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葛(2)(1 / 2)

漢貴女 三春景 10503 字 3個月前

顏異是以‘逃’的姿態回到臨沂的,狼狽的厲害。

走在回家的路上,顏異有的時候忍不住去想,會不會不久以前阿嫣才剛剛從這裡走過——陳嫣應該是回齊地了,而他的目的地也是齊地。一個是東萊郡,一個是琅玡郡,在版圖上本來就是挨著的。

然而這種想象本質上毫無用處,隻會讓人更加悵然若失而已。

一路上,顏異總是默不作聲,雖然他本來就是一個寡言的人,這樣還是太過異常了。顏守想要和他說說話,但他不願意說,也說不出什麼來,所以唯有‘沉默’而已。

顏守將顏異交換到了族長手中,本能想逃...因為他得麵對家主的質問。

出門的時候好好的人,怎麼這就回來了?顏異是這一代的‘希望’,本來的目標可是封侯拜相!這就回來了,這算什麼?另外,和平津侯家的婚事又是怎麼回事?來信中隻說這件事不成了,卻沒有怎麼解釋。

身為族長的顏產沒有直接問顏異,因為他同時還是父親,他敏銳地意識到了兒子的狀態不太正常。當一個人處於‘非常狀態’的時候,他身邊的人都會下意識地遷就他,很多時候這甚至會相當違反社交規則。

顏守又有什麼辦法呢,隻能將事情和顏產說明了一番,從頭到尾,不敢有一點兒遺漏——這件事可不是小事,真的讓他背鍋,即使隻是一小部分的鍋,他都是背不起的。所以他隻能將事情原原本本地告知,以此說明一個真理。

這次的事,真是非戰之罪啊!

“冤孽!冤孽啊!”顏產衣袖掃落了書房中的擺設,語氣中充滿了怨恨、很鐵不成、痛苦...站在他的角度來說,這一切都是可以理解的。畢竟,家族出這麼個希望不容易,培養了這麼多年,好不容易到了收獲的時候,卻出了這樣的事。

對於顏產來說,確實是個不小的打擊。

顏產去找自己的兒子——就像之前那樣,他打算說清楚一切,命令兒子重新站起來!他得明白,這樣是毫無意義的!或許這個時候真的很痛苦,但他選擇如今的路,什麼都改變不了。

“昭明...你得明白你為此付出了何等代價!既然已經付出了這等代價,此時半途而廢,你又對得起誰呢?”顏產幾乎是循循善誘。

然而顏異卻是依舊一言不發...正如他年輕時候就已經明白的道理,語言表達本身就是對自身想法的一次損害!語言是很有力量的東西,同時語言也是最脆弱的東西。他不喜歡通過語言證明什麼,而是偏愛身體力行。

他無法對父親大人解釋這個問題,不是說不出一些東西,而是純粹覺得說不出自己的心,而且說了也沒用——他的父親想要聽到的並不是那些!

顏產的話並不是毫無道理,後是就有一個‘沉沒成本’的概念。既然已經付出了那麼多,那麼,即使是錯的,也得一錯再錯!不然的話,曾經付出的那些不久白白付出了麼?這是很難接受的,

既然已經為了自己的抱負、事業心默認放棄了愛情,那麼就要好好做這件事才對!不然曾經的所作所為算什麼?

但是,這個時候的顏異已經很難用這種理智的判斷去考慮自己的人生了——如果時光能夠倒轉,倒轉會許多年前,有人告訴他,他有一天會讓自己的人生成為這個樣子,軟弱、痛苦、毀滅...最後什麼都沒能抓在手裡,他是絕不會相信的!

從這個角度來說,他的一切倒是應了某些人的評價。

陳嫣身邊很多人都做出過類似的判斷...陳嫣是一個極其容易毀滅身邊異性的人,愛上她佷容易,與此同時,愛上她又是一件過於危險的事。一旦邁出這一步,往往就是泥足深陷!

說起來,如果沒有陳嫣存在,或許他的人生會好很多也說不定。

但顏異無法真的做出這個判斷,說到底,他的人生是自己過的,所有的選擇也是他自己做的。不管好壞,一切其實和他人無關...真怪罪到陳嫣身上,那怎麼可能呢?從法理上來說不對。從顏異的個人情感,更是不可能的方向。

事實上,感受是相互的...當他在這件事上感受到了痛苦,陳嫣也是一樣——在這件事上,他反而是做壞事的那一個。

至少顏異自己是這樣認為的。

外人眼裡,陳嫣毀了他。但顏異自己卻是無法認可這個結論的,說的好像他的人生是彆人手中的提線木偶一樣。如果說,他的人生被毀了,那隻是他自己毀了自己。

而從感情上就更難以接受了,對於顏異而言,愛上陳嫣這件事從來不是什麼錯誤,他們之間更不能說誰毀了誰。如果連這個都否認,那就太醜陋了!他們沒有什麼問題,他們隻是輸給了一些彆的東西。

陳嫣覺得是劉徹,是種種巧合,顏異覺得是自己的軟弱,以及一點點命運。

顏異恭恭敬敬向自己的父親行大禮,一舉一動依舊如同少年時——陳嫣曾經稱讚過的,覺得他每走一步路都像是尺子量出來的一樣,是禮儀的標尺!

他輕聲道:“父親大人,是孩兒不孝...”

他真的不能再去背負過去的抱負了,或許在付出了巨大代價之後放棄,是很難的選擇。但對於現在的顏異來說,繼續背負是更難的事。人總是強調肉.體上的痛苦與疾病,常常容易忽視精神上的重擔!

現在的顏異,正是精神上的痛苦已經到了極點,不斷地折損著他的生命,誓要將他熬到油儘燈枯為止!

為了抱負付出的代價,之前林林總總得到‘沉沒成本’?未來還會有一個概念,叫‘割肉止損’,生動形象,正好也能說明現在的情況。割肉或許會很疼,但疼痛這種感受本來就是對比得出來的。如果有人腳受傷了特彆疼,自然而然就會忽視掉原本手上的一個小口子,即使之前他還為了這個小口子疼的流眼淚。

注意力的偏移就是會忠實地反映到肉.體上!

到了這裡,就真的沒什麼可說的了...顏產原本的想法是非要說服兒子不可的,但是看到兒子的目光,心中悚然一驚——下定決心做某事的人,和心態搖擺,有可趁之機的人,神情目光上都是截然不同的。

顏產不是什麼精於揣摩人心的人,但他不至於不了解自己的兒子...他從小就執拗,而現在,他是決計不會回頭了。或者,這樣說還有些不準確,說的好像他很有精力,要和勸服他的人作鬥爭一樣!

實際上,他的兒子要死了...顏產是忽然之間明白的。

顏異在家拜彆了父母,他不想呆在臨沂,選擇了去東莞縣住一段時間。對於外麵的人來說,他去東莞縣並非什麼奇怪的事,東莞縣山清水秀、物阜民豐的,本來就是一個好所在。更何況他曾經在那兒做縣令,如今故地重遊實屬正常。

“公子?”阿梅意外見到了顏異,非常吃驚。

阿珠和阿梅是顏異曾經的婢女,也是侍奉他時間最長的婢女。本來顏異母親的意思是讓這兩個婢女成為他的姬妾的,但是他顯然沒有這個意思。後來這件事自然沒了下文,阿珠和阿梅也就有了另外的未來。

阿珠嫁了人,對方也是府中的奴仆。阿梅則沒有選擇嫁人,而是教導後麵的小婢女,依舊留在內宅伺候。

雖說是在內宅伺候,可內宅這麼大,顏異又少有會老宅的時候,這麼些年,阿梅竟是從未與顏異見過了。

阿珠雖說是個奴婢,卻也是在內宅之中做細活兒的,所以並不顯老態。三十出頭的人了,說是很有風韻也是可以的——不過,從眉梢眼角,從微微下垂的嘴角,不再緊致的肌膚,從方方麵麵,都泄露了她確實在衰老的事實。

這種衰老更多是一種感覺,說不出來,但從內到位,卻又是無處不在的。

顏異見到阿梅,忽然就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那個時候他隻是一縣令,還在東莞縣履職。就是在那個時候,某一年的夏日,他和陳嫣不期而遇...幾乎是一見她,他就愛她了,隻是當時的自己沒有意識到這一點而已。

現在,站在時間長河的彼岸望過去,卻是再清楚不過的。

原來...時間已經過去那麼久了,這是顏異才意識到的。見到陳嫣的時候,他是感覺不到這個的,因為他看陳嫣,什麼時候都如同初見。直到阿梅出現,像一個時間的刻度一樣出現,他才猛然驚覺,原來時間已經過去那麼久了。

顏異隻帶了兩個仆從,以一種不緊不慢的速度來到了東莞縣。這個過程中他沒有驚動任何人...他也不想驚動任何人!他來東莞縣的目的不是參加各種宴請,被這樣那樣的人求見,如果沒有人知道顏異來了東莞縣,或者沒有人認出這個隻帶了兩個仆人的人就是顏異,這就最好不過了。

當初在東莞縣履職的時候,顏異也買下了一所宅院,不算大,但住下現在一主兩仆實在是綽綽有餘——這些年這裡始終由一個老仆照料,因為顏異的一些私心。並沒有因為他的離開就賣掉。

老仆迎了顏異進來,覺得意外之餘也沒有多問什麼...對於他來說,主家的一切其實都是不懂的,既然是如此,打聽那麼多做什麼?

“公子,天涼了。”仆從在顏異於廊下讀書的時候,小聲提醒。

顏異並未說什麼,隻是和仆從一起把書冊一起收拾進了書房,然後仆從就退下了——他一直保持著過去的習慣,自己在書房的時候,其他人是不許進來的。不,應該說還有個例外,陳嫣是唯一能和他共用一個書房的人。

放下了書冊,顏異將某個匣子從書箱中抽出來...從家裡帶來的書籍還沒有收拾好,很多東西都還沒有擺出來。

匣子並不大,裡麵放的東西也是寥寥。比較有存在感的是一些信件,用皮繩捆紮了起來,非常有分量。寫這些信件的時候,紙還沒有出來呢,所以都是布帛...確實是有分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