淇奧(1)(2 / 2)

漢貴女 三春景 10188 字 3個月前

她們都是鄉野婦人,平素見識不多,最遠也就是去過縣城。平素打交道的男子有限,然而哪怕是其中最優秀的,也無法與這位顏姓年輕郎君相比。

琅玡郡屬齊地,此地文風昌盛,即使是鄉間人也能在日常勞作之餘唱《詩經》,詠楚辭。

詩經楚辭中常常詠唱君子,這些君子和她們生活中所見的男子完全是不一樣的——生活中的男子多是農家漢,皮膚黝黑、粗枝大葉、粗大著嗓門,永遠也學不會溫文有禮。

偶爾見到讀書人,那也是在縣城中,那些讀書人除了比鄉裡漢子生的文弱一些、乾淨一些,似乎也不見得出色多少,並不符合詩經楚辭中那些‘君子’的樣子。

但...顏郎君是不同的。

不多時,沐浴也完畢了,年輕公子換了一身玄色衣衫,因為頭發未乾,所以沒有結發戴冠,隻是虛虛地攏在一起,披著便出來了。

廊下平常有一塊地方是他專用來下棋的,此時棋盤設好,小僮仆點燃了泥爐,在一旁煮蜜水。

‘嗒嗒嗒’,是清脆的木屐踏地聲,並不雜亂聒噪。如果此處並不是鄉野,而是稍微繁華一些的地方,有幾個‘識貨’之人的話就能輕易辨認出,這一定是一位大家公子。

有傳承的人家對子弟的培養是不遺餘力的,其中有一些是很實際的,比如才學、為人處世等等,有些又是務虛的,比如各種禮儀...小到吃飯走路這樣的細節都不放過。

年輕公子的姿態自然,沒有一絲勉強,更像是習慣成自然,顯然是從小訓練出來的。

年輕工作跪坐在棋枰旁,研究上回還沒有解開的棋局。小僮仆沒有打擾,因為他知道下棋是自家公子消遣放鬆時做的事情...雖然他不懂,這麼難的圍棋,怎麼可以放鬆。

不一會兒,蜜水煮好了,小僮仆緩緩地斟了一耳杯,規規矩矩地奉上,將案盤舉過眉毛才算——雖然是在鄉野地方,周圍也沒有其他人,但該有的規矩禮儀一樣都不能少。

緩緩地飲下蜜水,徐功曹那邊也收拾完畢了,手上拿著幾卷竹簡。與年輕公子商量道:“大人,這修渠之事舉縣上下必定是同意的,隻是想要讓鄉裡各族出錢,這恐怕十分為難。”

修渠肯定是好事的,表麵上看一開始要花不少錢,但會算賬的都知道,將來的好處可不少!但就是一開始很難拿出這一筆錢來。東莞縣不過是一個縣城,水利工程自然不會太大,花費的錢財不能與那些大工程相比。相對的,東莞縣可用的資金也遠不如那些大工程來的充沛啊!

過去幾年的東莞縣沒遇到什麼天災,又有一位愛護百姓、很有才乾的縣令當政,現如今正是民間充裕,縣府中也有了一些積攢。正是在這種情況下,縣令才提出了要修渠。然而即使是這樣,錢依舊是不夠的。

得發動一番民間力量了...自古以來都是這樣,官府永遠不知道民間多有錢!真等到逼民間士紳、富商吐錢的時候才會發現,他們是真能攢錢啊!

現如今雖然不至於壓榨這些人,但讓他們‘捐’一些也是應有之義。

一般來說這其實是以樁兩邊都得利的好事,縣府能把渠修成,得了實惠,民間也有好反響。而那些捐錢的本地豪強也是一樣的,且不說他們大多在本地有不少土地,修渠之事對他們也有實實在在的好處。就說名聲上的事,為什麼後世富商發財了最喜歡回饋鄉裡?再明白不過了。

大體上,這些本地豪強還是願意出錢的,但他們有要求,水渠的路線得優先照顧他們的地產——這本身是一個不會遭到拒絕的要求,大多數地方官修渠都是圖的兩樣,一樣是名聲政績,另一方麵是一方百姓的福祉。

如果是圖前者的話,這個時候還有什麼好說的,當然是立刻答應下來!反正水渠是確確實實修了,也的確對本地方的農業生產起了促進作用,一點兒不耽誤拿政績。

如果是後者,那就需要好好考慮一番了。不過這件事也不是沒得談,最多就是和地方豪強們拉鋸一樣反複討論,最終達成一個普通老百姓能享受到好處,地主豪強們也大有收獲的結果。

然而這位十分年輕的縣尊並不乾!

要說他清高自傲、恃才傲物,以至於不屑於如此行事,似乎也不是。他還是認認真真聽完了地主豪強們的要求,看表現也沒有十分不滿。但就是不肯點頭,隻讓人帶著來鄉裡看看。

雖說之前也來鄉裡看過不少次,但那都是為了彆的事務。這次為了修渠之事,肯定還是要細看的。

徐功曹見這位年輕縣尊不著急,自己先著急了,忍不住道:“大人,這...這事就不管了嗎?若沒有豪強相助,這水渠如何修起來呢...”

“等。”年輕公子惜字如金,但眼睛裡寫滿了認真。然後很快又把注意力放到了麵前的棋局上,用很期待的眼神看著徐功曹。

最終...徐功曹落荒而逃,隻留下大為失望的縣尊。

徐功曹隻恨自己跑的不夠快...東莞縣並不是什麼窮鄉僻壤,要知道琅玡郡本就是天下數得著的富庶大郡了,下轄上百萬人口,有縣五十餘。東莞縣在其中,怎麼也算是個好地方。

此時的齊魯之地之於天下,頗有些後世江南的意思,文化昌盛、經濟發達,人口密度大。雖然也有相對窮一點兒的地方,但那也是相對而言了。

這樣的東莞縣不能說有多落後、多貧瘠,但條件肯定不能同臨淄、濟南這樣的腹地相比。虹吸效應,長不多整個齊魯之地的學子都集中到臨淄及臨淄近處的郡縣了,其他地方,特彆是分散到某縣,稱得上文人的實在不多。

縣尊愛棋,此時正是文人的遊戲,能陪著對弈的人實在不多。徐功曹正好原本是本縣高手,數一數二的人物...兩人常有手談。一兩次、兩三次也就罷了,一直下,還一直贏不了,這就難受了。

深刻地感受到了彼此之間的差距,徐功曹就不太願意陪著這位縣尊大人下棋了——他算是看明白了,自己就算陪的再開心,也不能真正討好這位大人,要想得這位大人的青眼,非得在政務上做出成績來不可。

陪著下棋是找虐,多餘的好處沒有。不陪著下棋躲開,也得罪不了人...該怎麼選很難嗎?

待徐功曹離開了,小僮仆複又斟上一杯蜜水。好奇道:“公子,那些豪強真的會乖乖拿錢嗎?要不然找些老爺的門生故舊,應有能說上話的...”

“不用。”年輕的縣尊大人飛快地說了這一句,然後又什麼都不說了,低下頭繼續研究棋局。

當然不用找人去說,事情是明擺著的。看起來是因為縣令不樂意妥協,地方豪強們便用自己的方式教他做人——彆看你小子來頭大,可強龍不壓地頭蛇,到了地方上,沒有地方配合,你又能如何呢?

但現在的問題哪那麼複雜!地方豪強其實也就是一時下不來台、想不通事而已。事實上,他們該明白的,這修渠是已經計劃好的事情,對地方上十分有利,要是因為他們‘不識好歹’而進行不下去,地方上的鄉老能放過他們?

彆看他們這些人強橫,但在自家鄉梓真是最講究臉麵不過了!而地方鄉老更是人人尊敬,哪怕是裝樣子,他們也得裝成是再尊重不過。

事實上,就算修渠之事對他們個人一點兒好處都沒有,隻要提出來了,他們也得破財一次。找地方上的大戶化緣,再少不了這種事。

更何況縣尊大人的意思隻不過是不會偏向大戶,修渠之事他隻會按照利益最大化的要求來做,而不是考慮到這裡有張三的田地,那裡有李四王五的田地。也就是說,他們還是有好處的,隻是不知道這好處會落到誰的頭上。

更進一步說,這種事地方豪強內部也難以形成統一。有的人和縣尊彆苗頭彆上了,不願意服軟,有的人卻是不願意多事的,願意出這個錢。好歹這錢也是花在鄉梓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嘛——此時的鄉梓觀念甚重,有這種念頭是很正常的事情。

小僮仆自然不會懂這些事,當下也是懵懵懂懂的。不過這本就不用他操心,他向來是個忘性大的,立刻將此事拋到了腦後。想起明日就可以歸家,笑著道:“這下可好了,可以歸家了...阿梅姐姐、阿朱姐姐在家一定牽掛著!”

他念叨起回家的好處來,不說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狗窩,自家就是比外頭舒服。光是說到衣食住行這些,家裡有十分精細的阿梅阿珠打理,可不是比鄉間兩三婦人照管強得多?

而且小僮仆雖然年紀小,但打小見的事多,對很多事情早就懂了——在他看來,自家公子光風霽月一樣的人物,他是不懂的。他在一旁卻看的分明,那些鄉野村婦總在偷窺自家公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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