淇奧(1)(1 / 2)

漢貴女 三春景 10188 字 3個月前

公元前132年, 元光三年, 琅玡郡, 東莞縣。

梅雨一直下,細絲綿綿,好像看不到儘頭。

縣內一處房舍,是典型的此時小富人家的宅院,前後兩排房子, 圍城一個‘日’字型院子。以磚石築房、黛瓦白牆、青石鋪地,不見奢華, 但打掃的乾淨, 此時梅雨綿綿當中顯得清淨舒爽。

綿綿細雨中, 能不出門就不出門了, 街道上十分安靜。忽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一個披著蓑衣、頭戴鬥笠的人影出現在小院門口, 拍了拍門, 大聲道:“阿珠, 來開門哩!”

不多時,一陣踩水聲,黑色兩扇小門便開了。是一個頭梳單螺髻、身穿淺紅色袍服的年輕女郎,看她眉眼氣度, 似乎是富貴人家婢女之流。但再一看,又有些像良家出身的小家碧玉。

身上沒披雨具,隻是腳上穿了一雙帶齒木屐, 防著濕了鞋子。開門來,便道:“怎麼去得這樣久?”

穿蓑衣戴鬥笠的也是個女子,不忙著說話,隻是道:“先進屋再說。”

這所小院分為前院和後院,前院住著僮仆、車夫,廚房、柴房、車馬房等等也在這裡。後院則是主人居住,主人房、廳、客房安設在此處,婢女們也住在這裡,方便侍奉。

前院後院都是一樣的磚石,樸素清爽,但後院到底是主人居住,有主人生活的痕跡,很多生活情趣便體現了出來,樸素之外還有一份淡雅。這一點從院中一角扶疏的花木、簷下泛著青色的竹簾...這些細節都可以看出來。

沒穿雨具的女子走的尤其急,穿過一道過道,閃入後院之後迅速躲到了簷下。就這樣,身上不免還是沾到了一些雨水,正用手帕擦臉擦頭發。望著天上連綿不絕的雨絲,皺著眉頭道:“這雨何時才能住啊?”

穿了雨具的女子此時也走到了簷下,摘下鬥笠,卻也是個極清秀的女郎。

女郎手上是一個大竹籃,裡麵裝了蔬果米糧之類。放下後她才開始解蓑衣,搖搖頭道:“誰知...若不是雨不停,買這些米糧哪會這麼久...許多來城中買賣的鄉人不來了。”

似乎是想起了什麼,女郎道:“阿珠,公子今日可回?”

正擦著頭發的女郎似乎有些不高興:“這如何知?阿梅姐姐又不是不知,公子不愛說縣府的事!”

“是啊,不愛誰。”名叫阿梅的女郎因此歎息一聲,到底說不出彆的什麼,隻道:“都這個時辰了,我去煮些菜蔬來。”

兩人正商量此事,忽聽前門又是一陣響動。阿梅側耳聽了聽,應該是有人叫門。便道:“我去罷,木屐還沒脫呢。”

說著也不披蓑衣,隻重新戴上鬥篷,便往外走。

開了前門,隻見是徐功曹家的僮仆,那僮仆見了阿梅趕忙作了個揖:“阿梅姑娘,這是我家夫人讓送來的,這些日子雨不停,城中買賣菜蔬都難,故令小人送來這些。”

說著也不等阿梅拒絕,一溜煙兒就跑了,讓阿梅想開口都沒有機會。見不見了小僮仆的身影,也隻能歎了口氣,將放在門口的東西提了回去。

阿珠見了這些,點點頭道:“又是徐功曹家送來的罷?姐姐彆皺眉頭了,雖說公子教導須得行事謹慎,可這樣的往來如何避?真要是避了,倒顯得公子不通人情...這些菜蔬可比之前那些好,各種都有,還有一隻宰好的雞!”

阿梅有些心不在焉,聽了阿珠的話,下意識解釋道:“徐功曹家在城外有小莊子,家中所用自有供給,自然從容。在濟南時,家中也是如此。”

兩婢女說些日常,又一起去廚房造飯——這小院中隻有兩人居住,車夫僮仆什麼的都隨主人出門了,所以一向是早早吃飯、早早鎖門閉戶。

且說這樣的小院,又隻住著兩美婢,本應是容易出事的。但因為左近都知這是東莞縣縣令的私宅,無人敢無禮,所以倒也沒什麼可擔心的。

兩女郎第二日早早起床,首先看的就是天色...結果當然是大失所望,雨依舊沒有要停的跡象!

“唉!”歎了口氣,阿梅也隻能去打掃屋子。等到阿珠也盥洗完畢,兩人便坐在屋簷下做一些針線活。一看都是些男人的衣裳鞋襪,並不是為她們自己做的。

正做著,外麵又傳來拍門聲。這次是阿珠去開門了,才開門就見門口站著的是個熟人,阿珠滿心歡喜:“原來是三公子!徐功曹從鄉中回來了?”

其實阿珠並不怎麼關心徐功曹,隻是家主人是和徐功曹一起為了修渠之事去的鄉裡。徐功曹去的時候帶上了自己的小兒子侍奉,也是帶著學東西的意思。現在徐家三公子回來了,豈不是意味著自家公子也回了?

徐三公子生的一副老實相貌,極像他父親,才十六七歲,尚未娶親。平日見個年輕女郎都要臉紅,似阿珠這等容貌可人的就更害羞了,連忙低著頭道:“阿珠姑娘莫急,縣尊與家父還在鄉裡,不過早則今晚,晚則明日,總要回來了,特讓在下先回來,與家中說一聲...”

阿珠哪裡還在意他後麵說了什麼,聽到說家主人要回來了,已經忙不迭千恩萬謝過。等送走了徐家三公子,提起裙子便跑,回到後麵大聲道:“公子要回了!”

相比起阿珠的活潑,阿梅一慣穩重的多,然而乍一聽這消息,也是滿臉歡欣!

與此同時的東莞縣鄉裡,一處鄉野中。有披蓑衣、戴鬥笠的一行人正四處眺望,一般鄉人一看便知,這必不是鄉中人。

“顏大人,此處是極好,若是渠從此地開出,繞過小青山一帶,這一片下地都會變上地...”一個身材寬厚,與徐三公子有七八分相似的年長者,大約四十出頭,正指著眼前一片田地與旁邊一人說著什麼。

“唔...”聽話的人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隻是在最後點了點頭。也不知道是表示讚同,還是單純地告訴對方自己知道了。

原本說話的那人便是東莞縣的徐功曹了,所謂功曹,總領一縣事務,放到朝堂上,是類似丞相的角色,實打實的二把手。能讓他恭恭敬敬彙報工作的,也就是本縣縣令。

徐功曹雖然與縣令共事了兩三年了,卻一直不是很了解自己這個頂頭上司——主要是對方實在寡言,平日也不與縣中人交際,就算是想了解,也沒有機會哇!

事實上,徐功曹聽縣中不少同僚都說過縣尊大人年少清高、孤傲自許...要不是縣尊大人出身實在清貴,說不定早就被排擠了。

如今大家隻當這位來曆甚大的縣尊隻是來鍍金的,勤於縣務,做出的成績足夠了,自然會理所當然地高升。如此,大家本就沒有多少交集,何必交惡一名大有前途的年輕人?所以隻要井水不犯河水就是。

考察完了這一片,一行人又轉移到了另外一片。一個上午,走了不少地方。其中大部分都是之前看了又看的,這次是趁著要回城的功夫,最後確認一遍。

等到回到鄉間暫住之處已經頗晚了。

此處沒有奴仆,隻有兩三個鄉間婦人,臨時雇傭來給徐功曹這些人做飯、洗衣服、打掃房子什麼的。

這兩三婦人並不是奴婢,自然也不會如奴婢一樣侍奉人。小僮仆知道指望不上他們,趕緊換了一身乾淨衣裳,就上前給自家公子換衣。好在這裡的婦人雖然不會侍奉人,這些日子也懂得了些事,提前燒了許多熱水,這會兒也知道打來。

小僮仆換了衣裳出來,但見自家公子已經解了鬥笠和蓑衣,隻在廊下站著,連忙道:“公子,可要沐浴?”

這年輕公子看著不過二十多,露出蓑衣裡的一身青衫來,本看著外麵連綿不絕的雨絲出神。被小僮仆打擾了也不說什麼,隻是垂下眼睛,“嗯...”

鬥笠、蓑衣十分沉重,但以雨具來說有點也是有的,那就是保護地十分到位,凡是能防護的地方都比較乾爽。這年輕公子隻有青衫下擺底下一片沾濕了,還拖了一些泥水,顯得有些狼狽。

提熱水來的婦人今歲也三十出頭了,孩子有三個,因為丈夫死的早,家計艱難。平日有什麼賺錢的活計,總是爭搶著做!所以一說縣城貴人要雇做工婦人,立刻就來了。

此時一眼瞥見這年輕公子,一下就臉紅了。

按理來說不該的,鄉野婦人不同於城中養在閨閣的女郎,沒嫁人之前也出門勞作,嫁人之後更沒有什麼忌諱...她又是個寡婦,寡婦門前是非多,有時還有人上來占便宜。她生性潑辣,那些渾人鬨事她都能臉不紅心不跳地擋回去,何況現在隻是瞧了一個年輕郎君一眼?

手忙腳慌地退了出去,另外兩個做事的婦人也剛剛給徐功曹和其他人送熱水,一眼看到她心神不寧。當即笑道:“寧,那顏郎君真是一位君子啊!”

婦人支支吾吾不說話,另兩個婦人也不過過分——她們自己也是差不多的,大哥就不說二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