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螽斯(2)(1 / 2)

漢貴女 三春景 9832 字 4個月前

華夏自古以來就是一個父權盛行的國家, ‘嫁妻賣子’‘告子不孝’‘多子, 不欲其生,弗舉而殺之’‘父母在,無私財’‘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等等, 無一不是在說明這一點。

父母,特彆是父親,在家庭之中占據了絕對的主位!從人身權、生命權、財產權、婚姻自由等方麵都完全掌控住了子女!

雖然法理是一回事,執行起來是另一回事。所有人都知道, 在國家推行小家庭,也就是‘分家’的基礎上,父權不可能盛行到那個程度。比如最簡單的財產權, 若是父母真的對子女財產擁有那樣的掌控力,分家就變得毫無意義了。

但是, 既然有這樣的傳統, 有這些話流傳下來, 這本身就足夠說明父權的力量確實強大!至少在普通家庭,未分家的子女輕易不敢頂撞父母!特彆是豪富人家,這些人家的長輩並不擔心子女養老的問題,再加上知禮法, 愛惜聲譽,家裡子女就更加‘恭順’了。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 父親的妾室——所謂妾, 其實最早指的是女性罪犯!‘女’上有個‘立’, 而這個‘立’在最初的文字中其實是個類似枷的刑具!而上古時期,罪犯往往和奴隸不分,成為罪犯差不多也就是奴隸了!可以想見妾到底是個什麼定位!

妾室原本是最卑賤的人,那麼作為家中公子、女公子,為何還對妾室有一定的尊重?因為是父親的妾室啊!這也是一個父權的體現了。

韓姬韓少兒院子外站著一行人,最前頭的是一個頭戴高山冠,身穿石青色繞襟深衣,腳上踏木屐的男子。因為出身貴族家庭,所以保養的極好,一看就知年輕時也是一個俊秀子弟!如今五十出頭的人了,看起來也隻有四十多。

隻不過這位中年貴族顯然失了平日的氣度——冠帽歪了,肩頭上有一些雨水打濕的痕跡。寬大深衣的下擺也濺上了不少泥水,這是一件錦袍!最是不經染的,這樣一來,這件袍子算是壞了。

這不是公卿貴族該有的樣子!要知道貴族最講究的就是氣度、氣節這些東西!當初孔子的徒弟子路死的時候還要戴正了帽子才能死呢!前事未遠,秦漢時的華夏貴族大多還有重禮節、輕性命的傳統!

“那孽障在何處!”貴族男子的語氣勉強沉著,但熟悉這位主人的奴婢都很清楚,他已經是氣極了!

這人不是彆人,正是如今的堂邑侯陳午!也就是陳嫣這輩子的生身父親。

在外聽說了家中的事,陳午簡直不敢相信府裡竟然會出‘投毒’這樣的混賬事!當時送信的人還不知道內情,隻說投毒的奴婢已經被抓住了,正是韓姬院子裡的婢女鬆。

陳午並不覺得韓少兒有那個膽子給陳嫣下毒,隻當是後宅陰私,說不定就有栽贓嫁禍的戲碼。然而不管怎麼說,這都是家門不幸了。也不敢聲張,隻隨便找了個理由便從友人家裡告辭了。

才回到侯府,就有府中人上報了事情的前因後果——陳嬌審問婢女鬆的時候可沒有背著人,她是光明正大地做的!府中不相乾的固然怕惹禍上身不會去聽,但管事的可不能躲,至少得知道事情是怎麼回事,不然回頭因為漏了信息做錯什麼事,那才是真的糟糕。

陳午知道前因後果之後立刻摔了自己最喜歡的一塊玉玦!

陳午平常寵愛韓姬,因此連帶著她的兒女照看的也多,這就是所謂的母寵子抱。特彆是最小的女兒陳蘭,因為太夫人那裡也喜愛的關係,在陳午這裡也多得了一份看重。

平常相處的多了,本來就是親父女,父女之情自然是頗為深厚的。

也正是因為有這一點在這裡,陳午才更加深恨!一是恨陳蘭竟然做出加害異母姐妹的事情來,可見這孩子心裡並不如表麵上那樣天真單純,而他平日裡竟是一點兒都沒看出來。

二...就是擔心陳蘭了!

雖然生陳蘭的氣,但天長日久處出來的感情怎麼可能因為一件事旦夕之間就沒了呢?

孩子做了錯事,父母自然會生氣,但沒辦法真的痛恨這個孩子。真正斬斷對孩子感情的父母,大都是在天長日久不斷地錯事中,感情被消磨光了而已。

陳午確實擔心陳蘭,若是一般的錯處,局限在堂邑侯府內,陳蘭就算受罰也不過就是閉門思過、受些竹板之類。但現在無法局限在堂邑侯府之內了——這件事牽涉到他的另一個女兒陳嫣。

雖然也是他的女兒,但在陳嫣身上陳午並沒有所謂的‘父權’。關於這一點,一向是陳午的尷尬之處。

平常也有人調笑一般道,他生了兩個好女兒!外人雖有些笑他的意思,但若換成是他們來,保證會爭著搶著去!

可讓陳午本人來說,他是寧願沒有這樣兩個為天家所喜的女兒的。

這個父權盛行的時代,父親對於每一個家庭的兒女來說都是天一樣的存在,但是他卻是子女心中‘可有可無’的那一個!

隻因為他尚了當今長公主,對長公主他便沒有了夫權,他這個丈夫反而處處要看婦人的臉色行事。而長公主生下的兒女,他們因為擁有來自皇家的血脈,所以從地位上反而比他這個做父親的更高——然而他是他們的父親,從這個角度而言,他又是他們無可爭議的主宰。

在這兩重關係的轉換與調節中,陳午常常覺得尷尬。

為什麼偏愛家中姬妾所生的子女,這也是一個很大的原因...和這些姬妾以及姬妾所生的庶子女在一起生活的時候,他的夫權和父權都是完整的,而不會有那種讓他尷尬、讓他無所適從的錯位感。

而他與劉嫖所生的二子二女中,又以兩個女兒更讓他覺得尷尬。

陳須和陳蟜雖然也讓他的父權無從行使,但日常生活中其實和一般侯爵人家的父子差不了太多,最多就是他得扮演一個慈愛一些的父親,總不好對著長公主之子又是打又是罵的。而他本身就不是一個性格爆烈的人,也從未覺得這是為難的事情。

可是陳嬌和陳嫣就不一樣了,她們一個是太後的心肝,一個是天子的寶貝!陳午這個做父親的無法與天底下最尊貴的那對母子搶人,見到兩個女兒的機會少的可憐。兩個女兒偶爾回侯府,他反倒得遷就著兩個女兒,絲毫脾氣都不能有。

陳午不知道彆人能不能受得了,總之他是忍耐地相當辛苦的那一個。

而現在,陳蘭因為要加害陳嫣被陳嬌拿住了...他要怎麼處理?

按照一般貴族家庭來說,加害兄弟姐妹本就是需要嚴肅對待的了。如果是庶出子女加害嫡出子女,更是沒有什麼轉圜的餘地——除非做家主的非要包庇庶出子女。這樣的事不是沒有過,家中後院混亂的,過分寵愛妾室昏了頭,出這種事也不算奇怪。

更何況如今的情況還要更進一步,陳嫣是長公主血脈,不同於一般正室夫人所出,背後更是有天子做靠山。相比起她,彆說一個庶女了,恐怕陳午這個做父親的都得靠後呢!

而陳蘭,他的小女兒陳蘭,她隻不過是個庶出女兒。甚至庶出都是說著好聽的,堂邑侯府的戶籍上沒有她的名字,她從法理上根本不是陳午的女兒!身份上隻不過是個模模糊糊的家伎之女。真要認真說,和一奴婢無異!

陳蘭對上陳嫣根本毫無勝算!而陳午本人也很難為她增添籌碼——陳午的惱怒與擔憂,很大部分就來自這裡。

“君侯!!君侯救救阿蘭!”韓少兒淒厲一聲。

韓少兒在這會兒已經聽到人群中的議論了,所以知道這件事是陳蘭所為。她先是不敢置信,然而低頭去看陳蘭,看到陳蘭低著頭不說話,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呢。

就在要被人押走的時候,陳午到了,這就是她的救命稻草!她自然知道犯事的是陳蘭,可包括她在內,還有她另外的一兒一女,在這個事情上一個都跑不掉。但麵對陳午的時候,她首先想到的就是讓他救救陳蘭。

這個女人確實聰明!她其實很清楚,她在陳午心中的地位其實和其他的姬妾並無太大的區彆,最多就是用的順心一些,該丟到腦後的時候也不會有什麼猶豫。但是兒女不一樣,誰能不重視自己的血脈呢?

更何況陳蘭還是陳午很是喜歡的一個女兒,此時這樣說更能引得陳午憐愛!

既然犯錯的陳蘭都能無事,她和另外兩個兒女自然也能安穩。

陳午顯然也看到了院中有宮人正在押解韓少兒他們,這一聲仿佛含血帶淚一下讓他的心揪緊了。再看看哭成一片的女兒,平時的寵妾又是那般狼狽,臉皮抽搐了幾下,終是踏出了腳。

“爾等先住手!”

宮人中打頭的一個站了出來,朝陳午拱拱手:“君侯,此事不勞您費心了,不過是幾個奴婢犯了事而已,稍待片刻便能了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