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擊鼓(7)(1 / 2)

漢貴女 三春景 9576 字 4個月前

東海之濱向來舒適,即使是夏日也有海風吹拂、滿心和暢!每日早起之時更是一日之中最愜意的時候, 陳嫣最喜歡在這個時間去海邊散步, 一邊散步一邊背誦文章典籍——古代文章都是有韻味的, 愈讀愈有神!隨著陳嫣大聲背誦,自然也是越來越解其中味,心中一夜的鬱結之氣也能儘數散去,一整日都因此精神抖擻!

等到陳嫣做完了這趟早課, 這才返回宅中用些小食, 稍微收拾一下便去到專門上課的院子。

她來的時候並不算遲到,但老師公孫弘和同學桑弘羊都已經到了。

桑弘羊揉了揉眼睛,打了個哈欠, 貌似有些早起的精力不濟, 實際上不是那麼回事兒,隻不過是少年人常見的貪睡而已。一見到陳嫣便精神起來, 笑著道:“翁主又去海邊做早課了?起的真早!”

陳嫣倒不覺得很早,理所當然道:“日落就寢,睡到了時辰便自然足夠了, 再睡不著!早起一點兒也不辛苦。”

早睡早起真是一個宇宙級彆的真理。

桑弘羊:嗬。

誰都知道早睡就能早起,問題是還不是有那麼多人無法早睡, 從而更不能早起。或者一日早睡早起容易, 難的是一直早睡早起!公元前的西漢在陳嫣看來自然是沒甚娛樂活動,還不如早點睡覺, 可是對於生活在其中的人就不是那麼回事兒了。

事實上沒辦法早睡早起這又是一件‘古已有之’的事情, 在先秦時期, 最為有名的大概就是孔子的學生‘宰予’了。所謂‘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以言取人,失之宰予’,其中的宰予就是這個宰予了。

孔子曾因為宰予白天不上課,而是睡大覺發出了流傳千古的感歎‘朽木不可雕也’!這位宰予兄也因此聞名後世。

之所以白天睡大覺,自然不是怎麼睡都睡不夠,而是沒辦法做到早睡早起!

不過這個問題大部分也隻存在於上流社會,至少是稍微有點兒閒錢的,不然晚上不睡覺能乾嘛?數星星嗎?數星星也就是偶爾為之,哪能天天來!

此時連弄個蠟燭、燈油的都費勁,天一黑,實在無事可做。

公孫弘輕輕咳嗽了一聲,示意兩個學生安靜——他倒是不太介意陳嫣來得稍晚一些,一則她並未遲到,二則她也不是玩兒去了,而是做了一趟早課。說實話,他自己也親見過一次陳嫣做早課...頗受觸動。

說起來他剛剛開始讀書的時候也是這麼有精氣神,海邊牧豬,一邊照看豬,另一邊還得讀書,看到精彩觸動處,心潮澎湃!如今讀書的環境比之當初好比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可原本的那股子精氣神卻再也找不回來了。

“既然你們都來了,今日便開始上課。”隨著公孫弘宣布上課,桑弘羊和陳嫣肅然了神色,今天的課程就開始了。

公孫弘是儒生,儒生的標準教材有《詩經》、《周易》、《春秋》(《公羊春秋》)、《論語》、《尚書》等等,這和後世有些不太一樣,比如《孟子》,原本是四書五經之一,但在此時孟子還遠未達到‘亞聖’的高度,並不受人重視,儒門也就沒有將《孟子》放在重要位置。

而這些教材有很多也不是儒門的專有教材,像是《詩經》、《周易》之類,其實很多學派都會學習,算是上古賢人留下的共同財產,不同學派學了去,有各自側重的解讀。

當初公孫弘學的是這些,此時教給陳嫣和桑弘羊的自然也是這些。

陳嫣和公孫弘雖然年紀不大,但基礎都已經打下了,公孫弘也就不必從頭開始。所謂給二人講課,往往是一篇一篇地教,但教的很深!一個課題開始挖掘,就會追到很深入的地步,而不隻是斷句、背誦、釋義這樣。

今日說的是《論語》‘八佾’一章,公孫弘接上回,開篇即道:“定公問‘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孔子對曰‘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

一開始隻是說明這段的背景,牽連出當時的曆史,然後又說起這句話所體現的孔子的思想精髓和本質。到了這一步,桑弘羊和陳嫣就不再隻是聽聽了,而是會積極地參與討論。

其實一開始的時候公孫弘所設想的課堂並不是如此,他也是第一次做老師,課堂情況自然是仿照自己曾見過的來。據說孔子當年會在課堂上和學生進行討論,課堂氛圍相當活躍,但這種情況在如今已經相當罕見了!現如今的老師對於學生來說就是天,他們負責講課,學生隻負責聽,課後提出問題,老師心情好,而且還挺喜歡這學生的話就會作答。

覺得不公平?那就不要讀書了!

這個時代的知識就是如此的寶貴,而且老師和學生兩者之間地位極其不對等!手握著知識的老師麵對學生,那是占有絕對優勢的,這可和後世完全不一樣!

而且也是由於知識的可貴,人們認可知識對一個人內在靈魂的作用!父母生子女軀體,而教授知識無疑是一個人靈魂上的再生!恩同再造並不誇張!大概也是因此才會有‘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這樣的說法吧!

老師都已經教導學生知識了,那麼學生在老師麵前畢恭畢敬、言聽計從,這有什麼問題嗎?

從此時的觀念來看,毫無問題!

而公孫弘的課堂之所以變成這樣,完全是陳嫣的影響!不說她曾經經曆的課堂了,就算是在太子宮上課,以及天子大舅輔導功課、竇嬰表舅開小灶的時候,她的課堂也是有問有答,討論氛圍空前的好的!

她對於課堂的認知,根本就不是這個時代普通課堂能有的!

那麼,當兩者矛盾的時候她怎麼選?當然是毫不猶豫地選擇她更加適應的那種!

這沒什麼好驚訝的,她確實比公孫弘認為的好說話,但這不代表她會隨便彆人怎麼來。第一,她覺得她已經適應了的上課方式更好(不論是處於她自身的角度,還是這個時代其他學生的角度,唯一因此所累的隻有老師,但陳嫣顯然沒有在這個問題上妥協的念頭...話說老師用心教導學生,這有什麼問題?陳嫣的思維決定了她在這件事上理直氣壯)。

第二,就算有必要和這個時代的其他課堂‘和光同塵’,那又為什麼一定要這樣做呢?

在什麼山頭唱什麼歌,這是一種聰明沒錯,可真要事事如此,這人過的也是夠辛苦的。

陳嫣表示想要課堂活潑一些、有趣一些、包容一些,有什麼問題嗎?沒有人會覺得有問題!就連公孫弘本人也是如此!

說實在的,陳嫣平常上課認真、學習勤奮,對他這個老師也有著發自內心的尊重(對老師當然尊重,不論時代變遷,這一點是相通的)。這樣看起來,陳嫣就算是個普通身份的學生,也該是老師們都會喜歡的那種了。

哪裡都好反而會讓公孫弘有一種不適應的感覺,畢竟來做陳嫣的老師,得了許多好處,就做好了一些方麵會不那麼好的準備。

陳嫣這時候顯露出一些‘任性’這倒是讓人生出了一種‘正該如此’的踏實感...為天子所愛重的不夜翁主,這樣倒也尋常。

反正從陳嫣開始在課堂上和公孫弘這個老師討論,而後桑弘羊也極有眼色地加入,課堂就變成這個樣子了。

桑弘羊翻閱著《論語》,忍不住道:“儒家、法家、道家,這些道理竟是全然不同的了——孔子之意,禮是國家之本!天下莫重於禮。但老子卻道‘禮者,道之賊,德之寇,而亂之首也’。法家更是輕視禮,所謂‘反古者不可非,而循禮者不足多’。先賢們各有主張,倒是讓人無從下手了!”

說實話,這也就是這個課堂了!換成是彆的儒家課堂,說出這樣的話,此時已經被老師趕出去了!而這也是桑弘羊的聰明之處,他敏銳地看出了陳嫣對課堂的主導作用,所以他大可以暢所欲言!

當然,這也不全是因為陳嫣的‘權力’在起作用!若隻是陳嫣的權力,桑弘羊尚不會如此‘膽大妄為’。畢竟,陳嫣因為身份的關係,無論怎麼說怎麼做,公孫弘也隻能接受,但他桑弘羊卻沒有這等好事!真要是得罪了老師,就算沒有大問題,也有的是小處的難受!

桑弘羊早就在嘻嘻哈哈的時候看明白了,這課堂上的三個人,一個老師兩個學生,上的儒家的課,老師也是儒生!表麵上是個儒門了,然而真實卻是沒有一個真正的儒門信徒!

公孫弘其實是實乾派,儒家的學說對於他來說隻是工具!話說這一點倒是很對桑弘羊的胃口,因為他也是個比較實際的人。真要是一個整天嘮叨禮教的儒生老師,他也會很頭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