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師尊才是真絕色(六)(2 / 2)

七歲孩子的手掌,才多大一點,鮮血都順著衣袖淌。

鳳凰不吭聲,悶葫蘆似的,也不停手,一個勁兒地劈。

林知意很快跟上來了,壓低聲兒道:“大師兄,事情是這樣的。師弟今早去尋師尊,求師尊傳授他最厲害的術法。師尊便問他為何。師弟就說,說他要報仇雪恨,屠儘天下妖邪。”

阮星闌滿臉的慘不忍睹,覺得鳳凰的智商,的確像個盆地。

怎麼能這麼說呢。

好歹也得說是除||暴||安良,為民除害,降妖伏魔,仗劍天涯之類雲雲吧。

小小年紀就說什麼報仇雪恨,屠這個屠那個的。

彆說是慕千秋罰他了,就算換個師長,早一巴掌把鳳凰拍地底下了。

阮星闌見他如此,不忍心罵他,便從旁道:“師尊罰你也是為了你好,你還能生師尊的氣麼?”

“不是!”

林知意應道:“是啊,師弟,師尊都是為了我們好,如何能生師尊的氣?”

鳳凰重複道:“我說不是!”

阮星闌從前就知道鳳凰是個彆扭性子,還是頭倔驢,十匹馬都拉不回來。

經曆過了那麼多事,他現在隻想在鳳凰心裡,播撒一把愛的種子。

以期鳳凰在未來的日子裡,心尖記掛著這一點甜,再遇見苦的時候,便不會難熬到想死了。

殊不知正是因為這一點甜,路見歡日後要受多大的苦。

“彆劈了,傻不傻?你就是把手劈斷了,師尊也看不到。你要是把手弄殘了,以後怎麼給你爹娘報仇雪恨?”

阮星闌抓住他的手,好言相勸道。

“放開我!如果不能為爹娘報仇,那我要這雙手有什麼用?”鳳凰紅著眼睛低吼道,“我就是殘了廢了死了,也不會有人在乎的!”

“我在乎的,我在乎,師兄很在乎很在乎。”阮星闌順勢將人抱住,輕輕拍著他的後背道,“師兄在乎的,師兄心疼你,手長那麼好看,殘了廢了多可惜。”

一麵說,他一麵對林知意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去尋師尊來。

等林知意一走,阮星闌才將鳳凰拉坐下來,攥著他的手腕,嘖嘖搖頭:“傷成這樣,你爹娘要是在天有靈,不知道心疼成什麼樣。”

鳳凰不吭聲,彆彆扭扭地轉過頭去。

阮星闌搖頭歎氣,摸索著撕開外袍給他包紮,鳳凰縮手道:“彆弄,師尊讓我劈一百根竹子,我才劈了十一根。”

“說你傻,你還真是傻。師尊讓你手劈竹子,你就這麼赤手空拳的劈?”阮星闌把他的手拽了回來,“這事兒你就彆管了,教給我。”

等處理好鳳凰的傷手,阮星闌問他:“身上有空白的符紙沒?”

“有,你要符紙做什麼?”鳳凰掏出幾張遞給他,“師尊才授了我們符咒術,我還未曾學會。”

“你沒會不要緊,我會就行。”

阮星闌沾了沾鳳凰衣袖上的血,趴在地上畫符咒。

雖然說,現在這具身體太小了,但符咒的畫法,他還記得。

等畫好符咒之後,阮星闌起身,取指念咒,數張符紙便嗖嗖飛了起來。

在鳳凰滿麵驚愕的目光中,符紙嗖嗖飛去,宛如刀刃一般,一時間林聲陣陣,竹子倒地的聲音不絕於耳。

阮星闌拍了拍衣裳,點頭道:“差不多一百根了,師尊那裡可以交差了。”

鳳凰愕然:“你好厲害……可是師尊說,要用手劈。”

“你就是用手劈的啊,我兩隻眼睛都看見了。”阮星闌衝他眨巴眨巴眼睛,“到時候我替你作證。”

鳳凰搖頭,不願意弄虛作假唬弄慕千秋,還要去劈竹子,頭頂就落了幾滴雨。

這雨來得太及時了,也太快了。不一會兒就下大了,整個竹林都霧蒙蒙的。

阮星闌拉著他尋了個小山洞躲起來,就等雨停了,好回去。

哪知這雨下起來沒完沒了的。兩個人的衣服都濕了。

幸好山洞裡有些乾柴,暫且升火取暖。

“來,把衣服脫了烤烤,這雨急,可彆染了風寒。”

阮星闌說這話時,已經脫了外衣,還從犄角旮旯裡摸到了栗子,丟進火堆裡烤。

鳳凰不肯,板著張俊臉道:“我不脫,我不冷。”

話音剛落,就打了個響亮的噴嚏。

阮星闌笑話他:“打臉疼不疼?還說不冷,你這嘴唇都凍紫了,來,靠近來坐,你倒是過來啊,怕什麼的!”

一把將人拉了過來,兩個人並肩依偎在一處兒,阮星闌強行拔了他的外衣,之後用木棍在火堆裡翻找。

鳳凰問:“你再找什麼?”

“栗子,烤栗子。喏,找到了。”

用木棒把栗子掏出來,捏著栗子吹了十幾口涼氣。

等栗子涼了,殼子很容易就剝開了。阮星闌剝了一個遞給他:“來,你嘗嘗,很香很甜的。”

鳳凰把頭一扭:“我不吃!”

“真不吃?”

“不吃!”

“不吃算了,本來我烤了也不是給你吃的。”阮星闌故意逗他,“等回頭拿給林師弟吃,他肯定會很高興。”

鳳凰道:“你好像很喜歡他。”

阮星闌知曉,在鳳凰的前世,魔君總是待林知意比待他好,一直都是。

即便鳳凰不說,但心底多少會有些失落。

於是阮星闌笑嘻嘻地說:“騙你的!本來就是烤給你吃的!”

鳳凰悶聲悶氣道:“二師兄比我討人喜歡,比我聽話,師尊也很喜歡他。”

“那我就喜歡不討人喜歡的,偏偏喜歡不聽話的。”

“真的?”

“真的!”

鳳凰便又高興起來,不知道是火光映的,還是怎麼的,俊臉紅撲撲的。

許久之後,他才低聲道:“除了爹娘之外,你是第一個說喜歡我的人。”

阮星闌沒聽清,側著耳朵道:“什麼?你再說一遍?”

鳳凰立馬閉嘴,不肯再說了。

這雨一直下個沒完,讓林知意去尋師尊,也不知道尋到哪裡去了。

估摸著得下一夜,天都已經黑透了。

再不回去,師尊恐怕會擔心的。

更糟糕的是,鳳凰淋了雨,居然發了高燒,整個人迷迷糊糊的,怎麼喊都喊不醒。

阮星闌心急如焚,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背著鳳凰就往回走,雨還在下,落在身上冷颼颼的。

山路濕滑,每一步都很艱難。

還沒走到半路,便遇見了林知意。

這家夥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讓他去尋師尊,他壓根就沒走出竹林。

還不小心崴了腳,趴在地上哭。

阮星闌仰天長歎,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麼孽。

稚嫩的肩膀,還得帶倆拖油瓶。

林知意哭道:“師兄,我的腳好疼好疼,不知道是不是斷了,師兄,我疼。”

“你在這裡等等,好不好?”阮星闌溫聲細語地同他講道理,“鳳凰發燒了,現在昏迷不醒,我得趕緊背他回去。我一個人背不動你們兩個。”

“師尊,我害怕,天太黑了。”林知意渾身濕漉漉的,害怕的眼眶通紅,兩手死死抓緊阮星闌的衣袖,昂著臉說,“師兄,不要丟下我一個人,師兄,求求你,不要丟下我一個人,這裡太黑了,我……我害怕,師兄,師兄……”

原來林知意竟是這麼怕黑的。

可自己當初盛怒之下,刺瞎了他的一雙眼睛。林知意的餘生都將在黑暗中,不見光明。

阮星闌強逼自己狠下心腸:“林知意,你聽話,我先送鳳凰回去,很快就來接你。”

“師兄,師兄……”

這幾聲師兄都快把他喊軟了,阮星闌暗罵自己就是個賤骨頭,總是一次次地犯賤。

一邊在心裡狠狠痛罵自己,一邊又彎腰,把林知意抱了起來。

弱小的肩上,背著昏迷不醒的鳳凰。懷裡卻是瑟瑟發抖的林知意。

雨水順著頭發往下淋,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回走。

周圍黑漆漆的,山路濕滑,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摔一跤,把背上和懷裡的人摔出個好歹來。

早忘卻了,自己也不過是七歲的血肉之軀罷了。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雨越下越大,身子沉得要命,每往前多走一步,就跟要他命似的。

林知意縮他懷裡哭,一個勁兒地道歉,喊他師兄。

阮星闌不是那種會把一個七歲大的孩子,丟在荒郊野嶺,不管不顧,自己走的人。

強撐著將鳳凰往身上背了背,故作輕鬆地安撫林知意:“我有的是勁兒,哭什麼呢,男子漢大丈夫,不要總是哭哭啼啼的,長大了是不會有出息的。”

“師兄,你對我真好,我以後一定會報答師兄的救命之恩!”

阮星闌心想,你的報恩不同尋常,普通人還真受不起呢。

明麵上卻順勢說道:“師兄信你,你最乖了,就是個小可愛。”

雙腿一點勁兒都沒有了。停了下來大口大口喘氣。

這時候師尊在就好了。

阮星闌抬頭望天,冰冷的雨水打在臉上。

他想,如果師尊在就好了。

如果師尊在,一定會替他撐傘的。

再度艱難行走時,遠遠便見一道白影,宛如走在平地般,幾個瞬息之間,便抵達眼前。

手裡撐著一根青竹傘。白衣勝雪,不染纖塵。

那竹傘一傾,頭頂的雨都停了。

阮星闌抬臉衝他笑:“師尊。”

慕千秋低眸瞧他,淡淡嗯了一聲,傘越發往徒弟身上傾斜。

“如果徒兒現在暈倒,師尊會接住徒兒嗎?”

慕千秋不解,又輕輕嗯了一聲,帶了點疑惑地凝視著他。

阮星闌頭重腳輕,眼前直冒星星,往前直直地倒去。

在意識斷開的最後一刻,他撲進了慕千秋懷裡。

這個懷抱此生都將屬於他了。

“星闌,醒醒,星闌,星闌。”

瑤光殿中,床上靜臥著的少年緩緩醒來,入目便是慕千秋的臉,一見他醒轉,慕千秋才鬆了口氣似的:“你已經睡了三天三夜了。”

“師尊,鳳凰呢?他怎麼樣了,好點沒?”阮星闌借著慕千秋的力道,緩緩坐起身來,隻覺得頭痛欲裂,下意識按壓著太陽穴,那裡一跳跳的疼。

“他醒了,在隔間休息,你現在可要見他?”

阮星闌點了點頭,慕千秋便轉身去喚人進來。

不一會兒,鳳凰便低著頭進來了。

二人四目相對,竟一時無言以對。

還是阮星闌率先開口道:“鳳凰,過去的事情……”

“師兄,我想起來了,什麼都想起來了,是你,一直都是你……”鳳凰撲過來,緊緊抱住阮星闌,身子不停發顫,“是你,一直都是你救了我們,我喜歡的,感激的大師兄,一直都是你。”

“鳳凰……”

“我想起來了,不會錯,一定是你。”鳳凰越發抱緊了他,哭得像個孩子一般,“我自重生以來,記憶有損,很多事情都想不起來了。直到幾日前,我才堪堪明白,那個待我好的師兄,一直都是你。是我不好,曾經幾次三番地要殺你。”

“好了,不哭了,不哭了。”

阮星闌拍了拍他的後背,腦袋還脹脹得疼,抬眸見慕千秋立在床邊,恍惚想起了林知意。

他同慕千秋道:“師尊,你知道林知意最害怕的是什麼?”

慕千秋搖了搖頭。

“我此前也不知,隻是現在才知曉。林知意此生向往自由自在的生活,最怕在暗無天日的地方苟且偷生。可我卻刺瞎了他的一雙眼睛,他因愧疚,還舍棄了肉身。”

頓了頓,阮星闌又長歎口氣,“最向往自由的人,不得自由。最害怕黑暗的人,永不見天日。他最想得到的人,與他無緣無份。他最在乎的族人,同他都是罪人。”

鳳凰哭夠了,從他懷裡爬出來,一字一頓道:“我也想再見他一麵。”

眾人再度來到鄔凰山,那裡的一切早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神觀建立在山頂,香客絡繹不絕,很多人聞聲趕來,誠心侍奉。

幾人隱身來此,一入神觀中,入目便是一座巨大的神像。模樣與林知意一般無二。連眼睛都蒙著一條白布。

隻是多了幾分女氣,似觀音菩薩一般,隻是手中未有淨瓶。

阮星闌其實有很多話想同林知意說,可真到了此地,又不知道怎麼開口。

望著神觀裡的香客,空氣裡彌漫著香火氣。大堂裡金碧輝煌,一塵不染。

林知意舍棄了肉身,如今元神不得不依附在神像中,終也未現身與幾人相見。

隻是在三人臨走時,那座神像忽然流下了血淚。

香客們紛紛跪倒,大呼神明顯靈。

外頭的山風又吹了起來,今年的楓葉似被鮮血澆灌而成,紅得不同尋常,烈烈如焚。

隱約便聽見清脆的風鈴聲,以及那聲熟悉的,輕柔的似五月晚風一般的“師兄”。

阮星闌便知曉了。

是他的小可愛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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