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葛(3)(2 / 2)

漢貴女 三春景 10895 字 3個月前

顏守再次來到這裡的時候,他身上的病還有一點兒沒好全,不過精神已經不錯了。

“你來做什麼?”顏異翻閱著手上的竹簡,連頭都不抬。

他少有這樣失禮的時候,但麵對顏守,他始終是無法‘平常心’了...他確實恨著顏守。他明白自己的恨是毫無道理的,如果要因為那件事遷怒於顏守,那他最該做的其實是恨自己、恨命運——事實上,他已經在恨自己了。

或許,他隻是無法在這件事上豁達、公正吧。

顏守知道自己在顏異這裡不招人待見,但有什麼辦法呢,族長偏偏覺得他是知道了一切的人。一事不煩二主,很多‘尷尬’的事情就都派他了,這樣總好過讓更多的人察覺到什麼。

他這次來是來做一件族長再三囑托的事情的。

“昭明...族長說...族長說想要為你在咱們臨沂本地聘一位女郎...”說到後麵聲音越來越低。

顏守知道他這次就是來做白工的,顏異是不會願意的!但是這個話沒法和顏產說啊!顏產並不是死腦筋的人,但是麵對小兒女之事,總是想的太簡單了!他以為,時間過了一年多,顏異應該平複了才對。

這個時代是‘至情至性’的,所以顏產不懷疑‘一時衝動’下的小兒女能做出荒唐事來。但要說為了少年時代的一場‘因緣際會’,由此把一生都付諸進去的,他是不相信的。

他終究覺得這太荒唐了。

顏守來了東莞縣,並不是因為他和顏產是一個想法,而是因為他知道自己說什麼都不能讓族長死心!況且他也沒有那個立場...他非要來這一趟,就是為了把顏異否定的回答帶回去。

“昭明,你意下如何?”顏守就像是在走程序一樣,乾巴巴地問道。

顏異終於是放下了手中的竹簡,低聲道:“兄長與父親去說吧...異這一生,已決意不娶了。”

雖然早知道是這個結果,可是真的聽到當事人這麼說,顏守還是心中一緊。然後就是脫口而出的勸說:“你...你又何必如此呢?人這一生,不如意事十之**,可是日子還是要過下去的。”

“娶一位門當戶對的女郎入門,夫婦二人不見得要情深...你來支撐門楣,她來打理內務。綿延子嗣、讓伯父伯母也放心...這樣不好嗎?”顏守說的認真,這天下的夫妻又有幾個不是這樣的呢?

“不用了...”顏異沒有說太多的話,他本來也不善言辭。

顏守皺著眉頭:“你還在想...不夜翁主...這又有什麼用?終究是沒有緣分,哪還有可能呢?”

“是我自己不願的,與他人無乾。”顏異沒有解釋,這本來也無法解釋。

他們已經一點兒可能都沒有了,但話又說回來了,愛一個人本來就是‘一個人’的事。難道因為對方沒有回應,因為兩個人一點兒可能都沒有,所以就能不愛了?如果真的是這樣,這個世界上倒是要少不少的癡男怨女了。

顏異寫了一封信,托顏守帶給父母,他不想聘什麼女郎,也不想將來還有這樣的事找上門來。為了防止這些,乾脆就一封信全講清楚吧。

他已經見過世上最奇崛的風景了,至於其他的,便縱有萬種風情,又哪裡能入眼呢——所以說,有的時候遇到世界上最好的人也不是什麼好事,因為那意味著要用命去抵。

“昭明,你決意如此?你可知如此一來,將來顏氏便要落入他人手中?”顏守離開之前到底‘多問’了一句,他自己也知道這是多問。

顏異隻是看著他,並不說話。

顏守其實是知道的,顏異曾經可以命都不要——如果他的命隻是屬於他的,他早就什麼都不在意了。既然是如此,顏氏將來繼承到哪個庶弟的血脈手中,又有什麼可在意的呢?

顏守走了,顏異的病也好全了。他常常呆在窗前,看著外麵世界的銀裝素裹,忽然他希望春天能快點兒來了...其實對於一個將自己困在小小宅院裡的人來說,外麵是春夏秋冬對他是沒有區彆的。非要在乎這個,隻能說是他不想呆在院子裡,有了自己想去的地方。

春天來的時候,顏異騎馬去了城外,這裡的溪河流水淙淙。這個時候還是早春,摸一摸河水,可涼了!於是他後知後覺...是了,還沒到時候。

於是他又回到自己的宅院中,靜靜地等待。

直到春光鼎盛到了極點,也就是要盛極而衰的時候,他才重新出了門。

果然,這個時候的城外有水流處就不一樣了,往來著許多裝飾著花朵彩綢的小舟和竹筏...東莞縣五月五會賽舟,不過不同於南邊的習俗,這裡都是年輕女郎掌船的!所以賽舟,也是大家賽美。

姑娘們心裡是很在意的,凡是想要去賽舟的,往往會提前很多日子就操練起來。

顏異走過一條又一條的河道支流,與很多很多的姑娘擦肩而過,中間卻沒有回過頭一次。

姑娘們見到顏異,許多都歡歡喜喜。無他,這實在是一位漂亮的君子!

本來顏異就是一位美郎君了,從小他寡言少語也沒讓見過他的女子偃旗息鼓。見到他,總是容易想到光風霽月一類的存在,如何讓人不喜歡呢...

而如今的他,還每時每刻都被命運折磨著——這當然不會折損他,恰恰相反,這種東西往往會打磨一個人,讓一個人呈現出驚心動魄的魅力。不得不承認,痛苦本身就有利於‘美麗’,這是一直以來的真理。

不少姑娘們以為自己遇到了遊走於山間的神仙中人,紛紛拋出花朵、手帕、水果。這個時候的白姓信奉神仙巫術,特彆是山野之間,遇到好看的、氣度卓然的人如此反應是再正常不過的。

當初陳嫣在水邊,這裡的姑娘一樣圍著她唱《神女賦》呢!

姑娘們拋來的東西顏異沒有接受,也沒有人覺得這有什麼。隻是一個格外大膽的女郎,卻是衝了上來,笑著問:“郎君家住何方?”

這不隻是打聽住址,這分明是想著結成姻緣了。

看得出來,這應該是本地大族的女子,而且還頗為受寵。所以她才能眉目之間無憂無慮,由一眾女郎擁簇。這個女郎讓顏異想起了自己記憶中越來越鮮明的那個姑娘,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確實有相像之處。

但也就是這樣了而已,顏異的心中就像是一潭死水一樣,連一絲波動都沒有。

顏異搖了搖頭,不說話,沒有去看女郎的失落神色,他很快離開了這裡——人心真小,他甚至有空隙這樣想。

這還是陳嫣當初說的。

“人心是很小的,一個人同一段時間隻能愛一個人!如果愛的夠深、夠真,說不定一輩子也隻能愛一個!所以我最厭惡娥皇女英的故事。這對舜帝的妃嬪,妃嬪就妃嬪吧,為什麼還要杜撰出情深來?”

“相愛是兩個人的事,有第三個人怎麼行?”

“反正我心裡裝不下第二個人!”陳嫣的眼睛亮晶晶的。

“你呢?”

“吾亦是。”顏異當初是這樣說的,但那隻是年輕人情到濃時一種自然而然地話語流露。或許是有些體悟的,可要說真正理解,卻是現在的事了。

世界上的事可真妙啊...在失去愛人的時候才越發理解‘愛’。

顏異在這個春天即將衰敗的時候看到了最好的春光,沿著水流不斷下溯。中間遇到了很多很多人女郎,她們都是在為賽舟做準備。她們或許不是個個花容月貌,但不得不承認,她們是明媚的,是青春正好的,在這個年歲裡都有自己的動人之處。

但是顏異從頭走到尾,終究隻能茫然若失...他想在這裡找什麼來著?找回那一年春天差不多時候見到的姑娘?那定然是找不到的!

而除了她之外,這世上也沒有另一個女郎能讓他唐突失禮了!

他除去鞋襪,撩起衣裳站到水邊,是當年的地方,他再三確定了的,這麼點兒時間還不至於使這裡發生什麼變化。但是他從春末在這裡等到夏初,往往一整天一整天地呆,就是沒有當年那一場初見了。

初見時,她的紅裙拖在水中,映紅了小半河流。

他終於是失去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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