沔水(4)(1 / 2)

漢貴女 三春景 14604 字 3個月前

“這麼個玩意兒...”桑弘羊手上把玩著一支羽毛筆, 似乎不知道從哪裡說起。糾結了半天, 又自顧自地笑了兩聲——他其實並不缺見識和頭腦,即使覺得這個‘筆’古裡古怪的,也能很快理解。

和華夏的‘筆具’不同,地中海沿岸的人們在書寫上仿佛走向了另一個流派‘硬筆’。在這個時代,當然沒有鋼筆, 但已經有鋼筆的祖先, 蘆管筆和羽毛筆了(其實另外還有一種金屬筆, 用來在蠟版上書寫)。

蘆管筆和羽毛筆蘸墨水之後可以在羊皮紙上書寫...嗯,羅馬將埃及納為行省之後,莎草紙也漸漸傳到了羅馬, 也算是書寫材料之一吧。

不過主要還是以羊皮紙和蠟版為主,莎草紙雖然名字叫‘紙’,實際上就是將經過一定處理的紙莎草葉子拚接成起來而已,有點兒類似竹簡, 同樣可以製得格外長。這種紙各方麵的表現都不算好, 論優秀程度肯定是不如羊皮紙的。而在重複使用、塗改方便這一點上, 也不如蠟版。非要說有什麼地方表現優異, 就是便宜了。

但話又說回來, 以羅馬需要用到書寫材料的人口‘成分’來說,恐怕沒有多少人會圖便宜就用莎草紙。

總之, 這個時候的羅馬貴族以及學者之類的人物,他們使用的都是蘆管筆或者羽毛筆...隻不過比較原始,和文藝複興時期的羽毛筆已經不是一回事了。

對於桑弘羊這樣從小習慣了使用‘軟筆’的人來說, 很容易對‘硬筆’產生排斥。這就類似上軟筆書法培訓班的現代學生,當他們習慣了硬筆書法的書寫習慣之後,短時間內無法適應軟筆到還在其次,關鍵是心裡會產生一種排斥心。

現在桑弘羊就有類似的排斥心...不過排斥歸排斥,他卻是很快想通了——他的確沒見過用羽毛製筆的,但是存在即合理,不能因為他從來用毛筆就覺得用另外一種筆的人不可思議吧...或許人家見他用毛筆還覺得古怪呢!

“這個不過是製來玩兒的。”陳嫣也擺弄了一下羽毛筆:“羅馬這‘拉丁文字’,使毛筆寫不如這個...”

怎麼說呢,拉丁文字和英語之類的一樣,都是字母構成。用毛筆寫英文雖然不是不可以,但確實有些麻煩...字母文字的那種細長,和方塊字的小巧始終是不一樣的...使用軟筆,有些自討苦吃了。

陳嫣在向那些西方學者學習他們的語言的時候見到他們用的都是自製的鵝毛筆,也就不難為自己了,讓人找了鵝毛,自己給自己削了一個‘更先進’的鵝毛筆。

她並不了解鵝毛筆的演進史,但是她見過鵝毛筆的‘後裔’鋼筆,一切按照鋼筆頭的樣子裡就是了!彆說,確實比那些學者自己製的筆要好用一些。

“學羅馬文字...”桑弘羊有些嘀嘀咕咕的。他確實是有才能的人,不過他對於學習一門外語什麼的並無特殊興趣,無法理解陳嫣將時間用在這種事情上——桑弘羊看得出大概掌握一門外語需要花的時間和精力,覺得陳嫣花時間在這上麵實在是太浪費了。

不是說學外語不好,實際上海運號最好能多一些人學外語。做生意出門在外的,完全依靠向導肯定不好,如果海運號自己就有懂得當地語言的人,省了一份高昂報酬到還在其次,關鍵是省事又周全!

但是,有必要陳嫣也學這個?她又用不上!就算有朝一日她想要去那個她念叨了無數次的‘羅馬’看看,也沒必要就為了這一趟學一門語言呐!陳嫣又不是裴英那樣的人,學一門語言對於她顯然不是一件容易事。

有這個精力和時間,陳嫣做什麼不好?就算什麼都不想做,也可以消遣休息,何苦這樣勞心費神?有的時候桑弘羊都弄不懂陳嫣的想法了,陳嫣偷懶的時候是真偷懶,但勤勉的時候也是真勤勉。

“無所事事,找些事來做罷了...”陳嫣一眼就看出桑弘羊在想什麼,對方根本沒有掩飾,笑著搖了搖頭:“罷了,不說這些了,與我說說你今日來找我的正事。”

她可沒有錯過,桑弘羊來的時候帶了文件袋來,想來是有公事的。

於是兩人又開始辦公事,等到差不多的時候,有婢女來提醒:“翁主,那位‘盧基烏斯’先生的‘讀寫課’要開始了。”

陳嫣在離開不夜縣之前上了一點兒拉丁語基礎課,算是打了個基礎。但是還沒怎麼深入呢,她就去了長安。當時那些學者被留在了齊地這邊,一起編纂介紹羅馬各方麵的書...說實話,她自己都沒想到這次會在長安呆這麼久。

這麼久的時間過去,原本的那些底子已經丟的差不多了(陳嫣並不算懶惰學生,但是在長安那麼個環境下,讓她自己每天複習並自學一門讓人頭禿的外語...實在是做不到啊!),現在隻能從頭教。

在她回不夜縣之後,稍稍料理了些事情,生活進入正軌,就找來了原本的那位老師‘盧基烏斯·安東尼·西塞羅’繼續教她拉丁語。

說實在的,此時裴英也會拉丁語...就他那個記憶力加智力,這種事情很輕鬆。當初他和向導打交道的時候就已經把該學會的、不該學會的,全給學會了。

按理來說,中文比外國人好得多的裴英才是更好的老師,應該請他來教陳嫣才對。然而......

拿得出手的理由是,裴英現在正在休假中,就算陳嫣是老板也沒有讓雇員休假時期給自己做家教的道理呢。而拿不出的理由麼...普通人跟不上學神的腳步【垂淚.jpg

裴英這種人,學習的時候從來沒有過困難。對於他來說,學習本身就是一種無聊的、重複性行為。對於他來說,他根本無法理解學生的提問!什麼叫‘為什麼’‘什麼是’‘怎麼樣’?

對於他來說隻有天經地義、就是如此,這不是一眼就能看穿的事兒麼!

這一點,在任何和記憶力相關聯的學科上表現地尤為明顯!

讓他教自己?陳嫣試了一次,從此之後依舊去找盧基烏斯...果然,還是正常的語言老師更適合她。

事處理的差不多了,陳嫣乾脆一推筆,帶上剛剛新削的羽毛筆就走了。甚至沒有和正在埋頭做事的桑弘羊打招呼,這大概就是真正的親密朋友了,根本不用在乎任何客套。

陳嫣去到上課的房間,這個時候盧基烏斯人還沒有來,心裡鬆了口氣——雖然現在的她是自己老師的雇主,就算遲到了也沒什麼。但是身為學生的自覺在她身上是非常牢固的,在她過去做學生的時候,從來沒有遲到早退、不交作業、頂撞老師...總之,她就是聽話學生那一類。

習慣養成了就很難改,現在也就一樣了。

陳嫣坐到自己上課的位置上...順便一說,她喜歡拉丁語課,因為在這個課上她可以正大光明地坐在椅子上聽課、寫作業!彆人怎麼想陳嫣不知道,她是真的有一種‘熱淚盈眶’的感覺!

自從來到這個時代,她就沒有真正坐過椅子了!好不容易在自己的房宅裡坐一坐,也隻能偷偷摸摸用個小板凳。就這,還得麵對傅母等人欲言又止的目光,想來這些人都是想勸諫她的。

這不合禮啊!

搞得她經常如坐針氈,也不知道是享受還是受罪了。

而這門拉丁語課上用椅子,她可找到理由說服身邊的人了——這些學者們家鄉就是用這種桌椅的!如今她跟著外邦老師學習外邦文字,在這些東西上麵肯定得遵從人家的習慣啊!

其實,此時西方世界的人們並沒有坐椅子這種事還牽扯到‘禮’的事...然而陳嫣身邊的人並不知道啊!按照大家樸素的觀念,覺得自己這邊的‘跽坐’是一種禮,人家坐椅子應當也是一種禮才對。

要是兩人相處,階級不同,禮法也就不同,這個時候禮應該遷就地位更高的人。

正經論地位,陳嫣身邊這些人肯定不認為那些長的‘奇奇怪怪’的外邦人地位比她更高。但是,現在盧基烏斯教導陳嫣,至少上課傳授知識的時候他就是陳嫣的老師。老師傳授知識有‘再造之恩’,尊師重教這是傳統,這種時候陳嫣在‘禮’上遷就對方,也不是說不通。

於是陳嫣有了‘合法’坐椅子的時間。

她覺得這是一個很好的開始,等大家對她坐椅子都見怪不怪了,她就可以在任何非正式場合坐椅子了...至少沒外人時,她可以儘情使用椅子。

說不定還能借這個機會慢慢將椅子推廣開呢!要知道曆史上椅子的流行,那都是唐代中後期的事情了!這可是提前讓華夏民族少了跽坐之苦啊!

至於說會不會有重理法的人排斥,甚至阻止...這種事情是無法避免的,但也不足為慮。這種推廣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幾代人下來,那些從小坐著椅子長大的人就算再推崇古禮,恐怕也無法再回到跪坐地身體麻痹的時候了。

事實上,原本曆史上的椅子傳播與流行正說明了這一點。

曆史證明,椅子最終打敗了跪坐——大家都是貪圖享樂的。

陳嫣一邊做著課前預習,一邊享受難得的椅子時光,心裡下定決心,至少要先在這櫨山莊園推廣椅子——這當然是困難的,陳嫣身邊的人,很多都有多年的禮儀底子,在這種事上的有自己的堅持的。

但至少可以先打開一個缺口...跽坐是禮,私下卻不須那樣講究‘禮’,可以稍稍放鬆一下。比如說坐個小板凳什麼的,這也是可以的!一旦這種缺口打開,隨著流水不斷衝刷,缺口就會越來越大,直到勢不可擋。

正在陳嫣胡思亂想的時候,盧基烏斯在婢女的帶領下進來了——按照羅馬人的禮節向陳嫣行禮,這是地位低的人向地位高的人才有的。陳嫣則是用漢朝人的方式回禮,這是學生對老師的。

雖然禮儀並不相通,但是一種禮儀中的卑怯、恭敬、驕矜等等是很容易被看出來的。所以每回如此,陳嫣身邊的人都會覺得特彆有意思。陳嫣和盧基烏斯兩個人都自認地位更低,顯得特彆客氣!

盧基烏斯並沒有怎麼客套,也是因為他始終不熟悉漢人的客套方式...人應該避開自己不擅長的方向,這是他自己總結出來的一句話。於是,拉丁語課就這麼開始了。

不得不說,私教授課確實比大班教學要好不少。就一個學生,老師的目光肯定不會挪動,也會儘量解決每一個問題——盧基烏斯先是檢查了陳嫣的作業完成情況,然後對上節課的學習內容進行了抽查,如此,這才開始了正式教學。這個過程非常細致,這是大班教學不可能做到的程度。

盧基烏斯始終都很滿意陳嫣的學習進度。

如果不算裴英那種‘怪物’,陳嫣的學習效率著實不算低了!

在羅馬,什麼人都可能有,並不是每一個種族的人都能說拉丁語,甚至就算是羅馬的基本盤地區,類似官方通用語的存在也不相同。隻能說,總體上拉丁語更加官方一些罷了。

這種情況下,很多外省‘羅漂’就需要克服語言關了。不少人在自己的老家就學了拉丁語,但也有一些隨家人遷來的,是臨時學的拉丁語。

盧基烏斯曾經見過這些人學拉丁語,所以對其中的進度稍微有一些了解。相比起這些人,陳嫣可以說是進步神速!特彆是她的母語,就是盧基烏斯他們這些學者始終還在熟悉的漢語,這是一種和拉丁語差距實在太大的語言(體係都不一樣),這是會增加學習難度的!

這樣一看,她的進步速度實在是可以狠狠表揚一番了。

然而,盧基烏斯這樣想,陳嫣卻沒有這方麵的自覺——陳嫣身邊的人也不知道學習一門語言怎樣算效率高,怎樣算效率低。若是拿那些學習外語的海運號雇員相比,陳嫣又覺得不太對,畢竟她有後世學習外語的方法,又對字母很有熟悉感(彆小看這種熟悉感),這樣起點就高多了,等於開了作弊器,和他們比不公平!

而和裴英相比呢,那純屬找虐,差的太遠了,根本沒有比的必要!

如此,陳嫣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的效率很高了...

相比起普通人,她更懂的總結語法,對字母的感覺本能地比較好...她在後世學的外語是英語,雖說現代英語和古英語差彆已經很大了,更彆說和公元前的拉丁語了。但他們好歹同屬印歐語係,再加上‘拉丁語’作為一種通用語,即使是文藝複興時期也為貴族、學者、神職人員使用,可以說拉丁語對西方各民族語言都有不同程度的影響,這一點即使是現代英語上也可以看出一些蛛絲馬跡。

其中最明顯也最普遍的是詞彙,有超過一半的英語詞彙來自拉丁語,雖然不是完全相同,而是‘源自’,但這個比例也很驚人了。

這種情況下陳嫣學習拉丁語,很多時候都會有一種熟悉感——這個好像見過,那個好像連蒙帶猜也能猜出意思...彆小看了這種模模糊糊的記憶與熟悉感,這在語言學習上彆提多有用了!

為什麼學習語言非常強調語言環境,不隻是這能逼迫人爆發最大潛能、直麵一門陌生語言。也是因為一個充滿外語的語言環境下,每一個接觸到的人、事、物其實都是在重複‘語言’,重複地多了就熟悉了,熟悉了之後也就不需要內心按照語法之類翻譯,而是能夠直接‘不假思索’地說出來。

這就像是使用母語,誰會在心裡思索語法、詞彙呢!

這種情況下,課程進展地很順利。雖然因為陳嫣回不夜縣不久,上課時間也不久,沒辦法立刻學的很深入,盧基烏斯依舊充滿了信心...用不了多久,他這位女恩主就能擁有合格的讀寫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