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3章 采葛(8)(2 / 2)

漢貴女 三春景 9950 字 3個月前

任嘉賓算卦一般用竹簽做的算籌,從袖中取出一個綢布袋,端坐於案前,凝神靜氣一番,便開始取卦了。

六爻成一卦,先取了乾卦。這本來是很好的卦象,不過這隻是本卦而已,任嘉賓神情不變,又變卦,得到了觀卦。

顏異本身就是治《易經》的高手,自然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觀國之光,利用賓於王’,預示著他這一次的順利。

然而任嘉賓卻道:“看來運道是不太好的...既然變至觀卦,為什麼是‘□□’,而不是‘九五’...‘九五’才得‘利見大人’。你本來就是要去長安見人的,得此乾之觀卦,是失之毫厘,差之千裡。”

顏異沉默良久,輕聲道:“你變錯了。”

任嘉賓看著他不說話,顏異慢慢道:“方才本可變‘九五’的。”

這就是和專家算命的問題所在了,他們往往能提出不同的意見。算卦的時候有所謂本卦和變卦,本卦是個大前提,而變卦之後所得卦象才是結果所在。但是本卦如何變卦,其實是有隨機性的。

變卦的時候就是變一爻,可是裡卦三爻,外卦三爻,到底應該變哪一爻呢?這就看卜者的選擇了。有的會根據問題的特征調整,有的則看重占卜的時辰,有的更喜歡借重算命當事人的一些信息,比如姓名,比如生辰什麼的。

也就是說,任嘉賓在變卦的時候隻要選取另一個變卦的依據就可能得到好的結果。

雖然被顏異說自己變錯了,任嘉賓卻顯得挺高興的。收拾好算籌,揶揄地看著自己的好友:“我當你真是傻了,這不是挺聰明的嗎?占卜之事不過爾爾,到底想要如何還是看你自身如何想的。若是你自己卜一卦,早就選好如何‘變卦’了。”

顏異聽出了他話中的意味深長,良久,歎了一口氣。

任嘉賓也不再說什麼,他其實理解顏異現在的處境。人就是這樣的,總有無可奈何的時候。若是能一直遊刃有餘,那種人不是不存在,隻是太稀罕了,稀罕地讓人羨慕。

如任嘉賓所說的,顏異藥到病除,兩三天功夫就好轉了。

“任公子真是神仙手段,郎君用了藥之後立刻就好轉了!”家仆對於這種藥到病除的情況也是嘖嘖稱奇,一邊準備著再次上路,一邊道:“隻是任公子實在古怪,明明與郎君是朋友,怎麼不來送送郎君?”

另一個仆人道:“你就少說些罷,那是郎君友人,是咱們這等奴仆能隨意議論的?任公子是個熱心人,聽說是郎君病了,立刻來照看...至於送與不送的,或許是不忍離彆而已。”

此時每次離彆都有可能是永彆,確實怪讓人傷感的。

其實任嘉賓比顏異還要先離開兩日,顏異病愈之後不可能立刻出發,出於慎重,還修養了三日。而任嘉賓就趁這個時間,已經先走了——對於任嘉賓來說,他並不是怕離彆,他的人生本就是漂流的,可想而知會經曆多少離彆,離彆於他是日常而已。

他真正不相送的緣故,隻是不忍看著顏異上路而已。

表麵上他是個不容易動容的人,實際恰恰相反。任嘉賓很清楚顏異是去赴一個怎樣的局——他不知道顏異身上發生了怎樣的故事,但他知道顏異是怎樣搖擺不定,是怎樣患得患失的。

說實在的,到了這個地步,按照他的一慣經驗,是很難得到什麼好結果的。

他這個人表麵上看不出來,其實很感性的,同理心很強。彆人尷尬,他也會尷尬,彆人傷心,他也容易傷心...先走一步,不過是‘眼不見為淨’而已。

天下多少癡男怨女,他已見過太多了...當然,也包括他自己。

顏異是在一個接近傍晚,城門關閉的時候抵達長安的。這個時候的長安,街市上形色匆匆,古代王朝實行宵禁,要是宵禁時間被巡夜的兵士看到,打死了也白死!可不是急匆匆的麼!

家仆詢問顏異,要不要住到顏氏在長安的落腳處,顏異拒絕了。在他的吩咐下,仆人找了一家邸店,安排了乾淨的房間。

顏異住下的時候,天光已無。不過出乎意料的是,外麵卻有星星點點的燈火。

“咦?”仆人很驚訝,找店家安排熱水洗漱的時候打聽起情況來。

“這個啊!是不夜翁主建議陛下的。入夜之後有宵禁,不許人隨意走動。但是在東西市、女閭這些做生意的所在,倒是可以開放宵禁,隻是關上門,裡麵的人不許出來,外麵的人不許進去而已。”邸店的夥計倒是很樂意向外鄉人炫耀長安出的新鮮事物。

其實這也不是什麼陳嫣的發明創造,她隻是借鑒了某些封建王朝的做法而已。比如說唐朝,雖然也實行宵禁,但不代表生活在城市中的人沒有夜生活,相反,他們的夜生活豐富的很呐!

比如說唐長安分成一百零八坊,如同棋盤一樣整齊。宵禁之下,人們隻是不許坊與坊之間亂竄而已!這裡的‘坊’其實就是一個城中之城,有自己的城牆、大門等等,到了時間就開關‘城門’,宵禁之時大門關上,裡外不相通,但是坊裡麵的人是能夠亂竄的。

如果不是這樣,大唐盛世‘平康坊’裡的風流是哪裡來的?

漢長安不像唐長安一樣嚴密,不是每個‘小區’都是城中之城,所以陳嫣在提意見的時候也適應了當下的情況。針對市場之類完全就是‘城中之城’存在的地方,區域性解除宵禁。

這既不會增加太多治安上的負擔,也能極大活躍長安經濟...至於多多少少增加的治安壓力也沒什麼人說,因為陳嫣的這個提議得到了商人群體的鼎力支持!開放宵禁區域的商家都願意多繳納一部分‘宵稅’,用於多出的治安任務。

主管這方麵的單位得了好處,可以分潤給現在的下屬,算加班費,也可以用於增添人手,讓大家的工作量保持不變。總之,有錢的話,什麼都好說。

這個建議得以施行之後,長安的夜裡很快就繁華了起來,市坊之中熱鬨到天明也是有的。

而顏異一行落腳的邸店,正處在市坊之中。

洗漱之後,顏異並沒有休息,而是彙入街市人群之中...這種夜遊之事,是他沒有做過的。倒不是他喜歡這份熱鬨,隻是他現在有些心亂,正好出來走走。

“發賞錢了!發賞錢了!貴人有喜!”

顏異走過一高樓旁,樓上的窗戶忽然被打開,有人倒下一匣子一匣子的錢。不隻是這座樓,這一路上凡是樓房,樓上的窗戶都打開了,全是撒錢的。這引來許多人撿錢,好在因為撒錢很分散,大家也不至於擠在一起,造成踩踏事故。

撿了錢的眾人都很高興,有擺攤的小販奇怪:“這是誰家有喜事,這般大方?”

“能是誰家!貴人姓陳!”旁邊另一小販顯然知道,笑著道:“無憂翁主要過生辰了,陛下可惜不能天下同樂,便出錢滿長安散一些,算是同沾喜氣。此事並非明文安排,但誰不知呢?”

天子子嗣,特彆是長子、長女、太子這樣的,出生的時候往往能讓天下人一起沾光。或者大家一起放假,或者大赦罪犯,又或者年紀大的給發米發肉什麼的。但是陳如意小朋友麼,總不能為他這樣,所以劉徹自己出錢,讓人在長安分發。

也就是劉徹了,陳嫣是做不出這樣的事的——她有錢,也寵孩子,但不會這樣乾。

而劉徹的這一舉動,在大家眼裡更坐實了一點...果然是天子血脈。

顏異看著手中一枚小小的新出‘五銖錢’,這是沒有經過流通,出爐之後直接送來撒的銅錢,所以看起來金燦燦的——沒有想到,落腳在長安的第一晚,他就先以這樣的方式觸碰到了陳嫣和那孩子的‘世界’。

“我就說了,你徹表舅是最會花錢的。這個花錢啊,既是指他花錢花在刀刃上,該花錢的時候絕不吝嗇,也是指他喜歡亂花錢!”一個女聲,聲音裡有一種嗔怪,聽不出有多少怪罪的意思。

“舅舅真是...”小姑娘嘟嘟囔囔的聲音在人流聲中有些聽不清楚。

夜色裡,燈火通明、流光溢彩,不少人都注意到了這對母女,實在是好看的人總是引人注意的。

顏異抬起頭,正好看到這一幕——他本是為了她們而來的,但這樣的相遇著實太意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