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 74 章(1 / 2)

陰靈之路 柳明暗 21595 字 5個月前

真有那等家資豐厚的, 也不會來給人做部曲賣命啊。

是以對於這些部曲來說,僅有的一點家資也很重要。

如果因為乾旱,他們手裡的田地出息大減, 他們就真的隻能仰賴主君發下的兵俸活命了。

他們能用什麼來回贈主君花用在他們身上的錢糧呢?

命。

也隻有這一條命, 說他們能夠拿出來還給主君的。

這也是這個時代中各位主君們慣常用來掌控手下部曲與兵卒的手段。

他們非是不相信部署兵丁的忠誠,隻是本能且不可避免地多添幾分手段,想要將部署兵丁的身家性命儘數掌控在他們手裡罷了。

幕僚丁墨完全能夠理解, 所以往常時候看見的諸多常例他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

可是, 當他們的主君孟彰選擇另一種做法時候, 幕僚丁墨才真正想明白了其中的不同。

他們的主君孟彰,放任他們打理他們自己的家業,甚至還在自己察覺到了災害將至時候, 還特意提醒他們這些兵丁, 真正的根本原因, 是因為主君孟彰信重他們。

那位小郎君, 他相信這些兵丁的忠誠。

他交給他們的,是誠, 更是信。

雖然......他們這些兵丁能夠回報給主君的, 也還是隻有這一條命,結果看起來,似乎沒有多少差彆,但, 到底是不同的。

幕僚丁墨相信, 隻要這消息在校場中傳開, 隻要主君的管家抵達,隻要這一切真正地落到了實處,這一個校場中的所有兵丁, 往後就隻會為這一人效死。

那位小郎君的兵鋒所指,便是他們的刀槍所往,不論前方的,是神佛,還是妖魔精魅。

一道笑聲在耳邊響起,幕僚丁墨循著聲音看過去,卻見孟昌對他道:“往後,在那些兵丁麵前,我等怕是還要再倒退幾丈了。”

幕僚丁墨沉默一瞬,卻是笑開:“郎主,你跟我說這話,是想要提醒我嗎?”

提醒我,你才是我的郎主?

“沒辦法。”孟昌歎了口氣,“看見這樣的主君,我不相信你不會心動。”

幕僚丁墨無言,隨後歎了口氣,似真似假搖頭道:“郎主啊郎主,你為何就要這麼快點醒我呢?”

孟昌和幕僚丁墨對視一陣,齊齊哈哈大笑出聲。

最先停住笑聲的,卻是幕僚丁墨。

他略一整理袍服,從案頭後轉出來,鄭重對孟昌一禮。

孟昌也收斂了笑意,隻看定他。

“主君仁善寬厚,但這伸手不見五指的世道,怕是容不下這樣仁善寬厚的主君,何況,主君也未必能夠一直容忍下去......”

“我等為主君部曲,得主君以誠、以信、以仁相待,自當成為主君最鋒利的那柄寶刀,為他披荊斬棘,攻城掠地,一往無前。”

“郎主,還請做好準備。”

孟昌快步走過去將丁墨扶起。

“我知,君請放心。”

這邊廂一一見過各處家私資產的諸多管事以後,孟彰也終於從馬車上下來了。

車夫躬身立在車轅側旁。

“郎主。”他喚道,一麵謹慎地打量著孟彰的臉色。

他可是聽說了的,郎主在陽世的時候身體不甚康健。他真擔心今日郎主在車廂裡待了這麼久才下來,是哪裡又不舒服了。

孟彰回頭,看見車夫麵上隱隱的關心,他笑著頜首:“我無事,你不必擔心。”

車夫稍稍鬆了口氣,又更壓低了身體。

孟彰從車隊中走出,一路穿過太學的牌坊,到達童子學學舍外頭。

顧旦正在那裡往這邊廂張望。

見得孟彰,他也是鬆了口氣:“郎君今日有些遲了?”

孟彰點頭:“路上有些事情處理,便稍稍耽擱了,不是什麼大事。”

顧旦頜首,細看他一眼,卻是發現了什麼。

“郎君今日心情很好?”

孟彰不否認:“確是。”

“那......”顧旦有些遲疑,不知道該不該深問。

孟彰不瞞他,隻是沒有完全說明白而已。

“我發現了,事情並不是我最開始預想時候的那樣糟糕......”

孟彰一麵說著話,一麵領了顧旦往前走。

雖然孟彰說得比較含混,但顧旦還是聽出了些什麼。

“......如果有需要的話,”顧旦在正房的門簷下站定,抬眼看定孟彰,跟他傳音道,“郎君儘可開口。”

孟彰沉默一瞬,回音問道:“我都尚未告訴你,我往後要去做的是什麼......”

顧旦麵上一點笑意稍縱即逝。

“不論是什麼事,”顧旦道,“我必也是願意幫你的。”

孟彰一時沒有作聲,隻轉眼看定他。

“雖然是我狂妄膽大,”顧旦傳音道,“但我心裡,是拿你當友人的。”

孟彰眸光微動。

顧旦又道:“我雖力弱位卑,但有些事情,還是能夠做的。”

“我不是在憂心的這個,我隻是不想輕易將你牽扯進來......”

孟顯是他嫡親的同胞兄長,與他慣來親近,他做的事情,撇不開他,更撇不開阿父阿母;謝遠是陳留謝氏的旁支,他有陳留謝氏作為倚仗,哪怕事發,也總還有些退路;孟彰手底下的那些管事、部曲,是他的部下,與他近乎一體同休......

可顧旦不同。

顧旦他就隻是一個尋常的太學書童而已。

他甚至都不是太學的正式生員。他的背後,沒有任何的倚仗。一旦事發,必定將深陷種種漩渦中的孟彰,未必能騰出手來救援他。

顧旦麵上眼底不見低落,反又多了幾分明了與決然。

果然,孟彰正在籌謀的事情既不簡單......

“我知曉了。”他退後一步,抬手深深與孟彰一拜,“多謝小郎君。”

這最後的一句話,他並不是傳音的,而是說出口來的話。

儘管聲量並不高。

孟彰神色不變,眼底卻有些無奈。

“你這是何苦呢?”他傳音。

眾目睽睽之下這番作態,不論是親眼目睹了的,還是日後聽人提起的,也都一定會覺得孟彰曾施恩於顧旦。

顧旦與他,很有幾分交情。這份交情,將有很大可能影響到顧旦的立場。

顧旦退後一步站定,麵色恭順,卻傳音回答孟彰道:“我雖然不很清楚郎君你要做的到底是什麼,但也不是全無猜測的。”

“作為一個平民子,我也當為郎君出一份力。或許,能替天下人,略表少許謝意......”

他說完,便停住了話頭,不再跟孟彰傳音了。

孟彰麵上神色已經收斂大半,沉默看著對麵態度恭順的顧旦。

他知曉顧旦有傲骨,知曉他沉默隱忍,知曉他心思敏達,但沒想到......

顧旦的心思能敏達到這種程度。

“我表現得......很明顯嗎?”他不禁傳音問。

“其實沒有。”顧旦平靜回答道,但孟彰卻從他的聲音裡聽出了一絲笑意,“但作為陪同在你身側的書童,我比其他人,更明白你待我等平門子的態度。”

“如此再想一想,也就不難猜測了。”他最後道。

孟彰深深看他一眼。

顧旦複又抬起眼瞼,不閃不避地迎上孟彰的視線。

他讓自己眼底洶湧的那些情緒,儘數暴露在孟彰的麵前。

“你太大膽了。”孟彰傳音道。

就不怕他心生忌憚?

顧旦笑了笑,說道:“我隻是不想要錯過機會而已。”

能隱忍並不代表他能夠眼睜睜看著機會錯過去。

從第一眼看見孟彰的時候起,顧旦其實就知道,這個小郎君,是他的機會。

絕無僅有的機會!

孟彰微微搖頭:“但就目前來說,我還不需要你。”

顧旦全然沒有被拒絕、被否定的感覺。

他笑了開來。

“我知道。”他傳音道。

“那就好好回去讀書吧。”孟彰越過他,走入了童子學學舍裡。

“阿彰,你來了?”

童子學學舍裡,各位已經入了自己坐席的小郎君小女郎們看見孟彰終於走進學舍,紛紛與他打招呼。

孟彰一一點頭回應。

被落在後頭的顧旦偏頭往童子學學舍裡看了一眼,收回目光,自往西廂房那邊去了。

孟彰瞥過一眼那空蕩蕩的地方,收回目光。

他前座的王紳也同樣從學舍門口收回了目光。

不過跟孟彰不同,王紳探看的是先生們的蹤跡。

見得先生們還沒有來,王紳回轉身體來看定孟彰,問他道:“阿彰,聽說昨日你往謝郎中府上去了?”

孟彰並不奇怪,他點點頭。

王紳便又問道:“那麼,下一個休沐日,你要不要去我府上玩?”

王紳左右兩側的謝禮、庾筱兩人也都各自停下了手上動作,往孟彰這邊看過來。

孟彰搖了搖頭:“下個休沐日我怕是沒空。”

沒空......

王紳笑開,也不問他準備去做什麼,隻隨意點頭:“行吧......”

還不待他說些什麼,王紳眼角餘光就瞥見了一片衣袂。

他神色陡然一凜,連忙轉了身回去坐得端正。

卻是童子學裡的先生來了。

孟彰收回目光。

顧旦......

他能跟他直接開口,便說明了顧旦對他沒有惡意,恰恰相反,這是他向孟彰表現出來的誠意。

畢竟,作為一個平民子,他手中的籌碼就隻有他自己。

而在學問還需要一點點積累的這個當口,顧旦想要從孟彰這裡得到更多的重視與機會,能展現給孟彰的,就隻有他的能力。

揣摩人心、捕捉信息與痕跡的能力。

孟彰暗下搖頭。

這些都還太早了。

顧旦學問未足,還需要繼續專注學習。再有,就算他真正投到了孟彰手下,孟彰這裡也未必能有他想要的東西。

上首的先生此時已經清了嗓音,開口宣講了:“今日,我們開講的,是《大學》這一篇。諸位生員,且靜心聽講......”

童子學學舍裡的課程正式開講時候,鄰近的西廂房裡,也有一位太學生員走了進去,跟顧旦這些太學書童開講課程。

顧旦收斂心頭所有雜思,認真聽講,全然沒有再惦記方才的那件事。

......這不是就說顧旦不重視孟彰的回答,而是,他已經習慣了儘人事聽天命了。

決定權從來沒落在他手上,他能做的,隻是儘全力去抓住每一個機會。而在機會真正落到他頭上來以前,他隻會更用心去學習、去沉澱,好不斷抬升他的能力。

他能夠做到的,也就隻有這些而已。

陰世孟彰在童子學這邊正式開始上課的時候,陽世裡,孟顯也終於飽睡一場醒過來了。

他一麵洗漱,一麵問側旁的女婢:“旁邊的兩個院子裡,可都有動靜了?”

被孟昭分了好些卷宗過來的孟顯固然忙碌,但更忙碌的,卻還是孟昭自己。至於孟蘊......

她時常熬夜點燈揣摩藥理,晨起也就很有些拖遝。

孟顯都習慣了。

側旁的女婢聽得問話,微低頭將軟帕送上,然後才退後一步,回答道:“仆聽聞,大郎君與大娘子也都已經起了。”

孟顯點頭,笑開:“那就好。”

他琢磨了一陣,不知道是該在稍後給孟玨和謝娘子晨昏定省時候提起孟彰的事,還是索性不告訴孟玨與謝娘子,隻他們兄妹三人自個商量著決定。

到得他去了正院正房跟孟玨、謝娘子他們一道用早膳時候,孟顯卻是不再猶豫了。

儘管不太明顯,但孟顯還是發現了孟玨與謝娘子的倦怠。

“阿父,你稍後還要去阿爺那裡嗎?”孟昭在問孟玨。

孟玨點頭:“要去的,那府上昨日裡就來傳話了,說才剛送過去的那份關於族中護持禁製的卷宗,似乎還有些疏漏,要我過去仔細說說。”

孟昭皺眉:“真是阿爺的意思?”

而不是宗房那邊在借機攪事?

孟玨明白孟昭話裡未曾明說的言語,他搖頭:“不管是不是,這事情到底關乎我安陽孟氏一族的安危,他們這般小心謹慎才是對的。”

孟昭的眉頭仍然緊皺著。

孟蘊一麵聽著,一麵親自從側旁的女婢手裡接過湯盅,將一碗碗的湯水舀出,分彆送到孟玨、謝娘子、孟昭、孟顯麵前。

見得這湯水,饒是孟玨和謝娘子,都不由得沉默了一瞬。

孟昭也尚且還能穩得住,但孟顯的臉卻控製不住地發綠。

孟昭偏頭,目光在孟顯麵上轉過,然後停住。

儘管他還是沒有開口說話,更沒有任何的表示,但孟顯已經領悟到了他的提醒。

抬起目光,孟顯就撞上了凝望著他的孟蘊的視線。

女郎麵上還帶了一點柔和笑意。

“二兄,怎麼了?不想喝?”

孟顯將苦笑隱去,隻搖頭:“沒有的事,我就是想著,今日晨早的這碗湯,似乎有些不同?”

孟昭聽得,也往麵前擺放著的湯碗看了過去。

......果真不太一樣。今日晨早的這碗湯,湯色比起昨日裡的要更清澈了些。

但即便如此,孟昭也好,孟顯也罷,卻是誰都沒覺得歡喜,反而還更覺出了幾分苦澀。

孟蘊這小女郎卻是在湯藥這一道上彆有資質,但她的資質卻表現得很是離奇。

經她之手熬住出來的湯藥,越是效用顯著的,湯色就越是混濁暗沉,味道也是越發的離奇。

一言以蔽之,那就是,孟蘊熬住出來的湯藥,要麼藥效,要麼賣相,要麼味道,總有一樣是要損失出去的。

就沒有過兩全的情況。

而現在擺放到他們麵前的這一碗湯水,賣相竟然勝過了昨日......

這意味著什麼,哪怕孟蘊沒有特意跟他們提起,孟昭、孟顯兩個也完全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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