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 74 章(2 / 2)

陰靈之路 柳明暗 21595 字 5個月前

被犧牲的,必不會是藥效。

真要是藥效有差,孟蘊都不會送到他們這裡來。所以,被犧牲的,也就隻有味道了。

想明白這一點,孟昭的臉色都在搖搖欲墜。

尤其,他察覺到孟顯、孟蘊的目光都彙聚到了他的身上。

“.......大兄怎麼說?”孟顯竟然還在問他。

儼然是要將他拽過來當盾牌阻攔孟蘊。

孟昭暗歎了一聲。

誰讓他是長兄呢?家中的這幾個阿弟阿妹,都看著他......

不說話,孟昭直接伸出手去,將那碗湯水捧起。

孟玨、謝娘子兩人坐在上首,隻含笑看著,完全沒有要插手的意思。

孟昭看看麵前的湯碗,到底是繃不住,抬眼看向上首的孟玨與謝娘子。

“阿父阿母,你們不喝湯嗎?”

孟玨與謝娘子對視一眼,又掃落目光,看向他們的三個兒女。

“喝啊,怎麼不喝?這可是阿蘊的孝心呢?可不能浪費。”

孟玨先說了一句,然後將湯碗舉起,抵到唇邊開始啜飲湯碗裡的湯水。

孟昭、孟顯一瞬不瞬地緊盯著。

然而,不論是孟玨還是謝娘子,待到他們那一碗湯水隻剩下薄薄一片時候,也不見他們的臉色有什麼變化。

孟昭、孟顯對視一眼,都認命了。

是的,他們隻是認命了,而不是真的相信今日晨早的這一碗湯水就沒有任何的問題。

罷了罷了,阿父阿母都能忍受,他們做人兄長的,如何又忍不得?

孟昭將湯碗抵到唇邊,還沒等他將湯水往嘴裡倒,就看見了孟顯將湯碗推到了一側放著,轉而撿起筷子,隨著孟玨、謝娘子一道,去夾碟子裡的早食。

孟昭動作不由得頓了頓。

孟蘊的目光也落到了孟顯身上。

“二兄?”她問,聲音輕軟柔和。

隻可惜,即便是坐在孟顯旁邊的孟昭,也完全沒有體會到那種應該有的柔和感覺。

孟顯眉眼帶笑:“稍等一會兒,待我先填填肚子,再喝這湯水。”

孟昭動作徹底停住了,他頓了一頓,也將湯碗放下,推到側旁,隻撿起筷子來去夾早食。

孟蘊的目光看過去。

孟昭道:“我也再等等。”

孟蘊看了看孟昭,又看看孟顯,到底是沒說話,低頭吃飯。

待到早食用得差不多了,孟昭、孟顯卻還是躲不過,隻能在孟蘊的目光下,飲儘湯碗中的湯水。

湯水入口的那一瞬,孟昭、孟顯的眉眼直接扭曲了。

孟蘊在旁邊看得清楚,煩悶地皺著眉頭看身前她自己的那碗湯水。

“真的就......”

謝娘子伸出手去,將孟蘊的手拉住:“也沒有太難喝。”

孟玨點頭:“不過是味道有些古怪而已,還未到完全不能接受的地步。”

謝娘子又道:“而且你看,阿蘊,你這一次熬煮出來的湯水賣相已經比昨日裡的那次好些了,顯然還是可以改善的。湯水的味道也是......”

“彆著急,也彆太在意,慢慢試著來就是。”

孟蘊的臉色才算是有了些好轉。

孟昭、孟顯見得,也終於放下心來,屏住呼吸繼續往嘴裡灌湯水。

他們隻將湯碗放下,旁邊便有女婢給他們送了一碗清水來。

孟昭、孟顯接連灌了幾碗,才算是停下來了。

孟玨、謝娘子笑看著,直到孟昭、孟顯帶著孟蘊退出去了,才各自變了臉色。

側旁也有女婢給他們送了清水來。

連灌了幾杯,孟玨才放下杯盞。

饒是他,也不由得慨歎:“阿蘊這本事,也委實是奇了怪了......”

謝娘子連連頜首:“我都不知道阿蘊是怎麼做到的,明明我都親自帶了她好幾回了,她的情況也還是沒有多少改善......”

“我擔心的是,”孟玨的臉色有些發苦,“待阿蘊在藥學上的造詣越發精湛,她這湯藥會越發的恐怖。”

“真是那樣,我怕都不知道那些得阿蘊救助的人,是更願意去陰世天地,還是膽敢接受她湯藥的荼毒......”

謝娘子歎道:“我也曾這樣想過。阿蘊這湯藥,怕不是人能喝的......”

孟玨有些發愁:“人不能喝,總不能拿來敬神祭祖吧?”

謝娘子和孟玨對視得一眼,都很有些發愁。

但孟玨也沒能在府邸裡久留,他很快就收拾收拾,去他阿父孟渺府上了。

臨出府之前,他叮囑管家道:“我今日怕是得有大半日都要耗在那裡了,府上若有些什麼事情是急著處理的,你們就送到大郎君那裡去,請他決斷。”

管家應了一聲。

孟玨已經走出幾步了,還想起了什麼,問管家道:“大郎君現在在他自己的院子裡?”

“這倒沒有。”管家搖頭,回答他道,“二郎君將大郎君和女郎請去他院子裡了。說是,有事要商量......”

孟玨腳步不停:“我就知道。”

“不必多過問,且待他們自己處理就是了。”

管家又應得一聲,就停住了腳步,目送孟玨遠去。

孟顯領著孟昭和孟蘊一直走到他的書房裡,才停下來。

孟昭和孟蘊對視一眼,都有了點猜測。

才剛坐下,孟蘊便先問道:“二兄,你找我們過來,是有什麼事?”

孟顯還沒有來得及開口細說,就聽到孟昭冷不丁問:“是關於阿彰的?”

孟顯動作未有任何破綻,臉上神色也不見異樣,但孟蘊和孟昭兩人卻愣就是從他的反應中看出了些什麼。

孟蘊麵上浮起了柔和的笑意:“所以,是阿彰昨日裡跟你托夢了?”

孟昭凝望著孟顯,眼眸中似乎也隱了著些危險。

孟顯輕咳了一聲:“我這不是正要跟你們細說呢嗎?”

孟蘊、孟昭對視得一眼,各自坐直了身體,等著孟顯說話。

孟顯也不耽擱,直接將昨日裡的事情說道了一遍。

倘若說最開始時候,孟昭與孟蘊臉上還有些許玩鬨的意味的話,那麼到最後時候,這郎君與女郎麵上,就隻剩下認真了。

“......這樣嗎?”

待孟顯說完好一陣子,孟昭才打破了沉默,意味不明地道。

“就是這樣。”孟顯鄭重點頭。

孟蘊、孟顯的目光同時落在了孟昭身上。

孟昭沉思得一陣,再抬起目光時候,就迎上了自家阿弟與阿妹詢問的靜默目光。

他先自笑了開來:“你們想什麼呢?”

孟顯也跟著笑了起來,然後才道:“我們怕大兄你會不同意啊。”

孟昭搖搖頭,首先表明了自己的態度:“我沒有不同意。”

他坐直了身體,看著身前的阿弟與阿妹:“我隻是覺得,這件事對阿彰來說,大抵沒有表麵上看起來那樣的簡單而已。”

孟顯、孟蘊都是一愣。

“怎麼說?”孟顯先問道。

孟昭暗歎一聲,隻問孟顯道:“昨夜夢中,阿彰與你說起五石散時候,可是已經到了深惡痛絕的地步?”

孟顯仔細想了想,點頭:“是。”

孟昭就問:“那我問你,原本世道就已經在大亂,再有這五石散徹底流毒天下,你覺得阿彰會如何?”

孟顯沉默許久,說道:“會想殺人。”

“想殺人隻是尋常,這天地間,誰沒有被挑動怒火的時候?真正的關鍵在於,阿彰是不是能接受,是不是能夠鬆開手,等待某個人出現,直到他重整山河,禁絕五石散?”

孟顯緩慢搖頭。

孟蘊也已經想明白了孟昭言語裡的意思,問道:“大兄,你是在擔心阿彰的道心?”

孟昭點頭。

孟顯與孟蘊儘數抬起目光看定孟昭。

孟昭仔細斟酌了一番,將他心中的所思所慮緩慢說道出來。

“阿彰資質絕佳,陰靈的身份並不能對他的修行造成影響,這事情我等都已經知曉了。”孟昭道,“在這等絕佳的資質支持下,在充足的修行資糧供應下,阿彰......”

“他理應能以一個迅捷的速度,將修為提升到一定的程度,然後,阿彰他才會碰到瓶頸。”

孟顯、孟蘊都沒有作聲,仍自聽著。

“而,我們也都知道,修士修行,越是修持到後頭,越是看重心性,仰仗道心。”

“我不擔心阿彰的心性,我擔心的是,這世道太糟糕,糟糕到每時每刻映入阿彰五感的影像,都在撼動阿彰的道心......”

孟顯眉頭緊皺。

倒是孟蘊還有些不明白。

“既然大兄你說你不擔心阿彰的心性,那為什麼又說,倘若世道太糟糕,會撼動阿彰的道心?”

孟顯歎了一口氣,幫著孟昭給孟蘊解說。

“阿蘊,我先來問你,你覺得,阿彰從現在開始,一路修持到他撞上瓶頸......要花費很長的時間嗎?”

孟蘊搖頭。

開玩笑,就她家阿弟的資質,怎麼可能需要花費很長的時間?

“你覺得,”孟顯又問,“在阿彰修行快速精進的這段時間裡,會有多少人願意硬碰阿彰,惹阿彰不痛快,找阿彰的麻煩?”

孟蘊再搖頭。

就算有,也絕對不會多。同時,還更可能會被很多想要交好阿彰的人給先就阻攔下來了......

“那你再看,阿弟是個什麼樣的人?”

孟蘊沉默少頃,仍是抿著唇不說話。

孟顯歎了一聲,幫孟蘊說出了她的所思所想。

“阿弟自投到我們家,雖然這些年一直都在病榻上掙紮,但不得不說,他其實被我們保護得很好。”

他不知道外頭的平民、佃戶要怎麼小心謹慎、要怎麼煎熬才能活下去;他也不知道,這世家望族裡的郎君,真正任性時候是會有多任性,真正惡毒的時候,又能有多惡毒。

“到了陰世以後,先有阿父托請阿祖照看,後又有整個安陽孟氏作為阿彰的倚仗,哪怕到了帝都洛陽時候,他所走過的地方、目光所觸及的地方,也仍然是乾淨的、明亮的。”

“他天性中的那點天真,一直未被磨損,偏偏他的倔強,卻在這些年間,不斷地在紮根......”

聽到孟顯的話,孟蘊有些不開心。

孟顯衝她笑了笑:“當然,阿彰的這天真也好,倔強也好,在我們眼裡,也不是什麼大事,都好得很。”

“但是......”

孟蘊才剛剛緩和下來的臉色又一次沉下去。

孟顯看得清楚,但還是將話說完了。

“但是,到阿彰握有了一定的力量,站到一定高度的時候,他終將會看到這世道裡的常態。”

吃人。

連皮帶骨,半點不剩下,吞得乾乾淨淨的那種。

“到得那個時候......”

“被保護得很好的那點天真,會讓阿彰無法忍受;那不斷紮根的倔強,則會讓阿彰無法妥協......”

“你覺得,阿彰還能不能安坐在他的陰域裡,隻一意靜心修行?”

“你覺得,被強行留在他陰域裡的阿彰,真的能隻憑借靜修,就可以破開瓶頸,繼續精進?”

孟蘊臉色越發沉重。

孟顯暗歎一聲,卻是搖頭,道出了孟昭、他自己和孟蘊心中的答案。

“阿彰他坐不住的。”

“哪怕勉強坐住了,他的道心也穩不住。”

“到最後,他會被困在原地,直到......”

“他真正麵對這世道。”

待孟顯停下許久,孟昭才低歎一聲,說道:“我就是在擔心這個。”

“我擔心,他最後進不得、退不得,反而耽誤了自己。”

孟蘊緊抿著唇,許久,忽然開口說道:“要不然,我們......”

她閃避著孟昭、孟顯這兩位兄長的目光。

“要不然就由我們出手,點破阿彰的天真......”

她越是說,聲音越低,漸漸低到幾乎不存在。

孟昭、孟顯兩人沒有說話。

“誰來出手?”許久後,孟昭才問道。

“是你?還是我,又或者是阿顯?”

他目光彆開,沒有看孟蘊,亦不去看孟顯。

“我們中的誰,能夠下得了手?”

“我們可是......阿彰的阿兄和阿姐呢。”

作為阿兄、阿姐,不保護幼弟已經是失責,又怎麼能夠對阿弟出手,反將他拉入著汙濁的世道中?

阿彰那點天真,真的是壞事嗎?

不是。

“那......那我們要怎麼辦啊......”孟蘊怔怔地問。即便是她自己,都沒發現她的聲音中居然隱藏了一點哽咽。

孟昭、孟顯誰都沒有說話,但他們兩人卻悄然轉回目光,安靜地對視了一陣,然後無聲笑開。

怎麼辦?還需要問麼?

他們可是阿兄呢。

當然要護住阿弟與阿妹啊。

孟顯笑了一聲,伸手給孟昭、孟蘊分了一盞茶水,又取了些小食來擺在案上。

“彆擔心,阿蘊,有大兄和二兄在呢。”他道,“來,喝杯水。”

孟蘊捧了一盞茶水,愣愣怔怔看向孟昭和孟顯。

孟昭道:“阿彰現在已經在插手了,其實是好事。”

孟顯也點頭:“這意味著,阿彰真正開始看見這世界,融入這世界。”

“這樣的循序漸進,能給阿彰更多的時間去接受,去調整自己的心態,待到阿彰真正麵臨瓶頸的時候,他能夠自然而然地看見自己的本心。”

“不必在進退間折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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