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老爺子沉吟良久,點了點頭。
“好,讓你阿姐勸勸你也好。”
蘇老爺子親自安排,很快,東宮那邊就傳來了旨意,秦陽可以入宮探望。
數日之後,秦陽入宮,在一片桃花盛開的花園裡,見到了蘇莫寒的阿姐。
她頭發高高的盤起,一襲簡約卻又不寒酸的妝容,麵向柔和,整個人都透著溫婉的氣質,看到秦陽之後,展顏一笑,眼睛裡帶著一絲責怪和寵溺。
“莫寒,你怎麼又不老實了?”
“我想阿姐了。”
“那是殿下為人寬厚,才準了你這般放肆的要求,我可是聽父親說了,你近來總會胡言亂語,讓我好好勸勸你。”
“阿姐,你……”
“噓……”女人輕輕的拍了拍他的額頭,遙望著遠處,眼睛裡柔情似水,渾身都散發著溫柔:“坊間謠傳,終歸隻是謠言而已,你怎麼能輕信呢,殿下待我極好,我省的殿下心意,有些事,你還小,你不懂的。”
“恩。”秦陽點了點頭,沒有過多分辨,隻是道:“我以後還能不能再來看你了?”
“你可莫要為難殿下。”
話音落下,就聽遠處一陣大笑聲傳來,一位器宇軒昂,氣質溫潤如玉的男子,邁步行來。
“這有何為難的,青衿你日日待在宮中,想來也思念家人,你弟弟還小,從小又是跟著你的,想要來見你有何難的。”
“見過殿下。”青衿站起身行禮,而後又拉了拉秦陽,繼續道:“殿下見諒,我弟弟還小,從小被寵壞了,此次第一次見到殿下,有些失態了,忘了禮數。”
“見過殿下。”秦陽趕忙行禮,而後大膽的打量了一下年輕的嬴帝:“殿下跟我想的完全不一樣。”
“一個人是什麼樣的,自然是見了才知道了。”太子笑了笑,似乎也知道坊間傳聞,他摘下腰間一塊玉佩丟給秦陽:“拿著,以後想你阿姐了,白天隨時可以入宮。”
太子走上前,稍稍扶了青衿一下,伸出手摘下了一片落在青衿頭上的桃花瓣,說話的聲調都降低了一些。
“你身子尚未恢複,多歇息便是,不是說了麼,見我不必如此多禮。”
“殿下,規矩是必須要有的。”青衿語氣柔和,低聲念叨了一句。
頓時,太子輕輕一歎,滿臉的複雜。
……
一次看望結束之後,秦陽得到了想要的東西。
離都的外牆,那森嚴的盤查和防護,就是第一層防護,而入宮就是第二層,最深的秘密,藏的最安全的,就是在宮中。
他要找的東西,十有八九也就在防護最嚴密的宮中。
隻不過讓秦陽意外的是,見到了還是太子時的嬴帝,卻跟預想之中完全不同。
感覺不到那種高高在上,俯瞰蒼生的冰冷,他更像是一個有誌青年,為人和善,待人寬厚。
尤其是他跟蘇青衿的感情,無數的細節和眼神,都是毫無破綻。
就算他是假的,可是青衿每一次看他的眼神,柔情似水,汩汩而流,根本難以遮掩。
那種相濡以沫的感情,也是做不得假的。
因為每一次,秦陽都能在這裡感受到強烈的情緒波動。
秦陽回來之後,有時候在想,嬴帝之所以,將這段時間的記憶,全部斬去,是不是因為那是他心底最柔軟的地方,這就是他的破綻,所以他才斬去,將記憶放到這裡。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秦陽隔三差五就入宮一趟。
慢慢的搜集信息,慢慢的跟青衿混熟,慢慢的跟太子也混熟了,宮中不少人都跟他很熟了。
花費了足足一年多的時間,宮中的布局,各種禁製陣法變化,還有守衛換防,一切可能用到的,都被秦陽摸了個透。
畢竟,這裡隻是一段記憶,想要摸透遠比在現實的離都裡摸清楚容易太多了。
全部摸透之後,才終於找到一個地方,在宮城的深處,重重防護之下,隻有太子會去的地方。
終於,又等了三個月時間,才等到一個機會。
大嬴神朝與大胤神朝的戰事吃緊,太子上前線了,宮城之中,從皇帝到太子,全部都不在。
趁著一次換防的機會,秦陽留下一個分身,在那裡陪著青衿,自己則悄聲無息的,按照計劃好的路線,一路潛入到宮城的最深處。
這片巍峨宮城的深處,卻有一方荒蕪破落的小院,小院上隻是掛著一把不防人的大鎖,院牆都隻有丈許高,甚至根本沒有任何的防護。
秦陽翻身躍入其中,看到的就是一座墓坑。
墓坑裡麵擺著一口沒有蓋子的棺材,墓坑前豎立著一座沒有字的墓碑。
秦陽左看右看,也沒看出來什麼特彆的地方。
墓坑邊的土早已經乾涸,裡麵開著蓋子的棺材裡,也已經落了一層塵土,看樣子保持這幅模樣,已經有好幾年了。
秦陽眉頭緊蹙,在小院裡轉了好幾圈,每一寸土地都踏過了一遍,就差將土都篩一遍了。
可是依然什麼都沒有發現。
除了那個空的墓坑,就是個荒廢破敗,連房子都被拆掉的小院。
再將墓坑裡的棺材拿出來看了看,再到墓碑,什麼都沒有發現。
秦陽一顆心沉了下去,耗費了一年多的時間,找到的最隱秘的深處,竟然什麼都沒有發現。
這裡絕對不是自己要找的地方,要找的東西也絕對不在這裡。
從小院裡離開,秦陽悄聲無息的回到東宮,趁著一個離開的時候,真身替代了分身,離開了宮城。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秦陽心中的緊迫感越來越強。
沒有多長時間了。
他沒有多少時間可以浪費了,刨除掉離開這裡,在最後一刻,抵達自己的門,這中間所需要的時間,剩下的時間隻剩下幾個月了。
但是所有可能存在的地方,都找過了,都沒有。
秦陽閉目沉思,開始思索,嬴帝到底將他的“門”藏在了什麼地方,這段記憶到底在哪。
這些日子,他甚至找機會,在宮城的秘庫裡轉了一圈,甚至又害怕有遺漏,連定天司都沒放過。
什麼都沒有。
那就隻剩下最後的可能了。
嬴帝隻相信他自己。
這是南柯一夢告訴他的話。
想到那位言語溫和,沒有盛氣淩人,反而極為寬厚的太子,秦陽有些失神。
一年多,他已經不知不覺之中,將太子武和外麵的嬴帝分開看待了。
可終歸他們都是一個人,所以最後的可能,就是太子武。
“終歸還是要試一試麼?”
正當秦陽還沒想明白的時候,一個意外的消息傳來,蘇青衿病了,而太子火速歸來。
但太子回來之後,就又傳出一個消息,青衿死了。
不等秦陽入宮,太子就孤身一人,將青衿送回到了蘇家。
看著如同睡著了一般的青衿,秦陽又看了看眼神都變得晦暗的太子,愈發迷惑了。
之前挖的那個墳,不是給青衿的?
太子真的不是演戲麼?
他真的不是傳聞之中的變態麼?
亦或者說,這段記憶,真的是他的真實記憶麼?
他就這麼坐在那發呆,而太子也在那坐著,愣愣的看著冰床之上的屍體。
良久之後,秦陽才看著太子,緩緩發問。
“到底發生了什麼?”
太子沒說話,隻是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停了好一會之後,秦陽盯著太子,繼續道。
“我想知道真相,你不用說,我不信你,我隻想親自看到真相,親自去挖掘真相。”
“我說了也沒人信的。”
“那就彆說,我會進入到你的內心裡,我會自己看。”
秦陽下定了決心,孤注一擲,最後一搏了。
將人偶師放出來,囑咐了一句。
“守著,誰都彆讓靠近。”
人偶師看到太子,瞬間什麼都明白了,裝作一個普通傀儡,乾巴巴的回了句。
“遵命。”
人偶師站在大門口,守在那裡。
而秦陽走到太子麵前,一根手指緩緩的點向太子的額頭。
“你敢讓我去看真相麼?”
太子坐在那裡,一動不動,眼中悲痛欲絕,透著一種哀莫大於心死的晦暗,任由秦陽一指點在了他的額頭。
霎時之間,入夢術發動。
一瞬間,秦陽就覺得自己化身成為了彆人,他真的成為了蘇莫寒,之後他成為了街頭的小販,成為了斤斤計較的商鋪老板……
他經曆了無數人的經曆,一切記憶,都如同他切身體會一般。
時光飛速的流逝,不知道多少次之後,秦陽才覺得自己來到了一座明亮的大殿裡。
他身為一個護衛,跟著一群護衛,站在大殿的邊緣。
上首一位看不清楚容貌的帝皇,俯視著下方跪伏著的太子。
“嬴武,你是太子,所有皇子之中,你知道為何你是太子麼?不是因為你的寬厚,而是你最像年輕時的朕,可是你卻快廢了。
你要懂得如何才能讓大嬴強大,如何才能讓自己強大,所謂的神朝,也不過是你的修行而已。
你每一次忘了,我都會提醒你,你的寬厚隻會害了你,害了所有人,害了大嬴,如同這一次,她就是被你害死的!”
話音落下,青衿的屍身,出現在了太子麵前。
“消息是朕傳給你的,你若是醒悟了,你就不會回來,你若執迷不悟,朕就再提醒你一次,直到有一天,你徹底明白為止。
你想要改變,那就先改變自己吧,你要明白,除非有一天,你坐到這個位置,你成為了最強,你才能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
瞬間,秦陽明白了,所有的暴虐成性,都是先皇做的。
青衿瀕危,若太子回來了,青衿就會死。
可若是太子冷下心腸,不聞不問,青衿就不會死了。
可太子的心早就亂了,他當局者迷,根本沒想到這一點。
他以為,這位高高在上的先皇,又動手了,他慌了,急了,所以立刻折返。
……
畫麵再次一轉,他變成了太子本身,就在那座小院裡。
他能察覺到太子的心慢慢的變冷,他的心腸開始慢慢的變硬,他了無牽掛,他信了那句話。
隻有站在最高處,掌握最大的權利,掌握最強的力量,他才有資格去做想做的事情。
他在空白的墓碑上,雕刻出先皇的名諱,隻不過雕刻到一半,他又一把抹去,讓石碑變成了空白。
如此反複,石碑變得越來越薄。
直到最後一次,他雕刻一半之後,轉身離去。
秦陽明白了,那個墳,是給狗皇帝挖的。
……
畫麵再次一轉,秦陽繼續化作其他人的身份,遊走在夢境之中。
慢慢的,無數次經曆,讓他開始慢慢的變得迷糊,他知道,在這裡,跟外麵不一樣,一瞬間,他就會經曆數百年,經曆數十個人生。
隻需要一個念頭,就會改變一次。
他記得自己之前給心裡埋下了一個念頭,此刻他有趁著短暫的清醒,又埋下了一個念頭,讓自己去繼續尋找,直到徹底找到那個埋藏在最深處的秘密為止。
轉瞬之後,他就徹底迷失其中。
隻是遵循著那個堅定的念頭,一直尋找了下去。
無數的記憶,如同萬花筒一樣的盛開,從他的心田流過,讓他迷失的越來越嚴重。
這片繁花似錦,紛亂的色彩,慢慢的變成了黑白,世界的失去了顏色,隻有無數不斷變化流逝的畫麵。
他孤身立在那裡,看著身旁的一切景象,都如同快進了一樣閃過。
直到最後,忽然間,這片黑白裡,出現了一點彆的色彩。
黑白的畫麵定格到了那裡。
太子含笑伸出手,在青衿的頭發上,摘下了一片,這片世界裡唯一擁有色彩的桃花瓣。
這時,秦陽的意識一震,迷茫的看著這一幕。
手中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支笛子。
“我是誰?我在哪?我要乾什麼?”
可是心底卻有一個堅定不移的念頭,如同種子破土發芽,化作岑天大樹,占據他所有的心緒。
他本能的吹響了竹笛,按照這個想法吹響了漁眠安神曲,開始抹去自己之前經曆過的那些記憶。
他在這裡經曆了無數年,無數人,紛亂成一團找不到線頭的線團的記憶,開始如同春日裡的白雪一般,飛速消融。
慢慢的,秦陽迷茫的眼神,開始恢複了一絲意識,等到將在這裡經曆過的,無關緊要的記憶,統統抹去之後,秦陽的眼神終於恢複了清明。
他什麼都想起來了。
他為了害怕自己迷失,給自己心裡種下了兩個念頭。
一個是追尋下去,直到追尋到太子心中最深處的東西之後停止,而這時候,另一個念頭也會發芽。
讓他吹響漁眠安神曲,從後往前,抹去前麵經曆的記憶,那些塞進他腦袋裡的垃圾。
可是此刻,秦陽的眼中浮現出一絲絕望。
又錯了,太子竟然真的是這樣,他表現出來的就是這樣。
他心底最深處,竟然隻是當年給青衿摘掉那片花瓣的記憶。
解除了入夢術,秦陽也睜開了眼睛。
眼神如同太子一樣晦暗。
沒有時間了,他沒時間重新開始了。
他還是沒有找到。
轉過身,坐在那裡,枯坐許久,看著身前青衿的屍體。
數天之後,太子離去了,隻剩下秦陽,還在這裡守靈。
忽然間,秦陽驚醒了過來。
望著身前青衿的屍體,整個人如同被雷劈了一樣,眼中綻放出駭人的光彩。
錯了,我全錯了,太子既然真的是記憶之中的樣子,這裡的所有記憶都是真的,都是曾經發生過的。
而青衿就是太子心底最深處的記憶。
那麼,她也是嬴帝心底最深處的記憶。
他斬斷的這段時間,不但是他心底最柔軟的記憶,也是他最痛苦的記憶,也是他變成如今這般,薄情寡義,自私自利,隻為了自己超脫的開始。
青衿才是這裡的核心!
對,就是她!
嬴帝太雞賊了,他將核心放在一個死人身上,可以讓人下意識忽略掉。
同樣,秦陽想到了,他進入這裡之後,找尋的動作,一切都很順利,其實根本沒有遇到想象之中的嚴苛防護。
此刻望著眼前的青衿的屍體。
秦陽悟了。
看到了太子內心最深處的東西之後,才徹底想明白了。
真正的核心是青衿,真正的防護也在青衿這裡。
秦陽看了一眼守在門外的人偶師。
“所有敢來驚擾的,格殺勿論,這一次不用顧忌了!”
秦陽輕吸一口氣,走到青衿的屍體錢。
“若是入夢術能用,就證明我是對的,她的腦袋裡,擁有不是她的記憶,不然的話,一個死人,是不可能成功施展入夢術的。”
“抱歉。”
秦陽伸出一隻手,點在青衿的眉心,發動入夢術。
瞬間,他的意識消失在體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