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門之楊(10)(2 / 2)

漢貴女 三春景 18461 字 3個月前

簡單來說,陳嫣無論是打垮一個地區的糧食市場,還是重塑一個地區的糧食市場,這都是很簡單的,但是她不會去做這樣的蠢事!

陳嫣看向一旁似乎已經陷入沉思的桑弘羊,微微一笑,笑容裡有一些非常複雜、深刻的東西,讓桑弘羊從沉思中驚醒,甚至有一瞬間呼吸不上來。

“這就是我的力量了...子恒...不管你信不信,產業到了我如今這地步,已經大到不能倒了。一旦...這個世上就會有許許多多的人流離失所,甚至國家因此而亂也不是不可能。”

“那...你呢?”桑弘羊定神之後,發現陳嫣話中有一個漏洞。正如她所說的,她的產業已經大到不能倒了...但是產業不能倒,不意味著不能讓她這個人滾蛋!一旦意識到她現在做的這些事意味著什麼之後,恐怕長安就容不下她了...

就算那位高居廟堂之上的天子如何喜歡她也是一樣的!所有爭鬥之中,權力的爭鬥是最殘酷,最沒有道理可講的!權力會異化人類,人的理想、感情,甚至基本的人性,都有可能在這個過程中喪失,被名為權力的動物吞噬!

真覺得陳嫣的存在是一種威脅,甚至危險的時候,那麼點兒男女之間的喜歡,微不足道罷了。

桑弘羊作為最了解陳嫣的人,不會不知道她到底多沒有安全感!她一直覺得自己的事業做的太大了,有被‘盯上’的風險。大家形容一個人足夠富有,會說他富可敵國!而如果真的富可敵國,那估計這個人距離完蛋也不遠了。

這就像是功臣最怕‘功高蓋主’‘升無可升’是一個道理。

為了安撫這種不安,陳嫣給自己安排了許許多多的退路,這些桑弘羊都是知道的。但是,但凡還有一點點辦法,陳嫣都不會選擇那些退路...這也是桑弘羊知道的。

陳嫣聽到桑弘羊的疑問,愣了一下,然後就笑了起來:“不愧是子恒...總能一語中的。”

她的語氣有一種故作輕鬆的豁達:“若真是那般,這大漢恐怕就容不得我了!嗬嗬,到時候我就索性不呆這兒了!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天大地大,何處去不得呢?子恒,你也是有見識的人,該知道天地廣闊,天地之間又不止一個大漢!”

說到這裡,陳嫣興致勃勃地道:“你看看,如今天竺國正四處戰亂,我拉上一些人手,有我的財力支持,占下一小片土地,做個女王行不行?我雖不是天竺人,但許多如今正在天竺占地為王之輩,也不是天竺人,而是北方和西方而來的...”

“再不然,也無須如此...天大地大的,世上還有好多地方沒有去過呢!可命人組織起大船隊,大船如樓,就這樣看遍全世界。羅馬...我是說大秦,我是一直想看的。還有,據說大漢的東麵也不隻是海,往東去,首先就有一國名為扶桑,居於海上。自扶桑再東,遠之又遠之地,又有一片類似九州大陸之地,不亞於如今自大漢到羅馬這片土地呢!”

陳嫣說的興奮起來,她當然不是一個冒險家,相比之下她更喜歡舒舒服服在家宅一輩子。但是如果最後被逼無奈要走上這條路,她還是很樂於想想好的方麵的。這也是她的性格了,這樣倒是活的比較開心。

“若是嫌這樣危險又麻煩,那便去蓬萊!”陳嫣說起蓬萊的時候都有些唏噓了,相比起其他帶有浪漫主義色彩的想法,去蓬萊島才是她最早正經為自己考慮的後路。

現在她正在蓬萊島上搞開發。

表麵上看蓬萊島隻是一個蔗糖生產基地,和她在南方弄的那些甘蔗種植園差不多,最多就是因為島上的土地基本上都是無主的荒地,所以一點兒成本也沒有。然而考慮到往島上引進人力的艱難,節省下來的這麼點兒成本也就不算什麼了。

好在這些生產出來的糖無論是往北送到大漢內部買賣,還是借由海路外銷,都是用船裝海運的,平攤下來成本很低,至少不會比江南的那些甘蔗種植園高。如此一來,開發這裡倒不至於賠本賺吆喝。

當然,該大筆花錢的地方還是少不了。

陳嫣又不是要把這裡建設成完全的種植園區,現在種甘蔗,將來種茶葉、種煙草什麼的。她是真的想把這裡經營成自己的最後退路的,所以下的功夫不可以說是少...真要說起來,她不知道在這裡投入多少錢了。

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大概就是,‘你的錢不是離開你了,而是換一種方式繼續陪在你身邊了’,這可是真·陪伴在她身邊——現在的蓬萊島完全就是她的‘國’,雖然這個‘國’小的可憐,就是數個甘蔗種植園,一些零散的糧食種植區,以及幾個類似市鎮的定居點。

但曆史上的現代美洲也是從幾個定居點發展起來的,所以未來可期、嗯,未來可期!

彆說,看著蓬萊島一點一點發展起來,還真的挺有成就感的,有一種自己真的在這個時代畫下了屬於自己印記的感覺。她上輩子的時候就挺喜歡玩城市經營遊戲的,現在可以做一次真實版,拋開其中的千頭萬緒腦殼痛,隻會更加有挑戰性,真的做出成果了,也更加令人激動。

桑弘羊聽到她說這個話,忍不住眉毛動了動,他身為陳嫣的財務司司長當然知道‘蓬萊島計劃’,那些巨額的資金流入這個計劃,他就算是想當沒看到這也不能夠啊!好在這兩年蓬萊島上的甘蔗園發展良好,定居點也越來越能夠自給自足了...

雖然還是要繼續想辦法吸納人口、開發土地、搞基礎設施建設,但現在蓬萊島自己也能賺錢,有了造血能力,情況要好多了——他和資金流打交道這麼多年,最清楚這種事情了。麻煩的從來都不是虧損,而是隻出不進!

蓬萊島原本就是一個隻出不進的花錢機器,支撐起來很難!但現在不一樣了,好歹有出有進,這樣資金上就有了輾轉騰挪的空間。真要說起來,做生意誰家都有貸,也誰家都有借,錢多如陳嫣也是如此!她不是沒錢還借款,而是生意不是那麼做的。

總之正如俗語所說‘十個壇子九個蓋’,算計著來唄!

至於蓬萊島是陳嫣留給自己的退路這一點,他也大概知道。如果不是知道這個的話,他也不會同意做這麼大的投資。畢竟,如果隻是圖種植園,南方有的是合適的未開發土地,完全用不著如此。

相比起蓬萊島,南方優勢大得多,光是人力這一點上的便利,就是無可比擬的。

但是知道歸知道,陳嫣真的將這一點放到明麵上來說,這還是第一次,過去多少有些影影綽綽的意思。

說實話,相比起其他的選擇,似乎將蓬萊島作為最終退路已經很好了。這裡由陳嫣一手經營,不會有什麼危險...雖然蓬萊島上有自己的原住民,但都是野人一樣的,而且人數非常少。如今隻要沒有影響到‘蓬萊島計劃’,陳嫣這邊都是不理他們的。甚至陳嫣還讓人主動吸納這些原住民成為勞動力...畢竟勞動力不足是真的。

雖然免不了有一些磕磕碰碰的情況,但在陳嫣這邊的力量占壓倒性優勢的情況,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這種情況下,蓬萊島絕對是一個安全的所在!

若是按照陳嫣的計劃經營下去,日後她以蓬萊島為退路,日子會很舒服。

但是,桑弘羊卻是知道陳嫣是一個多麼重感情的人...而且故土難離,這是生而為人都會有的感情。不論蓬萊島經營的多麼舒服、多麼安全,那又怎樣呢?如果不是被逼無奈,他想陳嫣是絕對不會選擇這條路的。

“所以...這些產業你都不在意了?”桑弘羊看著陳嫣。

陳嫣愣了愣,明白他的意思之後才輕笑著搖頭:“不是不在意,就是太在意了...子恒,你不知道這些產業對我而言意味著什麼。不是錢財,當然,錢財也是一部分,有了錢財我才能生活無憂,才能做那些想做之事,可是錢財從來不是最要緊的!這些產業本身才是最重要的。”

“我想要改變這世間,通過這些產業已經做到了...雖然不免帶來這樣那樣問題,但大部分還是讓這世間變得更好了。”

陳嫣的這些生意肯定是有一些不那麼光明的那一麵的,她雖然已經儘力想要做的好一點了,但是在公元前的西漢,很多事情不是她想就能夠了。她能做的就是不要出現近代工業化時那些悲劇...童工、血汗工廠、包身工...

相對而言,她也確實做到了利遠大於弊。

至少她確實給不少城市居民提供了工作,給不少農民更多的報償,推動農業技術進步,同時還探索了很多簡單機器上的可能...這些讓很多人的生活更好了。

“隻要這些產業還在,我想做的那些事情就還在,隻不過之後的財富就和我無關了...但你知道的,財富隻是一個數字。如果我不是有太多想做的事情,財富於我而言,也隻是夠用就足矣。既然是如此,又何須在意這些呢?”

“再者說了,也不可能真的一點兒財富也留不下來,我又不是沒有留後手...這就更不用在意了,之前我是如何過的,日後還是怎樣過。”陳嫣說著自己都笑了起來。

說真的,這原本還是一個蠻沉重的話題的。但隨著陳嫣的這一番‘自圓其說’,她自己都快被自己說服了。原本她才是最焦慮的那一個,現在的話好像也輕鬆了好多呢!

桑弘羊定神看了陳嫣好一會兒,好像第一天認識她一樣——其實這也不是第一次了,桑弘羊自覺自己是世界上最了解陳嫣的人了,實際上也是如此。但偶爾那麼一次兩次,陳嫣就會讓他覺得自己得重新認識她一次了。

以至於到了現在,他雖然驚訝又驚歎,但再一想,又有一種理所當然的詭異感覺...如果是陳嫣的話,似乎這樣想也不是什麼值得奇怪的事了。

她出人意料已經是常事了。

想到此處,桑弘羊輕哼了一聲:“你倒是大方...恐怕到時接手的人會樂瘋了,也不是一切都會歸朝廷,好多人都能伸手呢。你好不容易構建起來的所謂‘體係’,也會毀於一旦...你甘心?”

陳嫣聽桑弘羊這話就笑了,用一種‘你是故意的叭’的目光看著桑弘羊,並不說話...算是給桑弘羊留麵子吧。不然真的戳穿了,都顯得他是在胡攪蠻纏了。

是的,不可否認,當陳嫣的產業失去了一個共同的主人,它勢必遭到分食者的肢解!想要維持原本的生態,基本上是白日做夢!看起來陳嫣的心血要毀於一旦了呢!

但並不是那麼回事,建立起來如此不容易的生態,想要摧毀自然也不會輕鬆。這就像是食用一份食物,食物越多,吃乾抹儘需要的時間也就越多,而且這個過程中還有吃撐了的風險。而如同陳嫣的產業,那不是一份食物兩份食物,那分明是一倉庫一倉庫的食物!

完全消化?除非有人舍得將一切斬斷,然後回爐重造,一切重來,不然原本烙下的刻印哪有那麼容易消除!而一切重來又是說的容易做的難了,陳嫣的產業在行業內的競爭力不用多說,都是真正的優質資產!

這種資產,將其回爐重造,這不是有沒有魄力的問題,是有沒有腦子的問題!如果真的那樣做,還有能力能夠做成功,那種人大可以自己白手做起,根本不需要在這裡借雞生蛋,等於是脫了褲子放屁,多此一舉了!

於是,即使是將這個生態進行切割,他們彼此之間也會按照原本的慣性行事。

表麵上看起來他們已經不是一家了,但具體運行的方式,依舊不會有太多變化。或許會因為不同主人之間的利益訴求、恩怨什麼的,有一些微小調整,但大的格局不會改變,至少不會很少改變。

而等到時間這個真正有用的武器發揮作用,陳嫣原本塑造的體係隻會更加強大——因為更多資本、權力會進入體係,結成一個看起來沒有那麼緊密,但龐大的多,而且也強大的多的生態...如果把夢做的更大一些,進入更加近現代的那種生產分工,也不是不能想啊!

桑弘羊不傻,他的頭腦是遠超這個世界絕大多數的。再加上這些年的曆練,從陳嫣那裡受到的若有若無的影響...他不太可能推理不出這樣的結果。所以那樣說,也就隻能是‘胡攪蠻纏’了。

“子恒...你明明也是目光長遠之人,為何要和庸人一樣,執著於眼前小利?錢財?錢財或者產業,其實本身都是沒有意義的,隻有它們影響到‘人’的時候,他們才真正有意義!人生在世,什麼都沒有帶來,也沒有什麼能夠帶走,所以在足夠自己使用之後,其他的要麼成為無用之物,要麼成為達成目的的工具。”

陳嫣站起身,倚靠在玻璃窗邊,看著窗外低低的陰雲,然後回頭道:“這些產業是我所重視的,但他們並不是我一定要握在手中的東西!我不想它們成為無用之物,所以一直在拚命利用他們——用他們本身改變這世間,用他們賺來的錢財做更多的事...”

“就是這樣了...”

此時原本在做事的宋飛熊早就停下了手,雙手下意識地交疊緊握...有那麼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回到了少年時代,第一見陳嫣的少年時代。當時她隨著父親來見陳嫣,陳嫣也隻是說了一番話,然後就說服了她的父親,也徹底說服了她。

自此之後,陳嫣就成了她生命中的道標...一方麵,她想要成為陳嫣那樣的女子。另一方麵,她想要幫助陳嫣完成任何她想要完成的。

而現在,她早已不是當年的無知少女,經過的事情不知道多少!說實在的,如果是現在的她再聽當年陳嫣那些話,恐怕不會那麼容易被觸動。隻能說,是合適的時間、合適的地點,遇到了那樣恰到好處的人。

但是現在她才知道她想錯了,正確的人就是正確的人,並不會因為時間地點,以及她本身的改變而改變。十幾年前,她能因為陳嫣一席話心潮澎湃,即使她那時並不知道自己在心潮澎湃什麼!現在她也能再次因為陳嫣的話而心笙搖曳。

這大概就是另一種‘命中注定’了。

桑弘羊低垂著眼睛,就在剛剛,他下意識地避開了陳嫣的目光...太耀眼了,即使是這個陰雲密布,以至於天地無光的冬日,也在一瞬間變得亮了起來。

是她點亮的。

人類趨光,但是又畏光。光在很長時間保護了人類祖先,刻在本能裡的是人的趨光性,但是過於強烈的光也會毀滅一個人......

桑弘羊甚至有一瞬間不敢再看陳嫣,不是因為擔心她毀掉他,相比起這個,他其實更擔心陳嫣毀掉自己——眾所周知的,黑夜中的火光毀掉撲火的飛蛾之前,先是燃燒了自己!而燃燒本身就是一種不折不扣的毀滅了。

“情深不壽,慧極必傷...所以啊,有時真是有些憂心阿英...這世間有一種劫就叫‘天妒’,有什麼法子可想呢?”這是陳嫣曾經對桑弘羊說的,之所以說這個,是因為陳嫣非常擔心裴英。

當時的裴英已經是陳嫣非常好的朋友了,典型的‘自己人’,送他出海之後陳嫣非常有感慨。

裴英情況接近於後世的‘超憶症’患者,過目不忘,這聽起來很好,然而也就是聽起來而已。那不是不忘,而是不能忘...本身就是一種折磨了。可以說,裴英的人生之所以沒有普通人的快樂,全都是因為這個‘病’。

現在想起來,桑弘羊忽然覺得‘情深不壽,慧極必傷’這話應該送給陳嫣自己才對。或許是人總是能看到彆人,而看不到自己——而桑弘羊作為一個旁觀者,無來由的,分明感受到了一種憂慮。

她這樣的人,才真的會引起‘天妒’吧...

這樣想著,忽然耳邊傳來一聲驚歎。

“噫!下雪了!今年的初雪啊!”

桑弘羊抬起頭來,陳嫣已經跑了出去!這個時候她沒有穿上防雪的靴子,因為室內有土暖氣、有被爐的關係,隻穿了春秋穿的那種夾衣。她這一跑出去,身邊的人都急了!一個個婢女,或是拿鬥篷,或是拿綢布傘,或是拿著靴子...仿佛是跟在小雞身後跑,張開了翅膀的母雞。

桑弘羊忽然就笑了起來...也罷了,一個隻會傻嗬嗬樂的小傻子罷了...天妒個鬼啊!還是等著初雪之後,心上人來娶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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