交集。

不過這位夏醫生跟杜遠新應該算是比較熟。

瞿東海住院的時候,杜遠新非常用心,幾乎每天都花大量時間在瞿東海身上,經常在科室這邊,見夏醫生的機會也就比較多。

杜遠新說:“夏副主任你就直說吧。”

夏禹蒙推了推眼鏡:“那我就直說了,是這樣的,我有個病人……想請沈醫生會診一下。她是多發性膠質母細胞瘤,腫瘤位於左顳頂葉腦實質內,左側側腦室,受壓變窄。”

“入院前已經有半年右上肢乏力,在入院前2個月病情加重又伴隨抽搐……”

夏禹蒙說:“病人今年9歲,是個小姑娘。腫瘤的位置很難手術,我也不敢輕易下刀。”

頓了頓,夏禹蒙又苦笑道:“我之前在A國交流的時候,認識一位A國名醫,這人沈醫生您也見過,就是埃文教授,他之前在梅奧診所工作,A國最好的腦科醫院。但是後來因為一件事,埃文教授離開了梅奧診所。”

“他接診了一例兒童多發膠質母細胞瘤的患者,也是一個小女孩,小女孩腦部的腫瘤多而大,發現的時候那女孩兒大概也是八九歲的樣子。”

“當時埃文教授不主張給女孩動手術,可不動手術,女孩兒就隻能等死。而其他醫生認為應該動手術,至少女孩兒還有活命的機會。”

“埃文教授堅決不肯,女孩父母很失望,隻能換了其他醫生。”

夏禹蒙說,“那女孩前前後後動了4次手術……最後一次,她在手術台上再也沒有醒來。整個過程,無論是家庭還是那個女孩,都痛苦不堪。”

“後來我又見了埃文教授,聊過之後才知道,埃文教授年輕的時候也很熱衷於給病人做手術,認為手術無所不能,如果手術解決不了腫瘤?那不是手術的問題,是你作為醫生技術不夠!”

“可是十幾年過去,埃文教授說他不得不接受一個事實,技術再好,也沒辦法做成功每一台手術。”

“埃文教授說,他也不得不承認,醫生有時候就是要跟死神低頭,與其讓病人做好幾次手術痛苦地死去,還不如讓病人和家屬好好享受最後的時光。”

夏禹蒙看向沈畫:“這個病例,我不敢下手。”

夏禹蒙說完,沈畫並未多說什麼。

倒是杜遠新,十分無語地看著夏禹蒙:“你說話說重點啊,嘰裡呱啦說了這麼一大堆,完全沒說到重點上。”

沈畫轉頭看向杜遠新:“那重點是什麼?”

她倒是認為夏禹蒙說得挺有重點的,一個多發性膠質母細胞瘤的患者,女孩,9歲,夏醫生不敢下手是因為之前見過類似病例,做了多次手術但結果似乎更差,所以他不敢動手。

現在沈畫他們不用動手術,用金針的方法就能控製,對病人的傷害能降至最低。

所以夏禹蒙想要找沈畫會診,接診這個小女孩。

這不是挺有重點的嗎?什麼都說清楚了。

杜遠新說:“如果是一般病人呢,要做手術就在神外排隊就行了,不做手術想要找您看診,那就跟其他人一樣去掛號,掛到號才能給看。這小姑娘情況特殊。”

沈畫微微抿唇。

如果是醫護人員家屬的話,她不介意休息的時候多忙碌一個病人,前提是她忙得過來的話。

但她不可能對科室裡的每個病人都這樣,她做不到。

所以這個病人跟夏禹蒙是什麼關係?

杜遠新:“你倒是說啊。”

夏禹蒙有些無奈:“也沒什麼好說的,就是……這小姑娘,我就是看她可憐。”

“幾個月前,我在馬路上看到她乞討,注意觀察了一下她的動作、神態,大致能判斷出來,她應該是有大腦病變,極有可能是腦腫瘤。”

“我就上前去跟她搭話,給了她一點錢,同時也給她做一個初步診斷。”

“可能是見我跟她說話太久,一個瘸腿的男人走過來說是她父親,我就把小姑娘的情況給說了一遍,對方可能不大相信。”

“後來我心裡記掛著這事兒,過了一段時間又從那個地方經過,就又看到她,她的症狀明顯比之前更加嚴重。”

“我問她爸爸媽媽呢,她搖頭。後來跟我說,他們不要她了。”

夏禹蒙:“我那時候腦子有些不清楚,再加上比較晚了,我也累,後來我把小姑娘給帶回家了……第二天休息好,清醒過來才覺得不太對,我趕緊報警,可小姑娘不讓報。”

“她說她不想回那個家了,那個瘸腿的也不是她爸爸,在那個家不聽話就要挨打,不肯出來乞討也要挨打,討不到錢還要挨打……”

夏禹蒙:“我再傻也知道情況不對啊,跟她溝通了之後還是報警了。”

“她是被拐騙的,養她的人把她丟下就換地方了,大概是怕她被警察發現之後,泄露他們的住址等等。”

“警方在失蹤兒童基因庫裡也沒找到跟她匹配的信息,暫時隻能說是送她去福利院,她不願意去……她想待在我家。”

“我家就我一個人,我一個大男人帶著個小姑娘乾什麼都不方便啊,可她偏偏又有病。”

“我也是沒辦法,她這病情嚴重,福利院那邊也不能好好照顧她,我就帶她來醫院算了,平時我上班,她就在辦公室裡,醫生護士們不忙都會照顧她一下。”

“她自己的自理能力也特彆強,不會給人添麻煩,到飯點兒還會去給我打飯。”

夏禹蒙:“我沒家人,我也是福利院長大的,上大學是貸款,後來在學校跟了好導師……我跟她還挺像的,就當是多個妹妹,也不麻煩。”

“生活上沒什麼,主要還是她的病。”

夏禹蒙歎氣:“我不敢給她動手術,但她的病情越來越嚴重。正巧有瞿東海的病例,我就特彆關注一些。”

杜遠新也看向沈畫:“小姑娘上個月忽然跑了,後來費了好大勁兒才找到,原來是小姑娘聽人說,給她治病做手術需要花很多很多錢,夏醫生沒錢,她不想拖累夏醫生,就跑了。”

沈畫不解:“她為什麼覺得夏醫生沒錢?”

像夏醫生這樣的,他的薪資在海一絕對是上層那批。

夏禹蒙有些尷尬:“這個……”

杜遠新輕笑:“夏醫生,你去年的全部收入有多少,稅後。”

夏禹蒙抽了抽嘴角。

杜遠新輕嗤一聲:“還不好意思說嗎?”

夏禹蒙確實不好意思說:“全部稅前30萬左右,稅後25萬左右。”

杜遠新跟沈畫說:“這可不光是工資,包含了獎金、福利,還有夏醫生自己飛刀掙的外快,以及加班加點去開講座之類的收入,對吧?”

夏禹蒙點頭。

杜遠新:“夏醫生有定向資助失學兒童,目前總共資助6人,要負擔他們初中高中大學的學費、生活費等等。”

“他自己還有房貸,還會定期去福利院……”

“所以說他沒錢,還真就沒錢。”

杜遠新說:“在國外,像夏醫生這樣的神外專家,年薪幾十萬美金是很正常的,而且還有各種外快。網上有傳言說A國好的神外醫生,年薪比總統還高,還真不是開玩笑。夏醫生你是不是後悔回來了?”

“當初去國外交流之後,你要留在國外可一點兒都不難。”

夏禹蒙:“在國外就浪費了,國外人口少,遠不如國內患者多,薪資確實高,但我要那麼多錢也沒用。”

杜遠新直接嗤笑醫生:“在國外的時候你覺得要那麼多薪金沒用,那現在呢?”

夏禹蒙不吭聲了。

他也得承認自己太理想化了,實際上錢真是無比重要的東西,現在的薪資,確實是讓他有些捉襟見肘。

杜遠新看向沈畫:“夏醫生的收入已經是咱們國內同行業內的頂尖收入了。”

沈畫明白杜遠新的意思。

這份收入對於夏醫生的能力,以及他這麼多年為這些學識所付出的努力來說,還是太少。

因為夏醫生幾乎代表了這個行業頭部醫生們的收入。

能成為頂尖醫生,夏醫生的智商能力都不低,他不做醫生做彆的,可能早就年薪百萬了,這樣的例子不是沒有。

而底層醫生,比彆人上學時間久,出來後還要實習、規培、考證,經過重重關卡之後才能成為一個醫生。

但他們的收入也不高,四五千是常態。

比起投入和工作強度來說,這個收入確實不高,再加上現在醫患關係越來越緊張,很多醫生就不願意受這個罪。

好歹是大學生,出去隨便找個工作也有四五千了,何必去受那份苦。

勸人學醫天打雷劈真不是開玩笑的。

而對病人來說,醫療資源遠遠不夠,醫生資源也遠遠不夠。

但局限於如今的醫院情況,想要大幅度提升醫護人員的薪資待遇,也是不現實的……

所以很多想夏醫生這樣的好醫生,為了掙錢,要麼就出國,不想出國的往往就去私立醫院了。

在私立醫院工作又輕鬆,工資又高。

而私立醫院也是個篩選的過程。

普通平庸的醫生,想去私立醫院人家也不要,人家要的都是頂尖的醫生……

如此,有財力的病人,就能享受到私立醫院更好的服務,以及更頂尖的專家服務。

沒財力的普通病人,掛個專家號都難。

像夏醫生這樣留在普通醫院的好醫生,待遇上不去,如果對往上爬也沒什麼野心的話,那就真的隻有初心在支撐了。

沈畫若有所思。

她的炎黃現代醫院,介於公立、私立之間,跟醫保接軌之後,針對普通醫保患者的治療,注定不會是贏利點。

而她的醫院還需要很多好醫生,她不能叫這些好醫生隻為情懷留下,她得給他們足夠好的待遇,匹配他們能力的待遇。

所以醫院開起來之後,如何能擴大盈利,也是需要慎重考慮的。

要想馬兒跑,就得給馬兒吃草。

她的醫院要向世界頂尖醫療機構看齊,對醫生們的待遇當然也要向人家看齊。

沈畫在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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