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葛(2)(2 / 2)

漢貴女 三春景 10503 字 3個月前

其他的東西就很不突出了,譬如那豆子大小的金玲鐺,拈在手裡真的是小小一顆。

顏異輕輕撥弄,還發出聲響...他忽然有些慶幸,慶幸這是金質的。如果是彆的材質,難免會鏽蝕,難免會變得暗淡無光。可這是金子做的,所以即使過去這麼久,它依舊是最初的樣子。

據說有人會用‘情比金堅’來形容感情堅定又長久,其中緣由大概就是這麼來的吧。

其實最開始和這個金玲鐺一起的,還有一朵花。隻是這朵曾經半開半閉的花朵從鮮嫩不再,到失去水分,再到化為灰灰,到底沒有抵抗住時間的力量,現在已經徹底沒有了。

而就是這麼個小小的金玲鐺,以及一朵花,成為了故事的開始。

當時他在河邊洗臉,洗去酒宴上飲酒之後的臉熱——世事有的時候就真的那麼巧,命中注定的人從那裡經過。

隻緣感君一回顧,從此眼裡再也沒有彆的風景了。

現在想想,當時的他簡直不可思議!從小就學著要克己複禮,一舉一動都是禮儀規範的顏氏宗子,當時的他竟然會伸出手去抓住一個女郎追在飄帶上的鈴鐺——這真的是他能做出來的事?

而後,那個女郎在擦肩而過之後回頭,向他拋了一朵花...那哪裡是一朵花,分明是裁定了命運。

他收下了那朵花,就意味著他接受了未來的一切。

這看起來隻是普普通通的青年男女邂逅故事,但放在顏異這個端方君子身上,就顯得那麼的不可思議!

隻能說,相比起理智,他的本能先發揮了作用。他分明意識到了那個飄然而至的人才是最重要的,重要到了那一刻可以毫無懸念地壓倒理智,壓倒他從小到大學習的那一套規矩禮儀。

‘阿嫣...’又撥弄了一下小鈴鐺,顏異張了張嘴,卻是無聲的。

真像一場夢啊,夢醒了就什麼都沒有了——還真是那麼回事兒呢,從一開始遇見,就不像是人世間,簡直像是一個凡夫俗子沉迷於自我耽忘的想象。

顏異就這樣在這故居住下了,他並不出門,有人意識到這座宅子搬進來人了,問起來也隻對外說是顏家的親戚借住。得了這個消息,就算是原本顏異的舊識也不再在意了,讓顏異得以清閒。

這個時候,他不想要任何交際,他隻想一個人呆著。

他都不出門的,隻是呆在院子裡小小的四方天地。整日也不見其他人,就算是仆人也隻是在固定的時候掃過一眼,其他的時候都在整理一些書籍——《易經》《道原》這些,都是他曾經給陳嫣講過的。

有些答應給陳嫣講的,但臨到這時發現竟還沒有講完。將來也沒有機會講了,想到這一點,顏異覺得沉甸甸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隻能從頭到尾再讀一遍這些書,將想法記錄下來——他是無法將這些東西寄給陳嫣的,所以隻能寄到長安去。長安正在大規模修書做注,如果用到了一些他寫的內容,或許有一天就會被陳嫣看到吧。

...這是當然的,陳嫣對這套書是花了心思的,比較重要的幾部經典,她是肯定會看的。

這種自我圈禁、終日不見人、隻見書的日子過久了,佷容易讓人忘記日期,忘記外麵的世界,最後忘記了時間流逝、世界的真實與虛幻。聽起來很誇張,實際上沒那麼玄乎。

放長假、整日宅在家裡的宅男宅女也有這樣的時候,一覺醒來不知道是夢裡還是現實,更不知道今天是哪一天了。

顏異隻不過症狀更嚴重一些,宅男宅女往往幾秒鐘就能分清楚現實與夢幻。再花幾秒鐘摸到手機,打開,看到了時間和日期,也就確定了一切。至於顏異,他發呆越來越多,往往很難回過神來。

這樣一來,過去種種就更像是夢境了!像到什麼程度?想到即使是清醒的時候顏異也有些分辨不出來了。

修書做注其實也好,至少讓顏異有了個事做,不至於整天想太多。如果沒有這麼一件事,他的精神狀況隻會更差!

顏異是正在修書的時候得到的消息...陳嫣離開了齊地,不,應該說她離開了大漢。

對於陳嫣的行蹤,幾乎沒有人能把握。畢竟天大地大的,她哪裡都去得!不要說大漢土地上了,就是海外,她一樣縱橫馳騁呢!

但是她在不在齊地,對於齊地的人還是有點兒把握的...雖然這個把握往往很滯後。即,她三月走的,或許五六月才能為一些人所知,而這個時候說不定她已經回來了。

這個消息是臨沂傳回來的,來信的人是顏守...大概這位族兄覺得他會想要知道這個消息吧。也不知道他是從哪裡得知這個消息,滯後信息確實有機會得到,但也不失那麼容易。

齊地就是陳嫣的‘王國’,她不想讓人知道的事情就可以在這塊土地上達到最好的保密效果。

離開了大漢,去到了海外。顏異想起了陳嫣說起海外諸國時的如數家珍,對於很多人來說,海外是一個危險且未知的虛幻國度,但對於陳嫣來說卻是另一回事。很大程度上,海外是她的‘樂園’。

她曾經告訴他極西之國政治的利弊,現在想來,恍如隔世...或者說,那些事是真的發生過的嗎?這下連顏異自己都不確定了。

顏異想知道陳嫣到底是去了哪裡,在陳嫣的熏陶下,他對海外諸國的了解是比較深的,至少不會把那些國家籠統地看成一個整體。其實知道這些也沒有意義,但他就是想要知道。

從現在起,他愛她,真的就和她無關了...而他隻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執拗地留下一點兒虛幻的聯係。

然而,即使是想知道也是無法,到了最後,顏異隻能繼續修書做注,至少這些東西或許能被陳嫣看到——即使看到的時候她根本不會知道這和他相關。

修書做注的日子是很安靜的,安靜到了讓某些知道相關內情的人憂心忡忡。比如說臨沂,一直未聽聞顏異的消息,心裡肯定是憂慮的。顏產到底放不下做父親的威嚴,隻能讓顏守走一趟東莞縣,替他看看顏異。

顏守本來就知道這件事的始末了,自然是辦這件事的最佳人選。

懷著隻有自己明白的心情,顏守在一個春夏之交的日子來到了東莞縣。

出乎意料的,顏異的精神不錯,作息也非常規律——每天在固定的時間起床,固定的時間睡覺,就連一日兩餐也妥妥當當,既營養充足均衡,又不至於過度,是養生惜福的做派。

平常空閒時間,顏異並不出門,隻是在家修書做注而已。甚至會在院子裡散步,就算是鍛煉身體了。

顏守並沒有任何盼著顏異不好的意思,但顏異這時的樣子著實出乎了他的意料。從長安回臨沂的路上他是看過顏異是如何再也支撐不下去的,他並不覺得顏異的性格,這麼短時間內就能恢複過來,仿佛沒事人一樣。

“昭明...你沒事吧?”顏守下意識問出了口。

顏異似乎完全清楚他的意思,眼睛裡有他看不懂的東西:“無事...我隻是...隻是想要活的長久一些罷了。”

在修書做注,不知夢境還是真實的日子,他無疑是痛苦的、找不到出路的。而這長長久久的痛苦其實並不讓他討厭,事實上,隻有處在這種痛苦中,他內心的愧疚才會少一些。

陳嫣並不覺得這件事是顏異的錯,但顏異自己有自己的判斷。

當一個人處於極大的痛苦之中的時候,原本對於某事的愧疚是會減輕的...這些痛苦讓人覺得這是懲罰。

所以得長久活下去...死亡其實是佷容易、很簡單的事,隻要一瞬間下定決心就可以了。死了之後就人死債銷,一了百了——顏異不要這個,他得單方麵和她糾纏到死,這是他欠她的。

“你信嗎,這個世界上有一個人注定要為另一個人受苦,隻是有的人遇到了,有的人沒遇到...”當年她是玩笑一樣說的。

他信,他隻能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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