沔水(1)(1 / 2)

漢貴女 三春景 14020 字 3個月前

最近整個長安的氣氛都非常緊張...特彆是那些普通人隻能仰望的大人物,更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而能夠對這些人造成如此普遍的影響的人,全天下也找不出幾個了,當今皇帝就是其中之一。

所謂天子之怒,伏屍百萬,流血漂櫓...這可不是鬨著玩的。就算沒有那麼恐怖,一句‘伴君如伴虎’還是說的很中肯的。

事實上,劉徹最近的心情卻是不好。他雖然不會直接遷怒於人,但因此比平常不好說話許多卻是正常操作。而隻是光光這樣,就足夠讓底下人叫苦不迭了。至於他的心情為什麼這樣不好,下麵的朝廷肱骨、王公貴族,咱也不敢說,咱也不敢問,最多就是心裡有點兒猜測罷了。

而在眾人的猜測中,陳嫣的名字是不能不被提及的。因為陳嫣就在剛剛,沒有一點兒前兆地離開了長安,她前腳剛走,天子後腳就變得心情很糟糕,說這是巧合也是沒人信的!畢竟陳嫣本來就是少有的能夠給劉徹造成極大影響的人。

大家猜測的差彆隻在於劉徹是因為陳嫣的什麼事如此生氣。

一說是陳嫣終於因為她的‘膽大妄為’得罪了劉徹,她心裡害怕,就離開長安躲風頭去了,劉徹因此餘怒未消又添新仇。這個說法表麵上很說得過去,陳嫣一貫以來麵對劉徹的態度在眾人看來可不是膽大妄為麼!

但也就是表麵上罷了!真正稍微了解一些具體情況的都知道這幾乎不可能!

一方麵,劉徹對陳嫣的縱容大家看在眼裡,就在最近,兩人公開露麵的場合來看也沒有出什麼問題。而在那之後,更沒有小道消息說兩人鬨翻了。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裡,若是真有這樣的事,這個時候恐怕早就全長安皆知了!

另一方麵,就算君王的‘縱容’‘愛’這些東西靠不住,說不定改天就一切變了,這個猜測也很有問題。如果天子真的對不夜翁主失去了耐心,那就有的是辦法‘教訓’‘不懂事’的不夜翁主。此時不夜翁主真的不打招呼躲風頭去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真的想整治她,實在不是一件難事。

然而現實就是,天子並沒有任何要‘教訓’不夜翁主的意思。

看起來著急上火的,但那些不好的心情全讓彆人承受了。

這個時候大家隻能猜測,單純是陳嫣不告而彆惹惱了天子。雖然這麼說會顯得有點兒幼稚,但說實在的,在了解皇帝的人心裡皇帝還真跟小孩子一樣——小孩子心裡自己就是世界的中心,一切都是圍繞自己轉的。而皇帝呢,心態也差不多。

隻不過孩子長大之後就會明白,除了你爹媽,沒有人會真的圍著你轉。而皇帝可以一輩子不長大,大家是真的圍著他轉。

因為太多人哄著、捧著了,皇帝很多時候就像是沒長大的巨嬰一樣。有的皇帝完全不能控製自己的這種傾向,於是成了昏君。有的皇帝能夠控製一大部分,所以成了明君。可要說有沒有皇帝能完全控製住自己...還真沒有。

即使是最苦行僧式的皇帝,那也是皇帝,他們的克製是在皇帝這個範疇內來說的。

大家一邊提著卵子做事,唯恐這段時間觸了皇帝的眉頭,自己成了出氣筒。另一邊卻是心中感歎...雖然早就知道不夜翁主對天子的影響力大,但大到這個程度,卻是之前沒有想到的。

而這段時間給下麵人帶來了巨大心理壓力的劉徹,卻是在和陳嬌發脾氣!

陳嫣之所以能在不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離開長安,除了因為劉徹對她已經放心,覺得她不會像當初一樣逃出長安之外,就是因為有陳嬌的配合——說到底,陳嫣又不是小貓小狗,她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行動坐臥身邊都有著一大堆人,更彆提出行這樣的事兒了!

如果不想當初那樣輕車簡從、吃儘苦頭地離開長安,她的動靜就小不了!

所以這一次,是陳嬌陪著陳嫣離的長安,兩人先是去了陽陵邑陳嫣的宅邸小住。這本身不是什麼大事,也就沒有引起過多的注意。後來兩人在陽陵邑的時候,陳嬌一隊人馬就徑直離開。

陽陵邑那邊的人隻當陳嫣回長安,自然不會太在意。陳嬌則是在陽陵邑又呆了三天,這才施施然回了永華殿。

這個時候才有人意識到...不對啊,不夜翁主呢!?

此時,陳嫣的車隊已經走出很長一段路了。

劉徹一邊派人去追陳嫣,一邊就去找了陳嬌...那一天兩人在永華殿大吵了一架。身邊的人連聽都不敢聽,都站在門外低著頭看腳尖,就好像腳尖真有那麼好看一樣!

“阿嫣去了哪兒?”劉徹心知陳嬌是配合陳嫣離開的那個人,肯定知道這些。

陳嬌並不把劉徹的冷臉看在眼裡,她當年是能和劉徹打架,把劉徹臉上撓出血痕來的女人,會怕這種小陣仗?隻是不緊不慢道:“阿嫣能去哪兒呢?她向來有兩個家,一是長安,另一就是不夜了。前些日子她就說過要回不夜,怎麼如今陛下倒詫異起來了?”

劉徹勉強壓了壓跳動的太陽穴,冷聲道:“真要回去,也該說一聲才是,為何如此匆忙?”

說到這個,倒是陳嬌的臉色變得相當難看。凝視著劉徹的臉良久,忽然道:“若是能再來一次,我倒是希望當年阿嫣能被你留在長安!”

劉徹聽了這話,皺眉的同時眼神裡滿是疑惑。他可沒有得到‘大姨姐’認可的高興,更多是不解——對於現在的陳嬌有多不喜歡他,他是心中有數的。她不僅僅是因為自己的原因敵視他,也是因為陳嫣的事情。

確實,在陳嬌看來,劉徹的喜歡對於陳嫣來說並不是恩賜,而是一種阻礙,他讓她的人生多了許多不那麼好的事情。這種前提下,是什麼能讓她說出重來一次,更希望陳嫣被他留下這樣的話?

劉徹不知道,陳嬌這話或許有一半是氣話,卻有一半是出於真心的。

陳嬌知道陳嫣當初不選劉徹是因為她不愛劉徹,而她不愛劉徹,一半是因為她和劉徹真的沒感覺,另一半就是因為陳嬌了。一般來說,愛情開始總得有一個前提條件。就像一個家庭中的兄弟姐妹,在他們不知道彼此血緣的情況下,很有可能會相愛(人會被血緣相近的人吸引),但若是知道彼此的血緣關係,基本上就杜絕了愛情。

劉徹在陳嫣這裡就是姐夫!她怎麼可能對他萌生出特殊的感情...這等於是一開始就把關係鎖死了。

而如今,陳嬌希望當初劉徹將陳嫣留下,也是因為陳嫣並不愛劉徹...因為不愛,所以才不會受傷。

這個世界上,一個自己根本不在意的人根本無法從感情上傷害自己,這是很容易理解的——而越是自己重視的人,才能傷自己更深。

陳嫣不愛劉徹,所以當年哪怕是被劉徹接進宮去,也不過就是劉徹愛她,她不愛劉徹而已。這個時候的她就擁有了傷害劉徹的力量,反之,劉徹根本無法真正影響她。

就像她,當初的劉徹決定了她的喜怒哀樂,但無論她對劉徹怎麼轉變態度、做出不同的事,劉徹都不會在心境上產生變化。

陳嬌以為她的小妹妹可以驕傲一輩子,永遠不會陷入她當初的境地的,但是誰能想到命運就是這麼個特麼的玩意兒。即使是以為絕對不會發生的事情,最後還是被一切推動著走向了那一步!

非要說和她當時有什麼差彆,隻能說陳嫣愛著的那個人也同樣愛著她。所以在傷害到陳嫣之時,其實也是在傷害自己,而這種傷害甚至是加倍的——但是那又怎樣呢?站在陳嬌的角度,她甚至寧願那個男人是個混蛋!

若是那樣,反而可以像她這樣去痛恨,有理由去劃清界限、走的乾淨利落。站在陳嫣現在的處境,她甚至連恨都很難...怪不了那個男人,然而舉目四望,又能怪誰呢?

顏守來找顏異,出乎所有人,包括顏異預料的,顏異竟然有一樁婚事正在進行中。

“兄長,婚事不成!”陳嬌推倒屏風之後,讓顏守顏異兩兄弟分散了一些注意力過去,但很快顏異就表達了自己的態度,他是不可能接受這樣的婚事的。

他有自己的意中人,怎麼可能和另一位女子成親?就算這次他沒有來找陳嫣,也不可能有什麼婚事。更何況,他來找陳嫣了,這是他已經做出的決定。

顏守顧不得打探一旁兩女的身份,雖然看兩人的樣子,身份應該非常高——陳嬌和陳嫣就站在那裡,在顏守想來她們能夠躲在屏風後聽,估計也是無須避諱的人,可能正是顏異一係列事情的知情人。

於是隻管直言不諱道:“這婚事有什麼不成的!?父母之命難道不成?此次出門前,伯父就千叮嚀萬囑咐,說不讓你與外麵的隨便女子相交,說你有一意中人在長安...昭明,這不成的!你如今回頭還來得及!家族的名譽不能墮啊!”

聽到這裡,陳嬌快要氣死了!她的妹妹,從少時起就是一家有女百家求的,若是自家門第弱一點兒,連求都不敢(這是陳嬌都沒有的待遇,畢竟她很小的時候就和劉徹有婚約了,但婚約沒有定下之前,婉轉打聽她婚事的王孫公子也多了去了,其中不少王子皇孫)。

她們姐妹,做皇後輕輕鬆鬆,做王後是理所當然,若是做一個侯門夫人,那就算屈就了!

如今卻有被人‘嫌棄’的意思,這算什麼?

“好了不得的人家,名譽竟然如此值錢!連我陳家的女兒也配不上了...平津侯家的孫女這般好?好好好!明日我倒是要登一登平津侯家的門,看他是如何說的!”說到此處,陳嬌冷笑一聲:“看看平津侯是覺得他公孫家的女郎高貴,還是我家的高貴!”

陳家就算再不顯,那也是開國時分封的列侯,資曆沒的說的。而從母係這邊來說,陳家兩姐妹就更彆提了,孝文皇帝是兩人外公,孝景皇帝是她們親舅。當初她們兩姐妹養在宮中,一個長樂宮金尊玉貴,一個未央宮驕矜無雙。

這樣的身份,問公孫弘一百遍,他也不敢說自家更貴啊!

更重要的是,公孫弘為人謹慎,才不會得罪陳嬌。

這個時候的顏守其實已經有些糊塗了,他以為顏異的意中人是不夜翁主身邊的某位婢女,但是聽這話倒是不像呢。

顏異回頭看了陳嫣一眼,告訴顏守:“族兄,阿嫣就是吾意中人...”

顏守一時腦子過載了,各種念頭紛至遝來,以至於他根本想不清楚具體的事情。他隻能在紛繁複雜的內容中拽住一根線頭,忽然間明白過來,‘阿嫣’就是不夜翁主陳嫣!

女孩子家的閨名,特彆是貴族女子的,其實是沒有人儘皆知的道理。不過陳嫣名頭實在太大,普通小老百姓或許隻知道一個‘不夜翁主’,但像顏守這樣的,還是知道她名諱的。

如今聯係陳嬌剛剛說的那些話,全都明白了!而說話的人就是不夜翁主陳嫣的姐姐,陳皇後陳嬌!

顏守有一瞬間其實並沒有反應過來這意味著什麼,但就在這樣的恍惚中,他忽然靈光一閃,什麼都反應過來了——是的,這就是為什麼族長一定要阻止顏異和他的意中人接觸的原因!

與不夜翁主相比,他之前設想的陳嫣身邊的婢女,簡直是弱爆了!就算顏異弄的非婢女不娶,對於顏氏來說也不過是多了一個不肖子弟!到時候最壞就是將他逐出家門,該換彆人當這個宗子。

顏氏一時尷尬,再加損失了這一輩最有前途的一個家族成員...看起來這個代價顯然頗大。但是與那位‘意中人’是不夜翁主本人相比,這個代價還算是溫和的了。顏守在齊地的時候或許不知道,但來了長安還有什麼不知的呢。

當今天子甚是喜愛不夜翁主!

和皇帝搶女人,這是不想活了嗎?這可是會殃及家族的!

顏守用不可置信的眼光看著顏異,當他意識到顏異的舉動意味著什麼的時候,他因為這其中的‘荒唐’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顏異明白他的意思,所以搖搖頭:“此後,顏氏便無顏異了。”

這可能是顏異一生之中最瘋狂的時刻了,他甚至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做出這樣的決定...他隻是被另一個自己推動著做出了這樣的選擇。

他已經不想在家族、自己的責任和愛情、陳嫣之間左右搖擺,結果卻什麼都做不好了。他得做出一個決定,曾經他想選擇前者,最後卻發現自己根本做不到,如今他又走向了後者。

而為了不牽連到顏氏,便隻能讓顏氏再無‘顏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