沔水(1)(2 / 2)

漢貴女 三春景 14020 字 3個月前

不是逐出家門,因為逐出家門這種做法隻在家族內部中管用,一旦牽連到外部,是不會管有沒有逐出家門的。

所以顏守在一開始覺得顏異過於天真之後也明白了過來,顏異說的並不是他第一時間能想到的那種脫離家族...而是讓顏異這個人不存在!

“瘋了嗎?”顏守脫口而出,甚至顧不上陳嬌陳嫣就在一旁,質問自己的族弟:“昭明,你是瘋了嗎?你的意思是,從今往後,世上再無顏異...你為了一個女人,什麼都不要了?”

說到這裡,猶嫌不夠,顏守這個時候也失去了理智,直言道:“那你之於那位不夜翁主算什麼?聽說大長公主身邊有一位董君那樣的人物,難道你也要那般?”

“不,你連董君都不是,董君尚且能做到眾人皆知...我倒是知道一些公主會養些美少年——”

“彆說了!”阻止他說話的是陳嫣,陳嫣無法這樣看著顏異被折辱。

也就是這個時候她才真正明白自己對於顏異來說是多麼大的‘負擔’,曾經的她其實是想過這個問題的,所以她才會寬容地看待顏異的選擇。她曾經說過,就算顏異不來找她,她也是可以理解的,絕不會恨她。

是因為顏異一次又一次肯定地許諾,一次又一次的信件,這才讓她轉變了態度...他提前給出了承諾,而她也在最開始的猶猶豫豫之後變得‘相信’,說實話,這是她願意相信的人,也是她願意相信的事,麵對這個,她原本的堅持是很薄弱的。

但是籠統地想到她對於他的‘負擔’,和真正細想是不一樣的。隻有將這一切明明白白地擺出來才會真正理解這意味著怎樣的困難,陳嫣捫心自問,她可以為了愛情或者彆的東西決定自己的人生,隻要自己願意就可以了...但是若是自己的決定會牽連到其他人呢?

特彆是這些人裡麵還有自己的親人們的時候,她恐怕會更無法做出決定。

即使再想‘一人做事一人當’,現實不給機會,這也沒轍!

而這次,顏異決定來找她,顯然是做出了新的決定——他無法為了她牽連自己的家族,那麼就徹底丟棄屬於自己的身份、人生,以及其他的所有。

這值得嗎?如果能理智地思考這個問題,這必然是不值得的!所謂愛情,其實不過是一時的荷爾蒙在起作用。一時衝動下做出的決定,誰能保證二十年後不後悔?或許不用等到二十年後,三五年後就會後悔了。

說實話,身為一個現代人,本應該特彆討厭為了愛情要生要死的行為...這在陳嫣那個時候,幾乎成為大眾嘲笑的對象了,‘戀愛腦’這種詞攜帶的貶義性就說明了一切。

但是,不可否認,特殊的環境下醞釀的特殊愛情,確實可以如此。

如果都是可笑的、都是不可信的,都是不值得的,這個世界上就不會有《羅密歐與朱麗葉》、《梁山伯與祝英台》這樣的故事了!這些故事能夠因為感動一代又一代的人流傳下來,就是一種證明。

不管未來是不是會後悔,至少這個時候選擇了放開這個人手,今後肯定會心心念念、悔之晚矣一輩子!

陳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平靜一點兒,道:“他不做顏異了,那我也不做‘不夜翁主’便是!大漢容不下,天地之大,還有彆處,我和昭明會離開這裡。”

這是她曾經為兩人想到的最終退路,但那時顏異沒有按照約定,在第一場雪之後、最後一場雪之前來找她,所以也就沒有了說的機會。她本以為再也沒有機會說的,卻沒有想到,還是說了出來。

陳嫣說這句話之前,愧疚地看了一眼陳嬌,她知道這個舉動意味著什麼。但愧疚之外卻是堅定的——她被自己的種種情緒折磨,但是這些折磨卻絲毫沒有磨損她的光彩,甚至讓她更加動人。

顏守一時無言,他本想說他們都瘋了,一起發瘋的,但看到此時的陳嫣,不得不承認外界有些傳聞是真的...這確實是一位非同一般的女郎!也不愧是當今天子也會甚是愛重的女子。

當她以這樣的麵目出現的時候,確實展現出了相應的吸引力,讓一切都相當具有說服力。他甚至覺得,為了這樣一位女子,如顏異這樣發瘋也不是不能理解——有些瘋狂一生隻有一次,而這個女子顯然是值得的。

特彆是代入顏異的視角,顏守得承認,如果他是顏異,一樣會兩相為難!當中唯一不同的是,他最後可能做不出這樣瘋狂的舉動,而是會選擇回歸家族,按照原本應該的人生走下去。

他明白,自己始終隻是一個普通人,根本做不出顏異這樣的決定...最終隻能一輩子去後悔。

而他如果不是顏守,而是一個和顏家無關的人,甚至可能嫉妒顏異——驚訝於他真的打動了這樣一個女子,這是皇帝都沒有做到的事情。

然而事情終究不能這樣簡單,他是顏氏族人顏守,所以他不能讓事情發展到那個地步...顏異如今已經官拜大司農中丞,如果他願意按部就班地走下去,未來就是鐵定的三公九卿...這對於顏氏來說很重要,每一個顏氏族人都應該促成此事才對。

另外,他更擔心這件事當中的風險。雖然陳嫣和顏異說的很清楚,他們的決定不會牽連到顏氏家族,但他哪裡知道陳嫣有能力將這件事隱瞞的天衣無縫!他隻知道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特彆是麵對皇權,這無形之中給了他極大的壓力...他不敢想象這件事最後泄露出去會有怎樣的結果。

他隻能拉著顏異的手道:“昭明...隨兄回去罷!想想伯父伯母,想想顏氏一族!如此作為,對得起誰?伯父伯母生你養你,家族培養你。你就算放下這些年的苦心經營,不要自己的前程和抱負了,也該想想家中吧?”

“伯父伯母隻有你這一個嫡子,你若是真的隨一個女子去了,豈不是大大的不孝?”

說到此處,顏守朝陳嫣的方向跪了下來:“不夜翁主,小人知道翁主身份貴重,與您相比,在下不過是如泥土一般卑賤之人!若不是昭明之故,平日小人甚至無緣多看您一眼,更彆說說話了!”

“小人知道自己並無資格對翁主說什麼,但小人隻能求求翁主,求翁主能高抬貴手,放過昭明、放過我顏氏一門!如今因翁主之故,昭明自絕於家族、父母、朝廷,什麼都不要了...翁主難道忍心?”

顏守膝行兩步,離陳嫣更近了,幾乎就在她腳邊,‘砰砰’磕了幾個頭:“翁主,傳聞之中皆言翁主最是寬宥,就請翁主寬宥寬宥昭明罷!”

“於您而言,離了大漢,您不過是沒了不夜翁主的名號,可您依舊是天下一等一的貴人。小人在齊地也曾聽說,您的家產在南域各國也是大的驚人。您喜愛經營之事,日後依舊可以做...但是昭明不同,昭明若是離了大漢,他還剩下什麼呢?”

“昭明自小便抱負遠大,想的是如何匡扶社稷,為天下生民做事!為了翁主割舍這些,今後隻能如一閒人一般...”

陳嫣怔住了,並非是顏守的口才有多麼好,隻是他恰好說到了點子上。陳嫣此時可以和顏異一起離開這個國家,從此之後在一起,而不用管其他。表麵上看,兩人很公平,都為了愛情付出了自己的‘生命’(對於生活在某一個社會中的人來說,失去了與這個社會的全部聯係,也就和死了差不多)。

但是,其實還是不公平的,在這件事上,一切的麻煩本就因她而起!顏異是為了他才不得不如此,如果他愛上的是另一個姑娘,才不會有這個麻煩。而她呢,無論相愛的那個人是誰,都不得不麵對這樣的困境。

更彆說顏守說的那些了...顏守說的沒錯,雖然離開這個國家會給她想做的事情造成很大的麻煩,但這並不是毀滅性的。可是對於顏異來說,就是徹底斷絕了他原本的所有。

她並不擔心顏異將來為如今的選擇後悔,先不說以她對顏異的了解,她不是那樣的人。就算顏異真的後悔了,她也不會為今日之事懊悔!因為她今天做出如此決定是因為知道,如果不這樣決定,當時就會後悔!

哪能因為未來可能的後悔,做出現下就會後悔的決定呢!

她隻是明白顏異在這件事上的難處...如果讓她放棄一切,曾經的抱負、故鄉和家族、親朋好友...她可以做到顏異那個程度嗎?就算她可以,她又願意顏異經曆那樣的‘痛苦’嗎?

她沒法那麼自私了...

“阿嫣...不...”顏異擔憂地看著陳嫣,眼睛裡滿是憂心,他本能地意識到了什麼...既然他選擇了重新來找陳嫣,自然是想清楚了這些事的——他連死亡都不再懼怕了,自然也就放下了其他。

陳嬌將那一天發生的事情記得清清楚楚,她當時才後知後覺命運對這一對戀人做了什麼。除開痛恨劉徹之外(畢竟一切的麻煩就是因他而起的),她也就隻能遷怒於顏異了。

縱使她知道,在這件事裡顏異也是受害者,他受到的折磨絕不比她的小妹妹少一分一毫。

但沒有辦法啊,如果不能去責怪這命運,她能責怪的人也就隻剩下劉徹和顏異了...她總不能去責怪陳嫣吧?

責怪劉徹已經成了陳嬌的日常,加上這麼件事,也不能更加責怪了...心中的憤懣無處可去,她隻能去痛恨顏異。

既然當初已經做出決定放開阿嫣的手,為什麼還要回來?就此相忘於江湖,一生再無交集,難道不好嗎?縱使痛苦,那最痛苦的時間也過去了!之後的事情交給時間就好了!

這一次的回頭的結果,無疑是將生長出薄弱痂殼的傷口重新撕裂,還得是自己親自動手...痛苦比當初更甚!

“你說些古怪話,”劉徹皺了皺眉頭,沒怎麼接這個話,隻是道:“你說說,阿嫣怎麼突然要走,什麼時候回來?”

雖然劉徹派了人去追陳嫣,但其實他自己都沒指望這有什麼用。他派去的人隻是一小隊而已,根本沒能力強行將陳嫣帶回來。或者說,就算有能力強行帶回來,他也不會那麼做。

之前陳嫣逃出長安的事情嚇到他了,隻要他不想走到將陳嫣關在未央宮某處宮殿,讓她恨自己一輩子,就不能對她來硬的。

而現在事情顯然沒有到那種程度。

陳嬌心中也恨劉徹,但是如今她卻不能說什麼,因為她知道泄露一星半點兒出來意味著什麼——陳嫣為了顏昭明,甚至可以不和他在一起,自然更不可能在自己已經做出選擇之後讓對方因她之故受到傷害。

陳嬌恨顏異,但此時卻不得不為了陳嫣保護他。

終究隻能冷聲道:“不過是忽有急事罷了,在陽陵邑時有不夜縣來的急信,不得不早些走——若是回到長安和你歪纏,說不定有得耽誤一些日子。隻因事情太急,實在顧不得了。”

“什麼時候再回來?”說到這裡陳嬌冷哼了一聲,道:“這哪裡說得準,她的事彆說我這個做姐姐,就是母親,又何曾管的住?都是當年舅舅給寵壞了...若是快,今冬明春的也就回來了。若是慢,兩三年不回來有什麼稀奇的?”

劉徹顯然因為這個‘兩三年’而不快,打定主意到時候一定要派人多去不夜催人,甚至接人。

至於說他有沒有真的相信陳嬌的說法,隻能說一半一半吧!不管怎麼說,這都太巧合、太著急了,事情裡麵一定有隱情!不過這裡問陳嬌估計是問不出什麼來了,而他也隻能相信這個解釋。

主要是追究這個也沒什麼意義了,陳嫣人離開了長安就是離開了,也不會因為他追究此事,人就回來。

看著劉徹心情甚是不佳地離開的背影,陳嬌的心情隻會更差!畢竟劉徹根本不了解這件事,而她可是清清楚楚的!

劉徹一走,她就砸了不少永華殿的布置,其他人雖不知道緣故,卻也知道她心情不好,也無一人敢勸。

晚間,陳嬌總算平靜下來了。洗漱之後臥在榻上,卻依舊是睡不著。抬頭看著帳子中心垂下來的一個裝飾繡球,一時心裡氣急,忍不住又錘了了一下身下的床榻。

“嗬!好一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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