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第 177 章(1 / 2)

陰靈之路 柳明暗 23068 字 5個月前

隻單從語句的用詞上來說, 這句話無疑是不耐煩的,也是不滿的,但配合著說話人的語調和聲韻來聽, 卻也是放鬆的、帶笑的。

是以這句話乍聽時候, 竟又不是那麼的尖銳。

門房老菘頭直接放鬆下來,他回身作禮, 喚道:“郎主。”

站在他身後的, 果真就是謝遠。

謝遠對他一點頭, 便重新看向了府門前的那架馬車。

老菘頭手指緊揪著手袖處的布料,很有些猶疑。

郎主出來了,他原本該將孟彰小郎君才剛送來的帖子呈遞上去才是。但如今這情況......

他是該上呈過去,還是先暫且自己收著, 等一場對峙有了結果再說?

老菘頭翻來覆去地琢磨著, 最後一咬牙, 郎主就在麵前, 他愁個什麼勁兒?!一切等郎主的意思就是了!

謝府門前的那輛馬車車簾終於被拉起, 露出馬車中端坐的謝誠謝郎中來。

一老一青年兩位謝氏郎君沒有阻隔地對視著。

“我隻是路過瞧見這邊廂的事情, 便順道過來問一問而已。你也不是小郎君了,更已經分家立府,你府上的事情,自是你自己拿主意。”

謝誠隨意說道, 就像那是不需要過多判斷的世情常態。

謝遠不等謝誠繼續說話, 隻聽了這一句便當即笑道:“原是如此, 我還道伯祖見我年青,想要代我梳理府上的事宜呢。”

“侄孫誤解了伯祖用意,還請伯祖見諒。”

他話這樣說著,動作也一點不拖遝, 直接拱手對他一拜作謝。

謝誠不說話,隻凝望他一陣,方才笑道:“不過是一樁誤會,哪裡值得這般正色?你且忙去吧,我也該去府衙了。”

謝遠再拜:“侄孫送伯祖。”

馬車車簾垂落下來,坐在車轅上的車夫低了低身體對謝遠作禮,隨後便揚起馬鞭,駕著馬車轉道往長街外而去。

謝遠立在原地,看著那被馬車揚起的細薄煙塵,好一會沉默。

老菘頭不說話,隻陪他站著。

謝遠很快回過神來,他轉頭團團往四周看過一圈。看得那些從各方投來的目光退去大半,他方才回身往謝府裡走:“回去吧。”

老菘頭應了一聲,跟在謝遠後頭上了台階,更進了謝府。

謝府大門被直接合上了。

才剛退去的目光又一次潮湧而來。一同而來的,還有幾句對談。

“謝遠方才那態度...... 嘖嘖嘖,果真是好大的膽子。他也不怕謝郎中以及陳留謝氏族裡對他不滿?”

“他怕什麼怕?他一沒有違反陳留謝氏族規,二沒有頂撞族中長輩,陳留謝氏族中又素來友睦,謝郎中也好,陳留謝氏族裡也罷,必不會拿他怎麼樣?他有什麼好怕的?!”

“說是這樣說,但習慣跟人情也是不同的。萬一那陳留謝氏裡的老一輩老幾輩因著這件事情對他留了不滿呢?日後.....都不必直言教誨,隻在某些緊要時候卡一卡,就夠這謝遠好受的了。”

“......你這話,倒也在理。道理是道理,習慣是習慣,情緒卻也是情緒,沒有那麼多的理所當然......”

“嗤。原來你們都是這樣天真的?也難怪......”

一聲嗤笑忽然響起,竟然生生將一部分目光從謝遠府邸中帶出,拽落在他自己所在的方向上。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感受著這些目光中裹夾著的情緒,那聲音的主人卻一點不生氣,甚至還更昂揚了幾分。

“有什麼好問的?就那樣的一個意思唄。”他隨意道,“你們隻見那謝誠在固執的謝遠麵前退讓幾分,卻不見這中間的思量。”

那些從各處投落過來的目光所裹夾著的情緒似乎波動了一瞬。同時,還有更多的視線從各處投遞過來。

“陳留謝氏的這個謝遠,乃是琴道大家。不說他這個人在帝都洛陽所彙聚的力量,隻說他自己......”

“據傳,隻要謝遠在琴道上再精進幾分,他很有可能以琴入道。”

“琴為心音,但凡陳留謝氏族中對這謝遠還有幾分看顧,他們就不能太過於強勢,直接要求他去做什麼。”

側旁聆聽著的人中,有人明白了,有人卻還陷在迷霧裡。

“再有,即便撇開了這些不談,隻說那孟彰......你們莫不是真以為,陳留謝氏就願意如各家各族所想,舍棄與那孟彰聯絡的優勢吧?”

“你們就當......那各家各族的動作,真就沒有在陳留謝氏心裡,留下一點痕跡嗎?”

沒有人回答。

“你們倘若真都這樣天真的話......”

那人似乎是撇了撇嘴,收回了目光。

所有人其實都知道,那人最後一句說的“你們”,並不單單隻有在場的這些人等,還包括了他們背後的人。

府門邊上外頭的陣勢,如何瞞得過謝遠呢?不過是謝遠不在意罷了。

在意介懷也沒個辦法,謝遠也好,陳留謝氏也罷,都還沒有霸道到讓人連看看府門前的地界都不行的地步。

這會兒的謝遠正招呼了老菘頭這個門房來,詢問著孟彰來送帖子時候的種種細節。

老菘頭也很是認真地回答,沒有放過腦海裡記憶的任何一點痕跡。

待到該問的、能問的儘都問清楚以後,謝遠思量一陣,對老菘頭說:“這一回多勞你耗費心力了,你回去就好好地歇息兩日吧,門房上的事情,就先交給其他人。”

老菘頭本來想推拒這份好意的,但他目光一抬,對上謝遠的眼神時候,他便下意識地躬身彎腰,作一謝禮。

“是,多謝郎主。”

謝遠笑了笑,對他道:“嗯,你去吧。”

老菘頭便就退下去了,整一個書房裡,隻剩下謝遠一人。

謝遠手指摩挲少頃,終於將手邊的帖子拿了過來打開。

原本靜靜沉在一側的鬆木香浮動起來。

“遠郎君敬啟。”

隻是帖子上的一個開頭,便讓謝遠放鬆下來。

他不自覺地露出了一點笑意。

“......陳留謝氏族中之事,彰雖不甚了解,但也明白此事與遠郎君無關。倒是遠郎君己身,君乃陳留謝氏族人,陳留謝氏族中生出亂象,稍有不慎,怕是會被牽引著落入這漩渦之中。......”

“君自該小心才是,莫要疏忽懈怠。”

“......待日後風和景明,彰欲踏青遊山,不知君可願做伴?”

淡淡的鬆木氣在鼻尖浮動,謝遠沉默少頃,忽然笑了起來。

他放下手中的帖子,起身從牆壁上取了寶琴來。

潔淨的琴身倒映出謝遠很有些放鬆的眉眼,看得更仔細些的話,甚至能在謝遠的眼底找到些許笑意。

謝遠低頭看了這寶琴半響,笑得一笑,閉上眼睛細細察看自己那湧動的心情。

他自然搭放在琴身側旁的兩手忽然抬起落下,按定寶琴的琴弦。

琴弦受力收緊,整個寶琴的氣機似乎都跟著壓了下來。

下一瞬,悠遠的琴音流泄而出,在這書房中徘徊纏繞。

似水雲,又似朗風,或許還像是那流淌過山石的溪水,清澈明淨得幾若被水清洗過。

塵埃、憋悶被輕蕩而去,漸漸地漸漸地沒了痕跡。

向著太學而去的馬車距離謝遠府邸分明是越來越遠的,但馬車中的孟彰卻在那不斷傳入馬車中的鼎沸人聲中,聽到了若有若無的琴音。

他笑了笑,也閉上眼睛。

那琴音越漸的清晰,就似孟彰正坐在撫琴之人的對麵,靜聽著一支琴曲。

水洗過的琴音流淌過孟彰心頭,帶走他那為數不多的陰沉,然後便引領著孟彰的心神,去往天際,去往海岸,去往山林......

待到馬車停下,琴音隱去,孟彰再睜開眼來時候,他整個人的氣機都是活潑而靈動的。

也不見孟彰有什麼動作,他那一身氣機陡然回落。活潑隱去,靈動斂去,坐在馬車裡的還是那個孟彰,跟平常時候並無不同。

孟彰這才走下馬車,一路往童子學學舍而去。

童子學學舍裡諸位小郎君小女郎也都自若平常,嬉鬨的嬉鬨,敘話的敘話,忙活功課的忙活功課,喧鬨到讓人踏實。

其實不獨獨是童子學裡的這些小郎君小女郎們,就連太學裡其他的一眾成年生員,也都循著日常的習慣各自行事。

隻是,在這座學府裡,還是有一群人,正被張學監拋出來的一件事給驚住了。

“張生你是說,”有先生直接看向上首的張學監問,“這一次的《西山宴》,我參加宴會的人選由我們一眾人等來推舉?”

張學監點了點頭:“不錯。”

座中各位先生麵麵相覷得一陣,才有一位先生斟酌著開口道:“現下在這裡坐著的,隻有我等二十五人,另還有眾多的同僚不在......”

“他們是不是也能推舉人選?”

張學監再點頭:“當然。”

都是太學裡負責授課講學的先生,又能缺了哪一個?

座中各位先生對視一眼,心情似乎都很有些複雜,說不上來到底是慶幸多一些還是失落多一些。

又或者,兩者都有?

“張生,這一次的《西山宴》人選已然改由我們做出推舉,那是不是還有什麼彆的改變?”一位先生又問道。

張學監笑了一下:“確實還有。”

諸位先生齊齊看向了張學監。

張學監道:“這一次的《西山宴》,我與祭酒商量過了,數量上也打算放開了限製。”

“這意思就是說......”一位先生試探著開口。

張學監還是很直接,他道:“一個可以,兩個不錯,三個亦行,四五個同樣納入考慮。”

下首一眾先生們哪怕已經做了些心理準備,這會兒真正從張學監口中聽到定論後,也還是忍不住心神動蕩。

一個可以,兩個不錯,三個亦行,四五個同樣納入考慮?

這,這果真是在“數量上也打算放開了限製”啊......

如果說數量上不再做出限製,那質量上呢?

不至於質量上也放開了限製吧?

下首這些先生們才剛剛想到這一點,就聽得上首傳來張學監的聲音。

“數量上可以放鬆限製,質量上卻不能。”張學監團團看了下首一眼,提醒他們道,“如今時局紛亂,我太學可以稍作退讓,但我太學仍舊是帝都洛陽的頂尖學府。”

“有些東西絕對不能讓。”

“諸位先生且記下了。”

座中跪坐的一眾先生齊齊站起身來,拱手對張學監一禮:“是。”

張學監心下滿意,也站起身來,對各位先生一禮:“此事,就交托給諸位先生了。”

座中諸位先生再還禮:“張生放心。”

又將剩下需要處理的事情拿出來商量過後,張學監才抬手放走了各位先生。

甄先生心中惦記著事情,離開的腳步便稍慢了些。但等他走出這處院舍,就看見前方有幾位同僚正湊在一起說話。

乍一看這群人都很是尋常,不見什麼異樣,但甄先生隻瞥一眼,心中就生出了些明悟。

這一群人根本就是在等他。

甄先生原想著放慢腳步拖一拖,不過他略一思量後,到底是改變了主意。

這群人想要堵他,怎麼都不可能因為甄先生的這一小動作就放棄了的。躲得過這一時,躲不了這一世,與其一直避讓,倒不如主動一些。

說不得還能探得更多的信息呢。

何況這些先生們都是在太學授講的先生,哪怕背後牽扯著某些力量,他們也還能守著太學與各方的默契,守著他們自己的風骨,在條章與規矩之內行事......

既如此,他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甄先生腳步不停,很自然地往前走。

似是察覺道甄先生的靠近,那幾位先生停住話頭,也齊齊轉眼看過來。

雙方先自一笑,又拱手來見禮。

“甄生這是才從張生那裡出來?”一位先生問道。

甄先生頜首,甚為和氣:“方才想著些事情,動作就略慢了些,落在後頭去了。”

“原是這樣。”一位先生隨口應得一句,也道,“說來我們也沒比甄生你好到哪裡去,都還在發愁呢。”

“是在愁《西山宴》的推舉人選一事?”甄先生很有些同感,他慨歎也似地道,“看來大家都是一樣的苦惱啊。”

“可不是。”

又一位先生深有同感地接話,他忽然回頭看了一眼張學監的院舍,壓低了聲音。

“事實上,就今日裡這件事情,我很懷疑它根本就是張生自己被愁得腦袋發痛,拿捏不定,所以才想出這個主意來。將這個麻煩事推到我們身上的。”

甄先生跟其他幾位先生對視得一眼,都看見各自麵上明顯的讚同。

真是厲害......

甄先生心下不顯,但這一頃刻間卻實實在在閃過這樣的感歎。

不過是簡單的幾句話而已,他們這一群與各家各族彆有聯絡、主修經典各不相同、性情亦有差彆的人,竟然就生生對彼此多了些許認同。

這不,他們之間本來還很有些生疏的氛圍,現在直接就緩和下來了。

“所以,《西山宴》的這件事情,你們心裡有主意了嗎?”

那位最先開始抱怨的先生似忽然不覺其他先生眼底隱隱的複雜,直接無比、自然無比地問。

他問完,目光往一一向著各位先生看過去。

不知是早有共識,還是達成了協作,更或是天然的默契,在那位先生發問以後,又一位先生歎著聲應話。

“主意?哪有這麼快的?方才張生才將這件事跟我們說起,現在才過去多久?”

“這麼一點兒時間,哪兒就有主意了呢?還得回去仔細想過,才會有定論吧。”

說到這裡,那位先生頓了一頓,又道:“這件事情確實為難,既要條件合適,又要有足夠的學識保證不墜太學的威望......”

“倘若到最後還是沒有個主意的話,我也不費心了,直接從跟隨我學習的一眾生員中挑最出色的那個送過去就是。”

直接從跟隨他學習的一眾生員中挑最出色的那個送過去......

各位先生對視得一眼,一時默然。

還是甄先生笑著接話,打破這種默然。

“你這樣的辦法倒也便利,但......”甄先生搖搖頭,臉色發苦,“不適合我啊。”

“我才剛在學府裡開課,還看不出來那些生員中,到底哪一個才是更出色的呢。”

其他先生似乎也都想到了甄先生的難處,俱各點頭:“這倒是,就這一件事情上,甄生你是要比我們為難多了。”

一位先生似是有些不忍,給甄先生出了一個主意:“既如此,不若甄生你就在學府裡挑一個相熟的罷。”

這位先生很自然地看過各位轉了目光來看他的先生們,又對甄先生道:“反正你才來學府沒多久,在這學府裡你熟悉的沒幾個,這不正好省事了嗎?”

甄先生沉默,似真的是在仔細思考。

但其實在同時,他還更仔細地分辨著各位先生投落在他身上的那些目光的意味。

他亦清楚,即便這一眾先生提出的辦法,都是慣常的手段,任誰來都說不出什麼問題來,這一眾先生亦同樣是在探尋。

探尋......

安陽孟氏的那位麒麟子,尚且年少的孟彰,在早先時候很是攪弄出一番風雲、立在漩渦中心的小郎君,是不是對《西山宴》存了一分心思。

這最後的答案或許無關乎大局。

畢竟孟彰這段時日以來的態度,可謂是幾乎沒有任何的遮掩。

誰都能看得明白,誰也不能誤解。

可它必然會影響他們背後的家族的某些動作。

但很顯然,他們想要的答案,甄先生一時半會沒有辦法拿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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