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雞鳴(3)(1 / 2)

漢貴女 三春景 10256 字 4個月前

臨淄的一整天都是相當繁忙的, 每個人都在為了自己的生計而奔波!城西一座平平無奇的民居裡走出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婦人,腳邊跟著自己的大孫子,手上則提著一個空瓦罐, 顯然是想去巷子深處公用的水井汲水。

看著迎麵走來的男子, 笑著問好:“公孫先生回來了?”

迎麵而來的男子光看打扮的話有些難以推測...此人身高八尺、相貌堂堂, 雖然年過半百, 但依舊有一股子精氣神!看他穿的冠冕,恐怕不會是什麼平頭老百姓,怎麼說也該是個讀書人。

但他的衣著又不是讀書人常見的寬袍大袖——洗的半舊發白,在袖口、領口處還有縫補痕跡的袍子, 並不怎麼寬大, 甚至袖口還利索地紮了起來, 一看就是需要自己進行勞作的人。

被稱作公孫先生的男子手上還提著兩條用草繩拴著的魚,另一隻手則是個不大不小的麻布包, 裡頭裝了一半的高粱米。

對那婦人回禮之後才道:“回來了!”

看著男子不慌不忙地走進院子,婦人忍不住嘖嘖幾聲。正好對門的婦女也出來汲水, 看到了這一幕, 笑著道:“你家租住的這位公孫先生不是尋常人!將來說不定能發達呢!”

婦人笑著搖搖頭:“話是這麼說, 但這樣的讀書人臨淄城裡也不少了, 真正發達的卻少的很!”

兩人所議論的‘公孫先生’,本名公孫弘...此人在臨淄城也住了好幾年了, 主要是他需要在臨淄求學。

眾所周知的, 臨淄生活成本高, 一般人很難承受的住!公孫弘也是如此, 雖然在臨淄有謀到一份小吏的差事,但小吏的‘工資’是多少?漢代對他這種小吏有一個說法‘鬥食’,也就是按糧食計算的話,一天收入不過一鬥出頭的糧食!

這在米珠薪桂的臨淄實在是活不下去!

所以公孫弘的家眷也得勞作,另外他自己有時間也會做一些幫傭的工作...他雖然是個讀書人,但並沒有因此就清高自傲了起來。相比起虛無縹緲的自尊心,生活本身才是實實在在的。

真的餓肚子的時候,再有自尊心也白搭。

這樣的行事作風可能和公孫弘本人的切身經曆有關,他家本就不是什麼書香門第、官宦世家,他自己最初不過是菑川國薛縣的一個小小獄吏!後來因為觸犯了法律連獄吏這個職位也失去了。

不做小吏了還是得養活自己和家裡,所以他就去放豬——沒錯的,此時的豬一般不是圈養,而是像放羊放牛一樣,會安排到沼澤地放養。齊地又有大片的海岸線,海邊窪地正適合用來做這個。

也就是日後,土地資源越來越珍貴了,大家才發現豬還是圈養起來最好!和牛羊一樣要牽出去放風吃草不同,豬對環境的要求最低了!放豬的事才越來越少。

為了生活,公孫弘連又臟又臭,備受歧視的豬倌都做過,還在乎一點兒自尊心?要知道此時的養豬常常和廁所有關!豬除了放出去,平常就關在廁所裡,吃的是什麼就不用說明了!

很多人不理解明代以前為什麼豬肉是劣質肉,有錢人都不願意吃,還當是古人矯情(明明豬豬那麼好吃!)。其實根本不是那麼回事兒,按照此時的養豬環境,豬肉非常臟,肉質也很差!

醫書裡說豬肉有毒,雖然有一部分是醫家的臆測,但有一部分其實是說中了的!

養豬真的是底層職業中的底層職業了!

公孫弘這段經曆倒是有點兒孟子‘天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勞其筋骨,苦其心智’的意思了。

若是一般人,就此庸庸碌碌生活,那就不值得說了!而公孫弘這個人和彆的豬倌不同在於,他始終沒有想過會當一輩子豬倌,一直都有思考怎麼改變自己的命運。

最終他選擇了‘讀書’!

從前的他隻做過小吏而已,小吏會幾個字就行,而且還是相對簡單很多的隸書!真要說正經做學問,那是沒有的。

也就是說,他四十多歲的時候才開始讀書!而此時首先擺在他麵前的就是學什麼!諸子百家,每一家的學問都很好,學哪一家呢?

一般人或許會想哪一家的思想更合自己心意,但公孫弘沒有想過,他隻是選擇了最有利於自己的選項——一個曾經犯過罪,現在正在做豬倌,已經四十多歲的男人,除了一顆百折不撓、不願放棄的心,還有什麼本錢去做彆的選擇呢?

首先那些‘非主流’的學術門派就不用考慮了,縱橫家、名家、家...甚至墨家,先不說這些學派能不能接受他,就說入了這些學派將來的前途在哪裡,這就是個大難題了!

公孫弘考慮的就是幾大顯學...說實在的,此時他最先想到的是道家和法家。道家黃老派正當政呢!好不好?當然好啦!法家也不錯,似乎無論是哪個學派當政,最終也無法完全甩開法家,即使當政的學派和法家有仇——很多具體的事務還真就隻能交給法家的人去乾!

但問題是公孫弘沒有門路去投靠道家和法家!

道家就不必說了,黃老派的眼睛都長到頭頂上去了!他們一向走上層路線,收的學生也大多有出身有來曆。偶爾有個把平民弟子,那隻能說明人家真的優秀,而且運氣很好。

就公孫弘這種,家裡一文不名,早年間自己是個獄吏,現在更是在做豬倌,兼年齡在四十多歲了。道家的門檻都邁不過去!

法家...法家雖然比道家親民很多,畢竟法家的人大多是實乾家,英雄不問出處的習氣是很重的!實際上很多法家乾吏都是小吏出身。可是,即使是這樣的法家,對公孫弘這種學生也是敬謝不敏的。

躊躇再三,公孫弘選擇了儒家。而儒家又以公羊學派比較有實乾精神,最對公孫弘的口味,所以他開始治《公羊》。

儒家對收學生是最能放開口子的,所以這些年在民間的影響力也是逐步加大的。即使是公孫弘的出身,也沒有成為他求學的阻礙!

一開始是一邊做豬倌一邊自學,後來為了更好的學習,便搬到了臨淄——這裡可是學術的中心!無論是高水平的老師,還是誌同道合的同窗都是極容易找到的。

如今他也治學十多年了,因為刻苦,也因為頗具天賦,在認識的儒生圈子裡算是小有名氣吧。

不過真的也就是小有名氣而已,因為他起步實在是太晚了!

他若是個二三十歲左右的青年人,學了十多年有這樣的成就,那倒是能讓眾人側目,並且對他的未來寄予厚望。但他的年紀...再想想此時的人均壽命,不是人人都能做薑太公的啊!

公孫弘卻像是不知道其他人的‘可惜’一樣,始終隻是照著自己的想法做事。

奔波於生計之餘,其他的時間幾乎都花在了讀書上。他沒有一個固定的老師,但因為儒生們從來不介意有後輩來請教學習,所以他等於是哪一個儒家名士那裡都聽過課,請過問。

不過非要說哪一位儒生那裡去的最多,那必然是胡毋生了!

不緊不慢地回到家中,公孫弘先是恭恭敬敬地向自己的繼母請安——他在圈子裡很有名氣的一個原因就在於這裡了!如今他父母都已去世,隻有一個繼母,而他侍奉自己的繼母十分孝順。在這個以孝治國的時代,這本身就是一筆很大的資本!

“這兩條魚拿去,一條養在盆中下回食,一條煮成魚羹。”將手中的魚和高粱米交給妻子,公孫弘還不忘叮囑。

正說話時,外麵忽然傳來敲門聲。打開門一看,公孫弘微微有些驚訝:“秦兄如何來了...快請進快請進!”

來者卻搖了搖頭,他並不是沒有眼色的人,他和公孫弘之前就認識,所以知道他家生計頗為艱難!他若是留下,少不得得添上好菜好飯食!他自己也是普通人家出身,知道這些事的難處,所以能體諒一二。

隻是道:“公孫兄不必忙了,老師還在家中等著我呢——我這是奉老師之命,來請公孫兄的!”

“老師有一件事要同公孫兄商議,若是公孫兄明日有空便去一趟老師那裡吧!”

說著又壓低了聲音:“就算是沒空,也去一趟,這可是件好事!”

因怕公孫弘留他,急急忙忙地作了個揖,這人立刻就走了!

公孫弘心中有些不明所以,這個‘秦兄’是他在胡毋生那裡認識的。讀書的天資一般,但為人最為厚道,胡毋生也最喜他淳樸友善!所以在看出他沒什麼天賦之後也多帶在身邊——做官不成、讀書不行,乾脆就做了老師身邊管家一樣的人,一邊照顧老師,一邊也負責教導一些剛剛拜入門的師弟。

胡毋生要見自己?公孫弘有些不太明白了。

雖然胡毋生那裡是他去的最多的地方之一,但他和胡毋生之間更像是他認識對方,對方卻沒有對他表示過特彆的態度。他隻是對方眾多學生中的一個,甚至很有可能在對方心裡連學生也算不上呢!

畢竟此時收學生是一件非常正式的事情,拜師禮是絕對不能少的!而且一旦拜師,老師和學生之間彼此就有了責任。老師有一定的義務給學生謀出路,而學生呢,即使是發達了,對待老師也必須像是對待父親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