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3章 采葛(8)(1 / 2)

漢貴女 三春景 9950 字 3個月前

顏異終究是踏上了去往長安的路,顏守固然想要留下他,但當顏異下定決心的時候,他又有什麼辦法呢。唯一能做的隻是往臨沂去信,同時和顏異一起踏上這段旅程——顏異並沒有阻攔他同路的意思。

顏守得以綴在他身後一起去往長安。

一路上還算順利,沒有什麼意外事件打斷這次的路程,顏異一行在一些時日之後抵達了關中。也就是這個時候顏異感上了風寒,一開始並沒有引起注意,但第二日就變得非常嚴重,不能上路了。

這個時候風寒是不說一定致死,致死率還是挺高的,一行人不敢妄動,立刻就近入住城市。在此停留下來,一邊尋醫問藥,一邊暫時歇息精神。

顏異這場病倒是沒有病到凶險的地步,但一直纏纏綿綿的,讓人不敢掉以輕心。前前後後大約養了快一個月的時候,家仆從醫館領了一個新大夫來——這是家仆在醫館買藥的時候遇到的,之前並不在這家醫館給人診病,隻是醫館主人的朋友。這一日來拜訪醫館主人,醫館主人見顏異這位病人病一直沒有好,便推薦了這朋友。

這位朋友姓任,名叫任嘉賓,醫術非常高...不過這個人並不是專職的醫生,隻是以研究醫術為樂而已。本來不欲理會醫館主人口中這病人,直到家仆自報家門這才過來。

任嘉賓與顏異有舊,曾經也是好朋友...隻不過任嘉賓這個人曠達,喜歡遊曆五湖四海,從來不在一地久留,縱使是他的朋友,數年十數年不見他也是正常。這個時代的交通條件就是這樣,朋友間一次離彆或許就是永彆,所以古代的人才那麼重視‘送彆’這個主題。

這次可以算是‘機緣巧合’了,任嘉賓得知顏異竟然也在此地,自然就要過來看一看。

在顏異暫居的小院見到顏異,任嘉賓一下就笑了:“昭明!多年不見,你倒是一如往昔啊!”

顏異今年三十多歲,在這個時候算是典型的‘中年人’了,若是他足夠‘努力’,做人祖父也是綽綽有餘。總之,這個年紀無論如何也和少年挨不上邊,但是在任嘉賓看來,顏異竟然和多年前少年時代無差彆。

不是那張臉沒差彆,而是那種少年人獨有的氣度始終不變。

顏異見到任嘉賓也很意外,不過任嘉賓和他不太一樣,人變化很大,顏異是聽到他的聲音才反應過來這是誰的。

是日,任嘉賓就在小院住下了,既方便治病,又方便兩人敘舊。

“你這病不用擔心,不過是節氣上的是...再有,心思太重。”任嘉賓診脈之後不以為意,當即給顏異改了一個藥方,保證三天之內藥到病除!

家仆歡天喜地地去抓藥,顏產則去照看其他,房中隻留下顏異和任嘉賓的時候,任嘉賓才道:“你怎麼人來了關中?我之前聽人說你在齊地閉門讀書...這會兒忽然又出來了,是有什麼了不得的大事?”

任嘉賓還是了解顏異這個朋友的,顏異一旦去做某事,輕易不會改變。既然都決定隱居讀書了,怎麼可能沒點兒理由就出來?出來也就出來了,為什麼沒有任何先兆?

事出反常必有原因,任嘉賓本身不是一個愛管閒事的人,但是朋友的閒事就不一樣了...他擔心顏異有什麼難事。

顏異靠在榻上,神情平靜道:“確有一件非辦不可的事...此次來長安,是來見兩個人的。”

“什麼人,非得你親自往長安來見?還非見不可?”任嘉賓挑了挑眉,他本能地感覺到這件事對顏異來說非同小可,他口中的‘兩個人’也不同尋常。說完這句話之後,大約是覺得氣氛有點兒緊張過頭了,便玩笑了一句。

“該不會是你舊情人罷!話說你少年時來過長安嗎?”

任嘉賓此言真是玩笑話!他這個人性格是真的和尋常世家子弟不同,‘玩世不恭’說的就是他了。說完這句話之後他自己都笑了...這話能說他自己,能說他很多朋友,唯獨很難落到顏異頭上。

顏異之嚴肅認真他是知道的,怎麼可能有什麼‘舊情人’。任嘉賓經常覺得,顏異可能一輩子不會動情,一旦動情,就是和那女子結成夫婦的時候...這樣一來,哪還有什麼‘舊情人’!

這是因為顏異這個人‘認真’,也是因為他行動力足夠強!既然是喜歡的人,自然要在一起。

然而,笑過之後看著顏異的神情,人家驚訝了——顏異以一種‘正是如此’的神情看著他,什麼都不說,但一切儘在不言中。

“不會罷......”

任嘉賓自言自語之後拍了拍自己的額頭,清醒之後接受了這個衝擊力頗大的現實。然後就樂了...他這個人就是這樣的,本人就很跳脫,所以麵對這種事,反應過來之後立刻就能進入狀態。

“原來昭明你也有少年慕少艾的時候...竟然還未成就姻緣...實在是難以想象。”話雖這樣說,任嘉賓其實接受良好。他相信顏異的認真和行動力強,同時也很清楚這個世界上總有這樣那樣的意外。

任嘉賓對此是有切身感受的...麵對這個世界,永遠不是你想怎樣就怎樣的,命運有的時候就是會昭示自己強勢的一麵,以種種‘意外’告訴你,什麼叫做‘天命不可違’。

他自己經曆過這些,所以顏異經曆這樣的事也就不足為奇了。

“行了,我也不多問你到底是怎麼回事了!”任嘉賓很體貼顏異的心情,他知道顏異必定不太想提及‘**’。他這個人表麵不拘小節,內裡卻是很細膩的。

顏異聽著窗外的鳥鳴聲微微出神,忽然道:“吉利,能否為我卜一卦?”

‘吉利’是任嘉賓的字,聽到顏異所說,任嘉賓是真的驚訝了!

所謂‘醫卜不分家’,任嘉賓修習醫術之外,自然也學習了卜筮之法。事實上,考慮到《易經》是道家和儒家共同的經典,讀書人多多少少都會一些卜筮之法。隻不過有的人不擅長,而有的人以靈驗聞名。

任嘉賓少年時就是小有名氣的‘神算’了!

如果不是他不常顯擺自己這個特長,他也不至於隻在幾個朋友中有名,成為天下有名的相師也是有可能的!

任嘉賓為顏異問他卜卦而覺得驚訝,這種驚訝不下於他有一個沒成的‘舊情人’——漢代正是算命之風興盛的時候,關於這一點,看漢代流傳的各種算命故事就知道了!甚至司馬遷還專門為這些相師立傳,記載了這些算命的故事...

但是彆人狂熱的相信卜筮,那是彆人的事,任嘉賓是了解顏異的...他少年時就不相信這個。

其實顏異也學習《易經》,也會和眾人一起研習...就像他看到陳嫣玩卜筮的時候從沒覺得不妥一樣。在這一點上他和陳嫣高度統一,那就是玩遊戲可以,當真就算了。《易經》是一部用於卜筮的書籍,但他們倆看重的是裡麵的哲思。

在顏異的眼中,算命之說實在是太過於虛無縹緲了!人的命運是無定的,所以當年周武王伐紂滅商前經過卜筮,怎麼都是不吉的結果時,薑太公才會說‘枯骨死草,何知吉凶’這樣的話(卜用龜甲獸骨,筮用蓍草,所以有‘枯骨死草’的說法)。

就連傳說中精於卜筮的薑太公也如此說了,在顏異看來,有些事情就不言自明了。

正是因為任嘉賓知道顏異對待算命是什麼態度,所以這個時候聽到顏異讓他替他卜一卦才會這樣驚詫。

在驚詫之後就是了然...他意識到今次顏異要去長安做的事情可能比他想的還要重要。重要到了,即使是顏異這種人,也會在這個關口,忍不住求助於命運的啟示。不是因為他相信虛無縹緲的命運了,隻是終於體會到了個人的無能。

若真的一往無前,又何必要求諸卜筮之法?一旦用到此種方法,已經說明內心的搖擺不定了——軟弱到這地步,非得求助一個莫須有存在的力量,告訴自己未來到底是怎樣的。

無論是好是壞,總之有一個確定的結果。

“那便卜一卦罷!”任嘉賓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裡有冷漠,也有憐憫。

卜卦這種事情,不過是他少年時的一個遊戲。那時候為了炫耀自身對《易經》的研究,他是樂於在朋友中做這件事的,也並沒有思考太多。後來,他的人生也經曆了足夠多的事,他開始明白卜卦的本質,他的態度就變了。

他很喜歡那些從來不算命的朋友,他覺得他們的人生要麼一片順遂,要麼就是本身意誌堅定,無論有什麼樣的障礙都會選擇自己去翻越。至於來找他算命的,要麼是庸庸碌碌之輩,要麼就是人生遭逢劇變。

顏異原本於他是不會算命的那種,但這次他卻算了...看的到,命運對他做了什麼——任嘉賓不喜歡這樣的人,但又憐憫他。

曾經的天之驕子,已經徹底被命運打垮了。

任嘉賓的人生經曆決定了他是一個了解‘命運的力量’,同時又厭惡‘命運的力量’的人。對於顏異再一次證明了‘命運’到底有著怎樣的力量,他能喜歡才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