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1
附中學風嚴謹,競爭壓力大,桑渴轉進9班時連一絲的漣漪都沒有激起。
她去到班級的那天天氣很好,教室裡烏泱泱的書本,腦袋,沒一個人抬頭,都在背書做試題。
除了——
坐在教室末尾某個身骨長而瘦削的少年,豎立的物理教材擋住了他的臉,隻露出兩隻惹人注目的招風耳,他在偷吃東西。
桑渴站在高三(9)班的門牌下,包裹在皮鞋裡的腳趾不自在地蜷縮,發覺沒有人注意她時,她鬆了一口氣。
*
重回課堂,桑渴內心的平和多過狼狽。
她經曆了很多事,性子也漸漸被磨得圓和,不再歇斯底裡,也不再一味的回避。
隻是她覺得,這段時間她的運氣未免有些太好。
去小店買東西永遠是免單的那一個,走在馬路上經常能收到意外的禮品,跟舅母去購物抽獎還破天荒的中了一等獎,領回家一個大冰箱。
許是因為她小時候運氣一直都很不好,因此跟Dawn分享這些事情的時候,她難得話變得好多,一直說個不停。
臉蛋由於情緒歡快而透著紅粉。
一邊的男人沉默著,麵帶和煦的微笑耐心傾聽。
有時候桑渴也會忽然意識到她自己話說得太多而突然停嘴,捧起身前的水杯咕嘟咕嘟喝好上幾口,眼神微微躲閃。
Dawn每次都會寵溺地摸一摸她的頭,幫她抹去唇角邊不慎沾染的水漬。
男人看她的眼神柔情又細膩,暖玉般的溫潤,待她像是對待心頭的至寶。
而這份情愫既不會過多令她壓抑逃避亦不會少一分而令她茫然失措。
“小渴,我會一直在你身後。”他這麼說。
桑渴看著玻璃口杯裡平靜的水麵,指甲蓋兒緊緊貼著杯沿。
醫生先生的手掌很大,很寬,像是跟爸爸待在一起。
可桑渴有時候會茫然的想,她何德何能?
但就是貪戀那份溫度。
*
上學的時候,日子總是過得很快,一天仿佛就是眨眼間的事。
但是桑渴覺得,有些東西就是在一點一點不可避免悄無聲息地變質。
沒錯,她學得吃力。
很吃力很吃力,兩年前的她尚且隻有物理英語令她焦頭爛額,可現在所有的科
目壓力像是厚厚的圍牆堵在她身前。
她有整整兩年沒有接觸這些事物,哪怕記憶有慣性也抵不過那段迷惘的空白期。
可是她想念書,想考大學,想徹底擺脫掉過去,並且這樣難得的複讀機會是舅舅舅媽為她奔波爭取來的。
她亦想用忙碌來掩蓋內心的惶恐還有對於某個人如藤蔓瘋漲般的病態思念、離索。
她可以做到麵色平和甚至是絕對的冷靜,但是她不快樂。
有時候會為了一道題而一整天不吃東西,夜裡也會抱著詞典哭。
一邊背一邊哭。
晚上哭白天笑,再接著哭。
那些情緒都隻在特定的環境爆發,平時她隱藏的很好,就連Dawn都能被騙過。
晚上一大家子坐著吃飯,看著咿咿呀呀已經會說話的表弟,桑渴還是覺得,快樂的事兒還是占大多數。
*
周五。
桑渴窩在座位上背題。
年級主任下來巡視,路過九班的時候忽然瞧見教室最後一排的某個人桌麵上空空如也,隻有一隻淺藍色的保溫水壺,在陽光下,矽膠杯帶搖曳著碎彩。
而座位的主人竟然穿著紫金色的惹眼球服,正在扯著小同桌眼鏡男娃高談闊論。
長長的胳膊搭在同桌的脊背上,眉眼囂張狂妄,樂顛顛地,吐沫星子都要蹦到人臉上去了。
而值班的老師正在講台上和學生講解考題,女老師順著主任的視線看過去,眼底的火氣一點點團聚。
“柏、明、宇!”
“你給我起來!”
男孩像是隻不馴的野生動物,儼然是剛剛溜回班,教導主任臉都貼在門邊上了他也依然我行我素。
女老師的憤怒的喊聲穿透耳膜。
這年是二零零九年,萬物生長,欣欣向榮。
球星科比在這一年的職業生涯最為高光。
他率領沒有奧尼爾帶領的洛杉磯湖人隊獲得NBA總冠軍,這是湖人戰隊第十五次獲得總冠軍。
球迷們搖旗呐喊興奮多時,但火熱朝天的慶典,熱血結韻仍然不息不滅此起起伏,綿延至今。
課上得好好的,尾排這祖宗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許是因為是周五,他翹了自習課去校外野不說,還公然套著偶像的同款高價球衣回班談天說地。
自己不學習還耽誤彆人。
“
你像樣嗎?啊?你說說你像樣嗎?距離高考還有多久?你要是不想念書就直說。”
女老師蹬蹬跑到教室最後麵,氣到渾身發抖,嗓門不可抑製的越來越大。
桑渴原本捂著左耳朵專心做題,但是這天右耳出奇的乖順,她聽見了教室後方的訓話聲,一字一字清楚分明。
她眼底激蕩,筆尖在草稿紙上驟然停頓。
似曾相識的對話。
相似到近乎令她寒毛直豎。
“你究竟是不是寧師附中的學生,明天把你家長叫來。”女老師訓了他一通後,顯然已經不願意再跟他廢話。
不料男孩子聽完後無所謂撇撇嘴,像是這話問得有毛病,反問:“可不是,老師?”
那人舌尖順著下唇蕩了一圈,指著校服右胸上邊的名牌徽章,低頭看了一眼,一臉的笑意:“高三九班柏明宇。”
我當然是附中的學生。
說完他對老師昂起頭,露出一口白花花的牙,桀驁得不行。
少年看著一點都不像是什麼正兒八經的學生,尤其是在這樣一個班級中就更顯得不著調且格格不入。
許是少年他壓根就沒有要低調,息事寧人的覺悟,嗓門正正經經,就正常說話那般的起伏。
越是這樣,他給人的感覺就越狂妄。
桑渴已經沒有必要再捂著左耳朵,反正一個字一個字都已經聽進去了。
她覺得自己皮肉組織下的血液有些沸騰的趨勢。
她是看客,一直都是看客。
膽小的,看客。
這一瞬間,透過時光狹窄綿長的縫隙,她仿佛透過這個少年看見了遙遠灰塵剪影中另外一個人的身影。
那人穿著黑色的籃球服,站在教室日光下麵,清臒高瘦,黑色球衣致敬當年的邁阿密熱火隊,他最喜歡的球星奧尼爾,外號shaq,大鯊魚。
在桑渴的記憶中,裴行端最喜歡兩樣東西。
籃球和遊戲。
木色的桌麵反射著暖陽光,那年的裴行端一雙眼睛漂亮到出奇。
場景像是被複刻了一遍,近乎同調的步驟、陳詞。
“可不是老師?初三一班,裴行端。”他像是覺得老師問他的問題十分好笑,懶洋洋地反問道,問完抿唇微笑,眼神寂寂,“您還有什麼話要交代嗎?”
裴行端。
是裴
行端。
而今——
“你給我滾出去!”女老師終於忍無可忍。
也是這吼聲將桑渴被攪亂的思緒給拉回頭,手掌下的草稿紙上多出了好幾道淩亂的筆痕。
而她身側的同桌仿佛已然經常,這種場麵習慣到連眉頭都不皺一下。
桑渴的呼吸聲開始變重。
在女老師憤怒的吼聲中,少年人無所謂地聳了聳肩,挑眉雙臂撐著桌麵站起來,慢慢悠悠朝後門晃。
桑渴開學兩周多了,隻記得班裡三個人的名字,柏明宇就是其中之一。
因為他曾經不止一次的讓桑渴幫忙打水,少年顯然是剛剛酣暢淋漓完,秋天裡穿著短袖的球衣似乎也不覺得冷,急匆匆的來,每次偶讀將水壺往桑渴懷裡一扔,咧嘴一笑央求道:“同學,行行好。”
一笑就露出一口花白的牙,然後飛進隔壁廁所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