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生(6)(1 / 2)

漢貴女 三春景 10212 字 3個月前

春風送暖, 一年之中沒有比這更好的時候了。

這個時候隻有櫨山莊園內依舊是愁雲慘淡——陳嫣的情況不太好。

“宋女郎...翁主的藥又換了...”一個婢女急匆匆地奔來。

宋飛熊比起之前又憔悴了不少,自從桑弘羊離開,這邊的擔子就由她挑起來了。研究所的工作倒沒什麼,該怎樣就怎樣,她甚至讓自己的副手承擔了更多的工作。愁人的是陳嫣這邊, 陳嫣一日不好轉過來,莊園內就人心不穩。

莊園內的人固然能做事,平常也不需要陳嫣在他們身上花心思。但陳嫣如今不能管事了, 他們就少了一根主心骨。如今還能依舊如往常一樣運轉,而不是亂了手腳,是因為有人撐住了他們。之前是桑弘羊,現在是宋飛熊。

其實兩人也沒有做什麼, 就是讓自己成為那個發號施令的人。有人在前麵頂著發話,對於櫨山莊園的人來說,自己固然得變成一個聽命行事的工具人, 但同樣的,責任也不在他們這裡了。在這種人心惶惶的時候,他們最需要的就是什麼都不用想, 隻管按照吩咐做事...這個前提上, 前麵有一個能夠服眾, 也願意撐起這攤子的人。

宋飛熊本來還在和幾個管事商量莊園內的一些事情, 聽婢女這樣說,皺了皺眉頭,道:“此事是楊先生的意思?”

“是。”婢女規規矩矩。

楊先生就是陳嫣身邊的疾醫, 夏侯老先生的師兄。在桑弘羊離開的這段時間裡,人已經請回來了——彆人人離得遠,順路、海路走下來,其實花不了太多時間。當然,這也是因為桑弘羊比預計的回來晚了很多。

按照預計,這個時候應該早回來了才對,要不是桑弘羊身邊的人寫信報過平安,宋飛熊都要安排人去找人了!

這位楊先生才來了幾日,藥方就換了三回了...陳嫣身邊的人都有些不看好,暗中懷疑這位大夫是不是個騙子。事實上,如果不是有夏侯老先生為他背書,他的做法早就被阻止了!

而現在,陳嫣身邊的人依舊覺得有些問題,他們怕有什麼事,可又不能阻止醫生治病,也就隻能來找宋飛熊拿主意了。

宋飛熊和新來的大夫又沒有什麼交情,所以也不知道他是真有本事,還是來騙人的。但是她信任夏侯老先生,實際上,夏侯老先生能在陳嫣身邊做這麼多年的私人醫生,沒有信任也是做不到的!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夏候老先生沒有說什麼,她也隻能信任這位楊先生了。

“...用新方。”宋飛熊揉了揉鼻梁,見婢女依舊有些猶豫的樣子,便道:“稍遲一些我去看望翁主,會和楊先生說說的。”

主要是聽聽這人怎麼說——這麼頻繁地換藥方,總是有些古怪的。

雖然她不太懂黃岐之術,但一個人說的話有沒有道理,以她的邏輯思維能力還是能聽出來的...這個時候也沒有太複雜的騙術,一般來說一套說辭,如果宋飛熊這種程度學識的人也覺得沒什麼問題,那是騙子的可能性就很小了。

這是什麼時候?這可是公元前的西漢!這個時候讀書人才多少!絕大多數就是文盲!說話都說不清楚,正經表述一個稍微複雜一點兒的意思,都會出現不清不楚、前言不搭後語的問題。能編出一套能糊弄宋飛熊的說辭的人,還做什麼騙子!做正經事,有的是遠大前途。

稍晚一些,宋飛熊果然去看望陳嫣的時候。她來的倒是巧,正好是陳嫣吃藥的時間。

現在陳嫣清醒的時候很少,喂藥喂食卻不能少,所以隻能用勺子喂她流質的食物和藥物。好在即使是昏迷之中她也有吞咽的本能,不然她咬緊了牙齒不鬆開,其他人其實也沒什麼有用的辦法。

婢女細心給陳嫣喂藥的時候,夏侯老先生和他的師兄也在。

夏侯老先生的師兄楊先生是一個精神矍鑠的老人,看起來個頭並不算高,整個人也很精瘦。大概是常年在吳越之地的山林裡穿梭才采藥、救治山民,他的皮膚黝黑,手部還有一層繭子,看起來就如同一個老農。一點兒想象不出他也是富貴人家出身,做的是大夫。

不過雖然是這樣,他整個人精神頭卻很好。明明年紀比夏侯老先生大,平日相比起夏侯老先生的精細,生活也堪稱粗糙,整個人卻很有力量,看起來就用一種‘穩當’的感覺!這和大多數老人家給人的‘風燭殘年’之感完全不同。

見到宋飛熊進來,他也隻是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很快就低下頭去了。他正在看的是一部醫書——陳嫣有收集書籍的習慣,她的藏書之巨,恐怕就隻有皇室可以比擬了。或許有的世家擁有一些市麵上已經失傳了的書籍,但以全麵性而論,他們都不可能和陳嫣的收藏相比。

這就是金錢的力量了!

收集書籍對於陳嫣來說,所花的錢連九牛一毛都算不上...有錢人的愛好,那就是另一種玩法了。

醫書這種,雖然她自己看不太懂,也不會下功夫研究,但這屬於工具書,向來是她著重收集的...楊先生是一個在醫道上十分上心的人,見了這麼多‘寶貝’,怎麼可能不見獵心喜!於是痛過夏侯老先生,從陳嫣的私人藏書室裡借了不少醫書出來。

這也是宋飛熊不太滿意他的原因——您老人家求知若渴這沒什麼問題,身為一個大夫,喜歡看醫書,這絕對是好事啊!但事有輕重緩急,現在是什麼時候?人都還沒救回來呢!這個時候就分心在其他事情算怎麼回事兒!?

如果能把人救回來,彆說是看書了,就算是藏書室裡的醫書,全都給他抄寫一份,這又算得了什麼呢!

“楊先生...聽說翁主的藥方又換了?”宋飛熊試探問道。

楊先生知道自己看書是看不下去了,隻能放下竹簡,抬起頭來。這人的麵相看起來也像是個不折不扣的老農,有一種老實巴交的感覺...他這樣看著宋飛熊,宋飛熊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換了新方...翁主的身體日日都有不同,方子自然也要變。”楊先生儘力讓自己看起來誠懇一些。稍微解釋了一下陳嫣現在的情況,又接著道:“在下一心想要醫治好翁主,這一點女郎不必多心。”

他這說的也是真話,他為什麼要大老遠的來給陳嫣看病?並不是為了名利!如果是為了名利,他就不會一直呆在吳越之地的山林中了。夏侯老先生為他背過書,確定他過去確實很有名氣,多得是有錢有勢的人找他治病。

他來這一趟,也沒有想要久待。隻是想著快些醫治好陳嫣,然後拿到這邊承諾的東西,返回吳越...正如桑弘羊猜測的,他確實缺錢!他自己本人對於錢財並沒有太大的執念,但是他想做的那些事無疑是需要錢的!

如果救下陳嫣,一切的困難就能迎刃而解,對他來說確實是大好事了。

宋飛熊聽他這樣說也是擰緊了眉頭...這種時候她其實也說不出什麼來。時光流轉,無論何時何地,醫患之間的關係似乎都是這樣,醫生占有強勢地位,患者往往是隻能被安排的那一個(雖然也有部分醫鬨將醫生弄的苦不堪言,但那也隻是極少數,而且那也不是在醫患關係中患者勝出了)。

即使陳嫣的身份再特殊,身家再豐厚,麵對一個能決定她生命的醫生的時候,也隻能乖乖聽話。

“楊先生多上上心啊...”宋飛熊說不了什麼,最後也隻能這樣似有似無地提醒楊先生,算是一點點警告的意思,讓對方能專心做事。

楊先生也不知道聽懂了沒有,看了宋飛熊一眼,慢吞吞道:“此事我心中有數。”

等到送走了宋飛熊,夏侯老先生才歎了一口氣,對他師兄道:“師兄為何不能好好說話呢?宋女郎憂心翁主,哪怕你做出上心些的樣子,也能讓她少煩惱一些。”

楊先生此時早就沒有平常木訥的樣子,反而眼中閃過一絲精明。看著自己這個萬事憊懶的師弟,緩緩道:“師弟倒是十分關心此事...看來這幾年師弟日子過的不錯,不打算換個主家了。”

夏侯老先生的性格也不是那種鑽營靈活的,算是楊先生少數幾個依舊保持著聯係的同門。他對這個師弟算是很了解的,他這個人就是得過且過的典型,最喜歡過舒服日子。既喜歡享受,又對頂層人物的勾心鬥角諱莫如深。

總的來說,他這個人表麵上溫和可親,實際上是一個很利己的人,表現在外就是偶爾會展露出非常冷心冷情的一麵。

按理來說,楊先生來給陳嫣看病,隻要把人治好就行了,至於這中間他對其他人什麼態度,他根本沒有必要多嘴。

夏侯老先生摸了摸自己的一把小胡子,又歎了口氣:“是待的舒服了...不過也不全是因為如此,翁主、翁主身邊這些人與彆人不同,處的久了,也有了些情誼...”

對於夏侯老先生說的‘與彆人不同’,楊先生是不在意的,對於他來說,人都是一樣的,都會生病、都會死,並沒有哪一個個體需要特殊對待。不過他也得承認彆的想法——有些人確實和其他人不一樣。

“與彆人不同?確實不同,一年輕女郎能做到這些事,這位不夜翁主實在不簡單,這世上也無第二人能做到此了。”雖然是這樣麼,楊先生的話語裡卻是不以為意的意思。

沒辦法,雖然他承認不同,但有些事情就是這樣了——再不同,在他這裡也不算什麼。都是會生病、會死的人!人和人有很大不同,但在麵對疾病、死亡的時候,似乎他們也沒什麼不同。

陳嫣是以一個病人的身份出現在他麵前的,他就更不覺得陳嫣有什麼不同了。

不過要他來說,陳嫣這病症還是有點兒意思的...雖然本身隻是很普通的風寒,但卻遲遲未痊愈。想想他這師弟也不是什麼庸手,治這樣的病難道不是手到擒來輕輕鬆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