碩鼠(8)(2 / 2)

漢貴女 三春景 10502 字 4個月前

送彆宴是在未央宮辦的...陳嫣踏進這座熟悉又陌生的皇宮,恍惚了一下。這是幾個月以來她第一次踏進這座皇宮,和過去的每一次都不一樣——對於過去的她來說,踏進未央宮就像回家。

但現在不是了。

不過真的踏進來之後,她的內心並沒有她想象的那麼難受和複雜。或者說,宮殿就是宮殿而已,隻是死物。人的很多記憶和情感依托於之上沒錯,可是那並不長久。

就像是搬家...在重新經過曾經的房子的時候心裡會有一點點感觸,但也就是一點點而已。更重要的還是記憶裡的每一個人,而當人都不在了,曾經生活過的建築物又有什麼用呢?

一切的一切褪色很快,至少現在的陳嫣看到未央宮真的覺得很陌生。沒錯,她行走在未央宮的時候並不會走錯路,特彆是天子居住的那幾所宮殿,她比宮人還要熟悉。但每次下意識地轉過一個轉角,一種陌生感就會油然而生。

陳嫣是單獨過來的,她到達的時候,從長樂宮出發的陳嬌和劉嫖已經到了。陳嬌打了招呼,然後就轉身去找劉乘劉舜。

既然是送幾位諸侯王就藩,主角當然就是這些人了。作為主角,總是容易被其他人包圍住。特彆是劉乘,因為性格的關係人緣特彆好,這種時候對他真有些不舍得人就特彆多!

相比之下,劉舜身邊就要清淨很多了,畢竟大家都知道常山王特彆難搞啊!

陳嫣挪到了劉舜身旁,劉舜在陳嫣還沒有挪過來的時候就注意到了她...她的存在感又不弱!至少、至少在劉舜這裡絕對不弱。

“何事?嫣翁主也找皇兄?”劉舜的神情變化並不大,但就是讓人覺得有一種莫名的嘲諷。他朝被包圍住了的兄長劉乘道:“嫣翁主與彆人不同,若覺得人多,讓人都散開就是了!”

這顯然就是對陳嫣‘權勢’的諷刺了...曾經的陳嬌陳嫣姐妹不管有沒有做過這樣的事,但至少是可以做到這個程度的!她們兩姐妹隨便一站,誰又會自討沒趣不讓著她們?

陳嫣早就習慣了劉舜的嘲諷,所以隻是心平氣和道:“舜表兄知道阿嫣不是那樣的人,何必說這樣的話呢?而且說了,如今阿嫣哪還有那樣的分量。”

劉舜抿了抿嘴唇,如果陳嫣此時看著他的臉就會發現,他、他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安靜了一會兒,都有些尷尬了,劉舜才僵硬著乾巴巴道:“哦...有人看人下菜了?是什麼人?”

陳嫣古怪地看了一眼劉舜...這個哥是怎麼肥四?且不說還沒人敢怠慢她,最多就是背後有人議論兩句有的沒的而已。就算他說的都對,那這種話題是很敏感的啊!類似於告黑狀了。他們的關係到了可以說這個的份上嗎?

而且告訴他了他要怎麼辦?搞死彆人嗎?

講真,他們雖然是表兄妹,但真的隻是塑料兄妹情啊!陳嫣估計,一半是為了大舅在‘裝’,另一半是為了劉乘在‘裝’,不然他們兩個大概也就是宮廷之中最為常見的‘熟悉的陌生人’。

問這種話,容易讓人有一種他要為她出頭的錯覺。可、可這樣更奇怪啊!陳嫣都不知道該怎麼往下接!

“阿嫣!”拯救氣氛的又是劉乘——陳嫣和劉舜之間那低迷的氣氛一向靠劉乘拯救。不過這次並不是有意為之...看起來他總算掙脫了那個過於熱情的‘包圍圈’。明明是春日裡,卻額頭都汗濕了。

陳嫣將自己的手帕遞給他,指了指額頭:“全是汗,擦擦吧。春日裡暖和,卻常有輕風,流汗之後容易風寒。”

更重要的是,劉乘身體不好。如果拋開陳嫣夏天容易發病這一點看,他的身體其實比陳嫣還要‘病歪歪’。而且陳嫣的身體明顯是越養越好的,身邊家人也漸漸放心。但劉乘不同,年紀漸漸大了,身體還是一場病就能帶走的樣子!

不過這個就不用說了,大家都知道,說出來也隻是讓人多發愁一分而已。

劉乘還沒有說什麼,旁邊的劉舜到是先‘哼’了一聲。瞥了一眼陳嫣:“你這話倒像是乳母會說的了。”

直白一點說,就是有點兒多管閒事和故作老成了。

“舜!”劉乘警告地看了一眼弟弟。雖然劉乘身體不好,但兩人之間做主的向來是他——一方麵因為他到底是兄長,另一方麵,和普遍認知的不同,看起來溫和無害的劉乘心思要複雜的多,而以難搞定出名的劉舜其實心思挺簡單的。而宮廷這麼個環境,有的時候一步錯、步步錯,而且還容不得錯!由劉乘來主導,兩兄弟才能在沒有母妃庇佑的情況下,安安穩穩了這麼多年!

這個時候劉乘的警告看上去並不嚴厲,但卻是確實有用的。至少拽的飛起的劉舜一下就不說話了,隻是側頭看向殿外,仿佛那裡有什麼了不得的東西一樣,反正不會回頭看一眼!

劉乘擦擦汗,又將手帕捏在手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舜的性格向來如此...阿嫣有何事?”

“無事就不能來?”陳嫣笑著反問,等到劉乘窘迫地說不出話來了才道:“宮中送彆人太多了,聽聞大巫占卜吉日在後日,明日乘表兄與舜表兄能否賞光...”

陳嫣是想送送劉乘和劉舜...好叭,主要是劉乘。劉舜實在是太熊孩子了,就算知道他並無惡意,陳嫣也沒有自找不快的癖好。

“到時一定去!”劉乘答應的很爽快。

陳嫣得到了答複,又看到姐姐陳嬌正在另一邊向自己招手,便告辭離去了。

等到人都走了,劉舜才重新轉過頭來,不滿道:“皇兄自己去就是了,如何擅自做我的主?”

“舜不去?”劉乘反問。

劉舜被堵的說不出話來,說去?那不就是自打臉?說不去,那倒是很硬氣。但劉舜敢肯定,他要是說不去,兄長明日出門就能不帶自己。至於陳嫣那裡,有的是說辭應對過去——想到這裡他更加不快了!

陳嫣肯定沒有實心實意地想要邀他,隻不過是邀了兄長,不好單撇下他了而已!

在劉乘眼裡,這個弟弟未免太好懂了,幾乎一眼看的到底。

而在劉舜眼裡,則是這個兄長太‘可怕’了一點,看穿人心是他的拿手好戲!想到這裡的時候劉舜心中其實是不乏惡意的...陳嫣說到底也是被他兄長騙的那一個!他可不信兄長會是因為一兩句話就窘迫的人!

陳嫣在第二日單獨給劉乘劉徹送彆,其實也沒什麼事,不過是提前送上禮物,等到明日兩人離開長安的場合她一個小孩子就不會出麵了。

“去到諸侯國最重要的是養好身體,身體健康比彆的都重要!”陳嫣其實也沒有什麼能對這兩個表哥說的,諸侯國的事情這兩人比自己懂的多得多!人家從小就是學的這個。到了最後,也隻能祝身體健康了。

祝福是直率而真摯的,無論是劉乘還是劉舜都不可能絲毫不動容——以他們的位置,宮廷的環境,人生中沒有太多真摯的東西可以握在手裡。

等到離開長公主府,劉舜帶著一半的嘲諷,幾乎是破罐子破摔地道:“陳家阿嫣到底是如何在宮廷之中長大的?和我也能交心...怕不是和誰都能交心了!日後被人賣了還不知呢!”

又過了一日,諸侯王就藩離開長安,陳嫣午後正在安排自己過兩日也要離開長安的事情。看了看天色,道:“清河王他們此時該出長安城了罷?”

古時出門本就是一件很重要的事,禮節繁瑣。更何況還是諸侯王就藩...就算此前已經完成了告宗廟之類的儀式,今天也得去到兩宮拜彆太皇太後、太後、天子吧?這一套儀式下來至少半天功夫。

旁邊有婢女並不懂陳嫣話中的意思,道:“翁主欲知此事?奴婢這就遣人去打聽。”

陳嫣聽後怔了怔,回過神來擺了擺手:“不用了。”

當然是不用了,窗外的庭院鳥語花香,忽然幾隻鳥雀被驚奇,撲著翅膀往外飛去。陳嫣低下頭,沒有人看的到她的神色——她為什麼一定要等諸侯王就藩才走?就為了送彆劉乘他們?

不是的,真要是送彆,提前相送又有什麼的呢?

隻是、隻是諸侯離開長安就藩,這本身就是一個標誌,標誌著先帝的痕跡逐漸被抹去,先帝的兒子即使再年幼也不能呆在長安了,長安宮廷,屬於天子,和天子的兒子們,這一向是所有人心照不宣的事。

公元前141年,孝景皇帝劉啟去世,同年,少年天子劉徹繼位——陳嫣終於不得不承認,一個時代已經過去了。

而她,即使是重來一生,似乎也沒有什麼父親的緣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