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了靈香,燃了紙錢,秦陽躬身一拜。
趙榮輝跪伏在一旁,躬身回禮。
秦陽站在這裡,久久不動,心裡唏噓不已。
到了此刻,才終於明白,為什麼黃泉宗主根本不在乎得失了,因為他隻是化身,站的立場就不是黃泉宗主的立場,而是九指神候的立場。
這位在南境威名赫赫的神侯,能有今日的地位,的確不是靠運氣,傳說,他不是靠祖上蒙蔭,全靠自己一點一點積累功勞,爬到了南境第一侯爺的位置。
秦陽終於切身感受到這位神侯的手腕了。
這仇肯定是結下了,恩怨也結下了。
三身寶術的邪門,秦陽早已經見過不少次了,修成此法的人,沒有一個有好結果的。
自己得到的三身術,版本也不止一個了,每一個都會有不一樣的地方。
但有一點秦陽可以確定,黃泉宗主死前,被仡樓抓住死穴將其重創,現在九指神侯想要得到黃泉宗主的記憶,就沒那麼容易了,隻有親自接觸到,才有可能找回一些不完全的記憶。
黃泉宗主在南蠻之地這麼多年,又偽裝成魔教教主這麼多年,他知道的情報,隨便一樣,可能對於九指神侯來說,都是至關重要。
更重要的,黃泉宗主也不是傻子,他在最後已經知道了自己輸在哪一步上,說不定也會知道了一切的關鍵是什麼。
自己必須要在九指神侯出手之前,超度了黃泉宗主,抹去所有的一些,半點信息都不給他留下。
可真的來到這裡的時候,秦陽卻又有些遲疑了。
前兩天,後續的處理還未結束,所有人都是緊繃著神經,尤其是全力注意著南境的情況。
就算是黑黎的仡樓大佬,都沒閒著,就等著九指神侯做什麼。
若他敢來南蠻之地,絕對不會讓他活著回去。
南境的確有異動,神朝的大軍有了調動的跡象,南境之內的那些家族門派,也都有些難以掩飾的異樣,有些是緊閉山門,有些是活動忽然變得頻繁,這些都是無法掩飾的。
可自從黃泉宗主身隕,他一人竊據兩派掌門的秘密,也泄露了之後。
南境的異動,瞬間就消失不見了。
九指神侯更是一點舉兵的意思都沒有,甚至還參加了一個門派掌門的三千歲壽宴。
現在所有人都以為他放棄了,一切都恢複了平靜。
就算是仡樓大佬他們,也都認為九指神侯現在但凡是有點理智,都不會有絲毫動作,甚至他還會撇清南蠻之事跟他之間的聯係。
唯獨秦陽覺得不會,這人費儘心機,不可能在失敗之後,什麼都不做了。
如同秦陽覺得一些信息的重要性一樣,秦陽覺得,這位九指神侯也是如此。
哪怕不乾彆的,他也會拿回化身的記憶。
仡樓沒有點明莫霆流是化身這件事,是因為三身寶術是禁忌,秦陽也沒有隨便亂說,那是因為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整個南蠻之地,知道這件事的,屈指可數。
而這,也是為什麼正常入葬,可門內卻沒幾個人前來,外人也沒人前來吊唁的原因。
這口黑鍋,還是在莫霆流身上背著,所有人都以為莫霆流乾的,而不是化身乾的。
秦陽邁步上前,看著棺材裡的莫霆流屍身,伸出手掰開他放在腹部的手,將那封舊信,塞進他的手中,口中喃喃自語。
“人死債消,這封信,應該就是你生前唯一的一封信了吧,若無必要,你也不會拿出這封信,而不是彆的……”
觸碰到的瞬間,感覺到技能可以施展之後,確認了莫霆流已經死了,秦陽一顆心也放下了不少。
可是此刻,卻強忍著沒有動手。
方才站在九指神侯的角度上,來看待這件事,秦陽才忽然驚覺了一件事。
他能超度了莫霆流,抹去所有的記憶,抹去所有的痕跡,讓九指神侯所有得來的消息,隻能通過彆的地方得來,而不能得到莫霆流的記憶,甚至也不能得到莫霆流的一些想法。
看似一勞永逸,可站在對方的角度上看,秦陽才忽然發現另外一件事。
那就是超度這件事本身,什麼都沒有本身,就成了唯一的痕跡了。
他現在才有機會來接觸到莫霆流的屍身,而彆人,那些屈指可數來吊唁的人,是不是就有九指神侯的人。
是不是現在就有人在等著呢,等著看誰來抹去這些痕跡。
若對方在這個時候,發現了痕跡被抹除的乾乾淨淨。
矛頭直指他秦陽呢。
秦陽驚覺之後,才明白過來,自己也是個凡人,也和普通人一樣,都會按照正常人的想法那樣去思考。
知道了莫霆流是化身的人,隻有那麼幾個。
仡樓肯定是知道,九指神侯可以從屍身上得到什麼,所以他出手了。
而自己曾經利用技能,抹去過痕跡,就在黑林海的時候,那時候為了保險,為了怕人追查到自己,所以利用了技能。
那個時候的自己偽裝了身份,行動也太過可疑,必然會有人來追查,可是他們注定什麼都查不到。
若對方知道了,南蠻之地會有這麼一個人,擁有這種手段呢?
在莫霆流死後,這個人,必然會第一時間來抹去化身留下的東西。
這才是正常人的想法,正常人會想到的東西,當局者迷的時候,會立刻去做的事情。
秦陽反過來想了一番之後,果斷放棄了現在就超度了莫霆流。
實在是技能的效果太好了,超度完之後,真的是一片空白,什麼都不會留下。
秦陽自己也曾經用欽天寶鑒試驗過,這個特征著實有點明顯了。
思忖再三之後,秦陽放開了手,轉而去看了一眼魯促仁。
說起來,最不應該死的,就是魯促仁,他什麼都沒做,隻是儘心儘力的做好了第一真傳而已。
看到魯促仁麵頰上的一道劍痕,秦陽歎了口氣,拿出工具,給他補全了遺容,順手看了看他是不是真的死了。
弄完這些之後,秦陽轉身離開,根本沒有再做停留。
相比被九指神侯拿到記憶的危險,被九指神侯知道了自己擁有超度的手段,則更加危險。
兩相害取其輕,隻能冒險一下,順便看看,自己的顧慮是不是真的會出現,九指神侯是不是真的,會在彆人都以為他不會出現的時候,悄悄出現。
時間一點一點的流逝,七天的吊唁,很快就結束了。
入葬儀式,也隨之開始。
莫霆流可以被安葬到祖地,是因為莫霆流在位的這些年,的確為黃泉魔宗做了不少,起碼黃泉魔宗從來沒吃過什麼虧,整體上還是在向上爬的。
可之前的事情,在黃泉魔宗,屬於叛宗之罪,出賣黃泉魔宗的行為,又罪無可恕。
最後還是崔老祖站出來說話了,才讓莫霆流能入祖地,卻不能用宗主的待遇入葬,隻能用一個普通弟子的規格。
抬棺扶靈的人,隻有趙榮輝。
他跟魯促仁不一樣,他覺得莫霆流做錯了,就不會出手幫忙送死,但又覺得畢竟有師徒的名分,此刻為莫霆流抬棺扶靈,也是應該。
他一人扛著棺材,從靈堂直奔祖地而去,後麵跟著一些來送行的人。
一行人離去之後,靈堂裡空空蕩蕩,隻見一個已經快要老死的老者,打理著靈堂,將一應物品都收了起來,直到收起角落裡一麵銅鏡的時候。
老者努力睜開眼睛,拿出一麵銀鏡,渾濁的目光望著銀鏡,隻見銀鏡上浮現出一幅幅畫麵,如同將靈堂內前幾日發生的事情,全部倒著放了一遍一般。
短短幾個呼吸,銀鏡上的畫麵消散,老者喘了口粗氣,收拾完東西,趔趄著離開。
到了魔宗內部一個偏僻的小院裡,老者躺在椅子上,呼吸都開始變得衰弱。
“田伯,你在不在,我給你送點東西……”
門外,一個年輕弟子,喊了一聲推門進來。
老者不由分說,將銀鏡塞到他手中。
“想辦法送出去吧,老朽的壽元已經耗儘,也算是為大人最後出一點力,告訴大人,一切都正常。”
說完這句話,老者艱難的吐出一口氣,生機決斷,沒了聲息。
年輕人接過銀鏡,將其收起之後,麵帶悲色,重重的點了點頭。
片刻之後,年輕人去而複返,帶著幾個人來到老者的小宅院,其中一個中年人看著老者屍身,長歎一聲。
“原本以為老田還能活個一年半載的,沒想到,這人啊,說沒就沒了,哎,都彆看了,來搭把手,給安葬了吧……”
一個沒什麼天賦,到了老死,也不過三元境界,隻是處理雜事伺候人,連弟子的名分都沒有的糟老頭子,沒人會去在意的。
甚至他死了,都不會有幾個人知道。
秦陽自然也不知道,他忽然不按照正常人思維走了一次,還真有人蹲點呢。
對方也知道,吊唁的這幾天,來人複雜,是抹去痕跡最好的機會。
秦陽沒有超度了莫霆流,自然而然的,那位毫不起眼的老頭,耗儘了最後一點壽元,催動寶物之後,就可以輕而易舉的回溯前幾日的事情。
就在魔宗內將莫霆流和魯促仁帶入祖地下葬的時候,那麵看似普通的銀鏡,也已經被年輕的弟子,趁著出去辦事的時候,帶了出去。
輾轉之後,在那座簡陋的地宮之中,一個黑衣人跪伏在地,手中捧著一麵銀鏡,那張輿圖之前,有一個人形虛影浮現。
“大人,黃泉宗主已經下葬,門內的探子,也耗儘了壽元,以寶物回溯前幾日,一切正常,無人出手抹去痕跡,大人讓屬下關注的那幾人,都跟此無關係。”
“知道了,你下去吧。”
……
另一邊,秦陽自黃泉祖地回來,看到原本的靈堂,已經拆掉了那些白布白幡,靈位也被搬走了,曾經的宗主,留下的最後一點存在的印記,也這麼沒了。
魔宗的人,怕是有不少都對宗主的所作所為,頗有怨言了,不然的話,何至於棺材剛走,就拆了靈堂。
趙榮輝望著空蕩蕩,看不出半點靈堂樣子的大堂,轉頭看了一眼大堂周圍的人。
“誰把這拆了?”
一句話,那些還在打掃外圍的弟子,頓時齊刷刷的麵色一白。
宗主死了,第一真傳也死了,趙榮輝這個第二真傳,繼任宗主之位的可能就無限高了,地位和身份,自然不是往日可比的。
秦陽歎了口氣,拍了拍趙榮輝的肩膀,對他搖了搖頭。
這種事,哪裡是一些弟子能決定的,很顯然是有上麵的高層吩咐的。
“拆了靈堂,起碼把靈位留下吧,靈位呢?”秦陽環視一周,詢問這裡的弟子。
看了一圈,沒人回答,趙榮輝的臉色開始變得有些難看了。
眼看就要背鍋,在大佬麵前留下一個很差的印象了,有一個弟子連忙開口解釋。
“秦師祖,靈位真不知道放哪了,靈堂是田老頭布置的,也是他收拾的,可是他收拾完回去,就死了……”
“死了?怎麼死了?”
“田老頭本來就快要老死了,去年還有人給他看過,說他估計還能活個兩年吧,誰想到,他今天就壽終而亡了,弟子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秦陽的瞳孔微微一縮……
去年還能活兩年,那到今日,起碼還有個一年半載的壽元,怎麼就忽然壽終而亡了?
而若是要用欽天寶鑒之類的寶物,回溯往日,勘察過往,需要消耗的,便是壽元。
若無乾擾的情況下,回溯的時日越近,消耗就越小。
有心去看看那位田老頭的屍體,可念頭剛浮現,秦陽就放棄了。
若猜測是真的,去摸屍賭一下,看能不能摸到重要的消息,也沒有必要了。
若猜測是錯的,去摸屍也得不償失。
念頭一轉,秦陽就對那些弟子揮了揮手。
“還不快去找?”
那些弟子如蒙大赦,連滾帶爬的離開。
趙榮輝不說話,自顧自的離開,來到往日裡喝酒的崖邊。
秦陽跟著一起來,給他斟了酒,趙榮輝卻一把奪過酒壺,大口狂飲。
“我這醉生夢死,可是喝一點少一點,你心裡不痛快,也彆死在這。”待趙榮輝喝了幾大口之後,秦陽才奪過酒壺,收了起來。
趙榮輝一言不發,拿出自己的酒葫蘆,繼續喝。
“行了,門內的情況,你又不是不了解,宗主有錯在先,若非有人能提前察覺不對勁,這次就不隻是宗主隕落了,而是魔宗都會被帶到陰溝裡,門內的人,有怨言也很正常……”
“我就是心裡不痛快……”趙榮輝沉著臉……
“我知道,你跟宗主的關係,不如魯促仁與宗主那般,之前你覺得宗主犯了大錯,你不想幫忙,也知道出手也沒用,可現在人已經死了,你又不想彆人如此羞辱他,是你自己心裡彆扭吧。”
“沒錯,我就是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你不明白的事多了,以前怎麼不見你這麼糾結,喝你的酒,然後當好你現在的第一真傳,你若是真的不想魔宗沒落,就想想,怎麼當好一個宗主吧。”
秦陽暗歎一聲,沒告訴趙榮輝真相,至少現在,以趙榮輝的性子,實在是不適合知道這個真相。
等有一天,他真的坐上宗主之位了,成了一個合格宗主了,會有人告訴他的。
入夜,趙榮輝還在這裡喝酒,秦陽卻離開了。
給禾孝老婆婆傳了信,大致說了一下自己的推測,九指神侯可能會出現。
禾孝老婆婆知道了莫霆流早就遇難了,也沒有始亂終棄,也沒有變過,感官自然就不一樣了。
當年禾孝老婆婆雖然不怎麼願意,可後來看到莫霆流的用心,早就默認了,現在知道,一切都是誤會,一切都是因為九指神侯。
有這麼個機會,可能會坑了九指神侯,弄死他,以禾孝老婆婆的脾氣,怎麼可能會放過。
果然,不過兩個時辰的時間,秦陽就察覺到懷中一個蛇形護符亮起,將其催動之後,就見自己的院子裡,空間扭曲,一條黑蛇從裡麵鑽了出來。
蛇口張開,禾孝老婆婆沉著臉出現,而他身後,仡樓頗有些無奈的跟著……
很顯然,是禾孝老婆婆硬將仡樓拉了過來。
“前輩見諒,隻是晚輩覺得,小心無大錯。”
“他未必敢出現的。”仡樓搖了搖頭,心裡很明白,這個時候,九指神侯敢出現的可能不大。
“你若是不願,就走吧,彆在這裡聒噪。”禾孝老婆婆厲喝一聲,仡樓頓時不說話了。
有秦陽這個內奸在,再加上這二位的手段,還真的沒人能發現他們。
三人一路來到祖地內,隱遁了身形氣息,在這裡蹲點。
一連三天時間,都沒有任何異樣,秦陽都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太多心了。
直到第三天的後半夜,天色已經開始蒙蒙亮的時候,閉著眼睛的禾孝老婆婆和仡樓,同時睜開眼睛。
“果真是膽大包天!”禾孝老婆婆一聲厲喝,手握蛇頭杖,一步跨出,沒入虛空之中。
“他還真的敢來。”仡樓的臉上有些掛不住了,緊隨禾孝老婆婆身後,步入虛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