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覃(6)(2 / 2)

漢貴女 三春景 19648 字 3個月前

劉徹托著下巴,聽陳嫣如此說,又笑了:“阿嫣口氣可不小,這是在自比韓非子與李斯?”

“...”陳嫣無奈地看著劉徹,她分明是沒有這個意思的,劉徹肯定也知道,但他就是要這樣說...可以說是很無聊了。

陳嫣隻能輸人不輸陣,故意漫不經心道:“自比韓非子與李斯又如何呢...自古以來皆是一代更比一代強!我等習先賢智慧,若是在這之上不能更進一步,那豈不是可笑?”

陳嫣本人最討厭的就是厚古薄今!古人的智慧當然值得驚歎,先賢所做的一切也得尊敬。但要說過去的人做的比後來的人做的好、更優秀,這就有些太過了!

事實上,任何一個現代人去到古代,隻要稍微適應古代生活,都能成為人才!

以數學領域為例,過去的天才們通過自己的天賦,將數學涉及到的領域一步步向前推。後來者,不說人人都能達到這些領域,但至少天分不錯的都能涉及到前人最‘高精尖’的領域,然後再在這些的基礎上,時代的天才們會更進一步。

踩著巨人的肩膀,這就是了。

所以一代更比一代強是必然的!

這話放在現在也是一樣的,韓非子和李斯確實很牛,都是法家巨擘。但是,陳嫣不至於連自比他們都不敢——她在‘法’上麵的認知,確實是超過這兩位先輩的。不是她多厲害,隻是她是後來者,這根本沒有可比性。

“...你還真認了?”劉徹‘嘖’了一聲,向後依靠...話是這麼說,卻聽不出他真有多意外的意思。畢竟在他看來,陳嫣在某些地方確實傲慢又大膽,能這麼回答,也確實像是她的風格。

“你這般喜愛農家和墨家,當認識許多農墨英才罷?怎從未與朕推薦過?”劉徹想起了這件事,順口就問了一句。

陳嫣如果向他推薦人才,這在現在的世風之下,確實算不了什麼。這個時候又沒有科舉製,在接班製度盛行的當下,舉薦人才給天子,這簡直就是‘業績’了!這也算是春秋戰國以來,‘門客政治’的一種遺留了。

即使大家都知道劉徹和陳嫣的關係比較特彆,也不會覺得這有什麼問題。真要說起來,能夠給天子舉薦人才的,本來就是比較親密的人才行。皇後、外戚、心腹近臣,不外乎如此。

陳嫣沒有這麼做,還是因為她下意識對‘政治’的防備。或許在朝廷之中有屬於自己的政治力量會讓她的很多事情變得簡單,但說不定也會變得更麻煩——她隻在商界擁有呼風喚雨的能力的時候她尚且擔心自己被請去‘喝茶’,若是在政界也有了相當的影響力...就算劉徹不打算處理她,恐怕也有一些人要跳出來搞她了。

想到農墨兩家的情況,陳嫣非常誠懇地道:“我雖喜這兩家,但也就是農學與工學之上,若是治國理政...這兩家還是罷了。”

農家和墨家其實都是一群科學家,他們當然也有自己的政治理念,但這個理念聽聽就是了。誰要是在這上麵鑽牛角尖,真的想要運用在實際中,就會發現各處都要吐槽!

“墨家、農家啊...”劉徹聽陳嫣這樣說,也表示理解——他和陳嫣在很多地方非常合拍就是這樣了,很多事情他們看得透,卻不見得彆人看得透...事實上,彆說看得透,就算是了解也不見得了解。

說起這個,劉徹就有些停不住了,像是認真,又像是隨口一樣道:“說來,朕打算重用儒家。”

“?”陳嫣給了他一個疑惑的眼神:“這誰不知呢?如今朝堂上都多少儒家的人了!”、

這就是一個皇帝最切實的表態,彆的表態哪能和這個相比!

劉徹‘哈哈’了兩聲,這才繼續道:“這‘重用’不同於之前...”

其實這事情也簡單,劉徹現在覺得儒家的一些理念確實很對自己的胃口。而且說實在的,思想界太多樣化對統治確實不太友好,這種情況下,扶持一種主流學說確實是不錯的。

這個時候的董仲舒還沒有寫出那篇著名文章,更沒有直達天聽...但劉徹是一個皇帝,皇帝做事情,特彆是這個事情還事關重大的時候,是不可能拍腦袋想主意,一時興起的。所以現實就是,其實在董仲舒說服他之前,劉徹其實已經有了差不多的意思。

陳嫣聽劉徹大概這麼一說,立刻就明白了。見陳嫣接受並理解的這麼快,劉徹的眼睛裡就全是笑意了...說起來,這在思想文化界可以說是開天辟地一樣的大事了!就算一開始不會有秦始皇‘焚書坑儒’那樣的烈度,但鈍刀子割肉更疼啊!

劉徹不會迫害其他學說的士人,但資源會全部給儒家...長此以往,其他各家就算活下來,那也不如死了!

這麼個決定,除了儒家之人,恐怕彆人都是大力反對的!就算是利益不相關的人,也會覺得下意識的排斥吧。畢竟人家也沒有錯,卻得無緣無故斷人家生路。但現在給陳嫣說這些,陳嫣立刻就抓住了重點,明白他為什麼要這樣做,也不會隻看表麵就覺得他做的不妥當。

“阿嫣覺得如何?”

聽劉徹這話,陳嫣還真的認真想了想,然後才慢吞吞道:“此乃陛下國事,我怎好說三道四!”

劉徹抬了抬手,示意她好好說吧,彆‘陰陽怪氣’:“讓你說就說,隻當是閒話了!”

“誰家閒話說這?”陳嫣嘟囔了一兩句,這才道:“陛下是覺得儒家好用才用儒家的...隻是儒家真的如此好用麼?”

陳嫣倒不是後世一些‘倒孔’的,實際上生活在這個時代才知道,其實孔子的思想很偉大,很多儒家的毛病都是後來的人把經給念歪了。但即使承認現在的儒家還歪的不太嚴重,她也很難同意‘罷黜百家,儒尊儒術’。

原因很簡單,儒家一家獨大的弱點實在是太明顯了。

劉徹聽陳嫣這麼說,就知道她有一些不同意的意思,但他並不生氣。隻是道:“若是不好用,換了便是。”

如今的劉徹也不是登基之初的劉徹了,當皇帝這麼多年,早就站穩了腳跟。如今的他有了兒子,對匈奴的戰爭也如他期待的開始向著好的地方發展,朝堂之上更是穩穩當當。

這種情況下,他不會懷疑自己的威望,懷疑自己的掌控能力!所以這話說起來也是沒有一絲猶豫,理所當然的很呐!

陳嫣似笑非笑地看著劉徹:“此言就說的有些...你做皇帝時倒是不錯,可之後的劉家天子該如何?”

說到這裡,陳嫣特意壓低了聲音:“陛下捧起儒家,儒家就必然會壓製其他各家...各家爭鬥這些年,此時有機會了,儒家怎麼可能放過?況且,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這個道理又怎麼會不懂?”

有的勝利者會對失敗者很寬容,但這種寬容有一個前提,就是確保失敗者確實沒有任何反擊報複的可能了!不然的話,這種寬容不叫寬容,而是傻!

儒家到時候不會放過其他各家的,會把其他各家徹底打壓下去,直到他們消亡,或者即使活著也再也沒有起來的能力。

這倒不是說儒家過於強勢,而是各家都是如此。

劉徹聽陳嫣這話,其中的道理他明白,但卻有些不以為然。

“身為皇帝,有何為難的?難不成反要受其轄製?真若是如此,也不配為人主了!”

顯然,劉徹是對老劉家選繼承人的眼光非常自信了...仔細想想,老劉家的祖傳性格確實還可以,但這話還是說太滿了。

所以陳嫣立刻嗬嗬一笑,道:“果真?陛下此言可說的太滿了!”

“若真是如此,陛下怎麼不把滿堂的臣子給下了大獄?”陳嫣也是敢說...主要是她天下之大不違的事情做的多了,就像一個已經犯了死刑的人,也就不在乎多犯一條死刑了,反正都是個死嘛!

“嫣敢說,這天下的臣子,若是全下了大獄,或許有一些冤枉的!可若是拿一放一,多的是不該放的給放了!”真要用國法漢律來查官吏,真沒有幾個絕對乾淨的。就以一條貪汙受賄來說,有幾個沒有乾過?

隻不過大家都不把這當回事兒了!所以這種事情真的成為廷尉拿人的理由,一般是這個人在彆的地方有問題,但又不好直說罷了...類似於‘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皇帝真的想要一個人死,怎麼可能挑不出錯來!

從另一個層麵來說,這也說明,大家都有問題。

“陛下看不順眼的大臣多了去了,一些人屍位素餐也是極厭惡的...怎麼不掀翻了全部?不是不想,而是不能!”陳嫣想起了曆史上的朱元璋,這位是個真正的狠人!多少皇帝也不敢乾的事情他乾了!

凡是犯了錯的臣子立刻砍了,真可以說是砍的人頭滾滾!最後弄的當官的人不夠,朝廷底層運轉不開的也是他。

然而他帶來的威懾力其實也沒什麼用,日後明朝的官員該怎麼樣就怎麼樣,和其他朝代的官員沒有什麼區彆...非要說有區彆的話,隻能說更貪了!畢竟明朝的工資非常低,除非是家裡有礦,做官隻是為愛發電的,不然就得過的苦哈哈!明明是個做官的,日子卻過的比普通人還窮,這有幾個人受得了?

雖然這有為貪汙受賄找遮羞布的嫌疑,但不得不承認,這確實是原因之一。

劉徹聽到這裡,原本的不以為然已經收了起來,神色轉為認真。

“隻要陛下不想掀翻了桌案,大家都彆用飯了,就不能由著自己的性子來。一個朝臣對上陛下,那自然是隨便陛下安排。可若是滿堂的朝臣呢?即使是陛下,也沒有與所有朝臣作對的道理罷?”

陳嫣說這話的時候多看了劉徹一眼,見他並沒有生氣,這才接著道:“陛下如今扶持儒家上位容易,隻是養肥了之後卻不見得能夠隨心擺弄,所謂尾大不掉,就是這個道理了!以陛下的威望,倒是能夠壓製,可是後來的新君卻不見得。”

“此事也不是不能做,隻是如何做,還得陛下三思!”最怕將來沒有後悔藥吃。

劉徹仔細想想其中的道理,心思凝重了起來。說實在的,他一開始想的簡單了,現在聽陳嫣說起這些,他才發現有些問題確實是不能忽視的。真等他扶儒家上位,到時候滿堂估計都是儒家的人,最多就是還有一些法家人。

然而有法家人,那是因為他喜歡用法家而已。真等到後來的兒輩、孫輩,壓製不住儒家了,滿堂都是儒家人,那該如何?這可比滿堂都是舊人,沒有自己的心腹更可怕!

沒有自己的心腹還能扶持,若滿堂都是儒家的人,估計換上來的還是儒家的人,畢竟那個時候儒家已經是主流了了。真要刻意找一個非儒家的人做心腹,不是不可以,但這個人會被朝堂排斥...而且說實話,這樣一兩個心腹起來也沒用。

朝堂被儒家占領的事實並不會改變。

而一旦朝堂被一股勢力占領,就會麵臨另一種麻煩...那就是這些人的集體利益會淩駕於君王之上——劉徹早就不是完全相信聖賢書的年輕人了,他很清楚,儒家的人讀書,書裡說要尊君,在一般情況下,他們會貫徹這一點。但真到了儒家掌控朝堂,在尊君和儒家整體利益之間做選擇,百分之九十九是選後者!

雖然,到時候朝堂之上肯定也有不同的勢力對抗,但一旦麵對共同的‘敵人’的時候,肯定又是一致對外了...這就是華夏傳統的‘兄弟鬩於牆外禦其侮’。內部打的狗腦子都快出來了,可一旦有共同的敵人,又能攜手對敵了。

心裡想了不少,劉徹口吻卻是輕鬆的,像是揶揄一樣道:“照阿嫣之言,儒家似乎有不少不足了...真該讓左內史與阿嫣辯一辯!”

陳嫣自顧自地剝鬆子,還不讓一旁的宮人幫忙:“自己剝著吃才香甜——儒家確實又不少不足...這又不是我說的,是確實如此,有眼睛的都看得見!”、

“儒家要真那麼能,早該一切包攬了...還等到如今?”

事實就是,儒家的人嘴上說說還行,真正去做,動手能力很讓人捉急。即使是後來,儒家已經不是現在的儒家了,徹底消化了自己曾經的對手們,包括法家這樣的顯學,徹底改造了自身...儒家實際動手能力不行的問題也沒有得到真正解決。

而現在,儒家還沒有到達那個程度呢!所以這個問題隻會更加嚴重!在中央做官還好一點,去到地方做實事,除非是本人是個務實主義者,不然的話這一弱點會暴露的相當徹底。

現在的儒家還沒有風光多久,也就是說很多問題並沒有完全顯露出來,外麵的人,甚至儒家自己的人都不一定看清了。但身為皇帝,最大的老板,劉徹卻是知道這一點的!陳嫣點明了這個,更是讓他不得不在意這個問題。

心中有了一定的想法,劉徹卻沒有在今天這個場合再說什麼,而是道:“...也不知前些日子與你坐而論道的諸多學子知曉你是如此想的,該如何!其中有不少儒家子弟?”

劉徹說的這個‘坐而論道’,其實就是陳嫣在自己家開的一個文化沙龍。前些日子,因為白紙的影響發酵,不少士人彙聚長安,各家的都有,顯然都是想弄清楚白紙的事情。

其中也有一些人想到了拜訪陳嫣...讓陳嫣一個又一個地見確實有些難,陳嫣乾脆就請這些人一起相見,弄成了一個文化沙龍。

當時談的確實不錯——雖然‘白紙’問題上各家都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但是當成是純粹的學術交流也是不錯的。反正陳嫣就是陪著眾人聊,誰都能聊的上。陳嫣沒有料到的是,經過這件事,她竟成了學術界的明星。

她以前當然也挺有名氣的,但沒有這樣廣泛地收割聲望...隻能說,她實在不會經營自己!現在的名士除了少數是實打實的學術上位,其他的多多少少進修過演技。能有如今的地位,包裝也是很重要的一環呢!

聽劉徹這樣說,陳嫣反而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陛下怎麼如此說呢...難不成以為我等坐而論道是‘相談甚歡’,以為我是捧著那些士人的?”

那怎麼可能!彆說陳嫣了,各家的看不順眼的多了去了!雖然不可能在那樣的場合打起來,但彼此之間詞鋒犀利卻是必然的。而陳嫣呢,她對各家也是有一說一,完全沒有收斂的意思。

反正到了她現在的位置,多說兩句‘不合時宜’的話也不會有什麼。這些知識分子又不能來打她,就算要發揮影響力報複她,她也不是最開始弱小的時候了。現在的她,有的是辦法解決這些事情,甚至是從源頭上解決。

劉徹一開始還有些不太明白陳嫣的意思,後來一想,明白了,立刻人也樂了。

笑了一會兒才道:“你如今在朕麵前也太大膽了,倒是什麼都敢說,也不裝作賢淑...”

“有甚好裝模作樣的...”陳嫣其實就是更大的死已經暗中作了,現在這種實在激不起她一點兒危機感,“阿嫣與陛下少時曾一同讀書,當時談過多少故事?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如今再裝模作樣,也是徒然,還不若坦蕩些呢!”

劉徹是眼中帶笑聽著陳嫣這話的...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陳嫣這話一點兒問題都沒有。他們從很久以前就認識了,劉徹一直知道陳嫣不是一個普通姑娘,這個時候她裝作普通姑娘,那才是奇怪呢!

劉徹有時候也覺得奇怪,陳嫣仿佛就是有這種天生的能力——即使她不刻意,也常常會說出他最喜歡聽的話。

陳嫣對麵就是衛子夫,衛子夫靠下的位置就是王夫人...王夫人的位置離劉徹和陳嫣還不算特彆遠,所以兩人的話她零零碎碎還可以聽到一些。但說實在的,說的那些東西,很多劉徹和陳嫣‘你懂我懂’‘你知我也知’,一切儘在不言中的問題,她是完全不明白的。

陳嫣和劉徹說的那些,就是已經說出來的部分,尚且有很多聽不懂,更彆提兩人在對話中省略了的了。這就像是有的人看答案想要弄懂都很吃力,而答案中一旦出現‘此處略’或者‘簡單可知’這樣的字眼,那就是懵逼了。

王夫人聽了一會兒,隻得放棄,承認這根本不是自己的能力範圍。她並不笨,但她始終隻能揣測天子的心意,和後宮妃嬪相爭...沒辦法,她學的就是這些。至於劉徹和陳嫣談論的那些東西,離她有十萬八千裡那麼遙遠,遙遠地完全不是一個世界的東西。

這個時候王夫人側頭看向衛子夫,正好和衛子夫的視線撞了個正著。兩人的目光之中有著非常相似的東西...所以她們明白了,對方剛剛和自己是一樣的。

王夫人迅速收回了目光,視線又不期然看到了正在談論著什麼的劉徹和陳嫣身上。兩人的話題已經變了,談論的東西似乎是一些日常瑣事。但說實在的,即使是這些,王夫人也不覺得自己能插.入其中。

這兩個人從思考方式上就和其他人不一樣!

王夫人不得不承認,有些距離是一開始就決定好了的...其他人即使再不甘願,也隻能眼睜睜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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