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 第 304 章 對手戲(2 / 2)

陰靈之路 柳明暗 19846 字 6個月前

神荼滿意點頭:“你記著就好。”

“罷了,這司馬慎可以放過去,可其他的人呢?”鬱壘看向了金鑾殿玉階下方明明隻是坐著卻大有跟高坐在龍椅上的晉武帝司馬簷分庭抗禮之勢的滿朝文武,問。

“他們各家打定了主意要輔佐司馬慎的兒郎呢?”

說來也是叫祂們一眾陰神咋舌。

縱然滿朝文武時常會為著這樣那樣的理由跟皇族司馬氏或明或暗地交手來往,可當晉武帝司馬簷要為他真正的嫡長子鋪路,準備將人送到陽世天地裡再收攏局勢的時候,最先跟上司馬慎腳步的,也是滿朝文武自家的子侄後輩。

爭是他們這些人,吵是他們這些人,回頭聯起手來也還是他們這些人。

說到這個,神荼就笑了起來。

祂看了看金鑾殿上的這些君臣,又壓低了聲音跟鬱壘傳話道:“這不是正合適麼?”

鬱壘眉眼一動,也想明白了。

“你是說……”

神荼點頭,肯定了鬱壘此刻未曾言明的猜測。

“這件事倘若真做成了,”鬱壘聲音裡都掩不住驚喜,“那我們的權柄又能恢複許多了。”

神荼笑著問鬱壘:“所以你說值不值?”

“值。”鬱壘重重點頭,幾乎不需要任何權衡。

放這些炎黃人族高門世族的子弟往陽世天地裡跑一趟,換取祂們這些陰神鎖定散落在炎黃人族各家高門世族手中的轉生通道,如何不值當?!

“正好順藤摸瓜……”鬱壘的聲音直落神荼心神之中。

神荼也是笑著看了鬱壘一眼,滿滿的心照不宣。

鬱壘帶著滿臉的笑容,輕鬆又暢快地將手中剩著的大半枚靈桃送入口中。

神荼見祂這般高興,無奈搖了搖頭。

幾口將靈桃吃完,鬱壘拭去手上沾染的汁液,傳音問道:“我們要封堵炎黃人族族群各家高門世族手中的轉生通道,抹去他們的轉生秘法,將輪回往生的權柄全數收回,他們是不會輕易同意的吧……”

“不同意又如何?”神荼平淡反問,“他們能做些什麼嗎?”

鬱壘暢笑出聲,連聲道:“那必然是做不成的。”

門神的笑聲回蕩在這一片空間門之中,卻分毫不曾傳入同在金鑾殿中的其他人耳裡。

不論是近在兩位門神側旁的孟彰,還是稍遠一點位置的晉朝君臣們,都是一樣的待遇。

當然,晉武帝司馬簷以及他朝堂中的這些文武官員在鬱壘、神荼兩位門神那裡可沒有孟彰的優待。

他們不曾聽得半點動靜,隻是因為兩位門神不想讓他們聽到罷了,反倒是孟彰那裡,卻是因為兩位門神不願意打擾了他的修行。

這兩者之間門的待遇差距,可是天與地的差彆。

“那便是了。”神荼隨口說了一句,下一刻旋即收住了話音,重又抬眼看去晉武帝司馬簷那一群人。

卻原來是因為這君臣兩方間門的朝爭,已經結束了最初的鋪墊,開始真正的碰撞。

“諸位臣工,”高坐在龍椅之上的晉武帝司馬簷坐直了身體,目光從冕旒下投落,看住這金鑾殿中的文武百官,“爾等可還有要事上秉?”

他身後虛空處的九爪神龍也是盤繞一圈,森森冷冷俯視著金鑾殿中的朝臣。

一眾朝官感受著從上方落下的磅礴壓力,身形不動,悄然往中央位置分去一點視線。

……是時候了。

被百官簇擁在中央處的,是三位姿儀卓絕、端方雅正的風流人物。

他們或是嚴肅,或是隨性,或是古雅,品格不一,但卻都是人中英傑,隻一入眼便能攝住旁人心神,叫人不敢僭越。

這三人卻不是旁人,正是大晉陰世龍庭中當世三公。

執掌尚書省,掌理尚書各曹的主官,太傅王祀;掌管四方兵事功課的主將,太尉桓保;監察百官、掌理國家刑憲律法、朝堂政令的法官,禦史大夫謝閎。

他們三人亦是當朝國都四大家族的當家家主。

不錯,大晉陰世龍庭當朝三公落在琅琊王氏、龍亢桓氏和陳留謝氏三家手中,但這不代表四大家族中的潁川庾氏就缺失格調了。

大晉陰世龍庭這一朝的三公官位雖然沒有潁川庾氏的份,但真要在潁川庾氏中找一找,也能找出七八位三公來。

而即便是勢力豪橫如潁川庾氏,也不過是四大家族之一,家族力量甚至都不能居於四大家族前列,而是落在琅琊王氏和龍亢桓氏之後,排位第三,單單隻比底蘊最為淺薄的陳留謝氏好一些。

由此可見世家大族的強勢。

高坐在龍椅大位上的晉武帝司馬簷從冕旒後麵看著殿中這些朝官,目光在他們總有幾分相似的麵容五官和儀態舉止上掃過,眼底越發的晦澀難明。

越是對著這些人,晉武帝司馬簷就越覺得自己心頭憋悶。

他在陽世天地時候花費了那麼多的心思和精力,好容易搭建起朝堂中的文武框架,儘力將三公的力量架空,收攏到皇帝的手中,結果到了陰世天地,一切又得重來。

若單單隻是重來倒也就罷了,可更讓他難受的是,到了大晉陰世龍庭之中,他需要麵對的對手能力陡然拔升了好幾個層次不說,還處處防備著他。

這日子,比起他在陽世天地時候可真是難過得多了。

“諸位臣工,爾等可還有要事上秉?”

紛亂的思緒暫且被壓下,晉武帝司馬簷又一次沉聲問道。

太傅王祀眼珠一偏,便有目光落向他左下方的位置。

而那裡……

高坐在上方的晉武帝司馬簷不費吹灰之力便捕捉到了他的動作。

坐著的是尚書左丞庾庭。

是的,大晉陰世龍庭這一代朝官中,任職尚書左丞、職權僅在三公之一太傅和尚書令之下的,不是旁人,正是潁川庾氏的庾庭。

更甚至,這一朝尚書令空置,潁川庾氏的庾庭就是整個尚書省的第二人。

而這位第二人,原本是寄托著他阿父晉文帝司馬昭鉗製太傅王祀重任的。

現在?現在就不必說起這位尚書左丞會不會幫助他鉗製琅琊王氏的問題,沒看見他正配合著其餘的三家來倒逼他嗎?

晉武帝暗下狠狠地磨了磨牙,麵上神色不動,做洗耳恭聽狀。

就是這麼一少頃的工夫,尚書左丞庾氏庾庭就站起身來,捧手作揖向上方的晉武帝司馬簷肅容一拜,請道:“陛下,臣有奏本上秉,望陛下細看。”

晉武帝司馬簷能怎麼辦?

他無法拒絕。

“呈上來。”

守在龍椅左前方的大監一甩手中拂塵,將它搭在臂彎裡,快步走下殿中,躬身客氣從庾庭手中接過奏本,遞送到晉武帝司馬簷的麵前。

晉武帝司馬簷不是很想去接這本他大概已經猜到其中內容的奏本,可當奏本被遞送到他麵前時候,他還是伸手接了過來,並很是利索地將奏本打開,凝神肅目認真去看奏本上的內容。

尚書左丞庾庭也很耐心地等了等,直到他自覺這一段時間門已經足夠晉武帝司馬簷看過奏本中的內容,甚至完成過一定程度的考量以後,他才開口說話。

“臣近日在都城之中,聽得太學中有一封策論深得學府裡各位先生和祭酒的讚許,太學祭酒甚至親自往朝廷舍寮中走了一趟,要將那封策論遞送朝堂之上,以解朝廷疑難,遍澤黎庶。”

晉武帝司馬簷仍舊悶聲不吭,隻低頭無比認真翻看奏本。

那尚書左丞庾庭特意看了上方一眼,才繼續:“臣得聞盛讚,心中甚為好奇,又兼當前天下各處氣象變化頻頻,不是過於乾旱炎熱,就是多雨洪澇……”

他像是無比慚愧,沉沉壓低了聲音。

“臣生前為陽世大晉龍庭尚書仆射,落到陰世天地以後蒙受皇恩,得升尚書左丞,原該為陛下分憂,為天下黎庶解難,然而臣本事稀疏、能力不足,麵對當前局勢竟無以彌補。每念及此事,臣都深愧陛下及諸位先皇厚恩隆德,常涕淚沾斤……”

晉武帝司馬簷便也隻能順勢將手中的奏本放下,起身快步走下玉階來到這位尚書左丞身前,伸手去親自將他身體扶直。

“卿忠君為國之心,朕儘知。朕晉知。”

“這一切都是天數流轉、地理循環,並不是卿的緣故,卿很不必如此耿耿於懷。”晉武帝司馬簷動容地勸慰道。

但尚書左丞庾庭卻不見收斂,反而還更在他的勸慰下紅了眼圈,眼角處也有清晰明亮的水光熠熠。

晉武帝司馬簷麵上不見半分不合時宜的表情,但心下到底湧動著什麼樣的思緒,那就隻有他自己知曉了。

“卿……”

都不等晉武帝司馬簷多說一兩個字,那邊廂尚書左丞庾庭的眼淚就真的落下了。

“陛下!”他強壓著帶了泣聲的嗓音,“陛下恩遇看重,臣銘記於心,不敢或忘。臣,多謝陛下……”

這位尚書左丞扯著袖袍的一角拭去淚水,又道:“臣備受家國、族群供養,卻才智淺薄,未能為家國分憂、為黎庶脫結,時常憂心忡忡,恨不能以身謝罪以保家國、黎庶的厚望。”

“幸而!苦工不負人,正值此家國、黎庶危難之際,竟有太學學府的祭酒往朝堂送來策論……”

或許是這會兒他太過於激動了,以至於這位尚書左丞顧不上其他,急急一伸手拉住晉武帝司馬簷的一角大袖,懇懇哭求。

“陛下,那篇策論臣已經看過了,確實是非常優秀、非常難得且能派得上用場的策論。”

“陛下,”他眼角處又泛起了紅暈,“陛下,你一定要認真看,好好看,它是能救人的。救很多很多的人,它能為我們開辟出一代、二代乃至三代的清平盛世啊,陛下。”

晉武帝司馬簷往回抽了抽手,但那袖角被尚書左丞庾庭緊緊抓著,竟是紋絲不動。

晉武帝司馬簷眸光一動,深深望入了尚書左丞庾庭的雙眼眼底。

尚書左丞庾庭並沒有與他躲閃,晉武帝司馬簷能很清楚地看到他眼底藏著的急切與哀求。

他很像是真的……

那麼一瞬間門,有這樣一個念頭從晉武帝司馬簷心底升騰。

待他再定睛看過去時候,那些多餘的情緒就都抹去不見。滿朝文武百官注目之下,晉武帝司馬簷輕歎一聲,伸手在尚書左丞庾庭的手背處拍了拍。

“朕會認真看的。”

這處金鑾殿中的所有人都不蠢,很輕易就聽出了晉武帝司馬簷話語中的漏洞。

“是的,”鬱壘在旁邊解說道,“你確實會認真看,而你也真的已經認真看過了。但正是因為如此,你才會將它暫且鎮壓下去。”

神荼也搖頭道:“奏本也好,那太學學府裡遞送上來的策論也罷,你確實是都有認真看過了,所以你的說法一點都沒有問題。”

鬱壘、神荼兩位門神齊齊搖頭。

真不愧是專門在人族族群裡把玩權謀的啊,虛虛實實實實虛虛地來回,就能嫻熟輕易地將話語給拉扯過去。

尚書左丞庾庭當然也看出了晉武帝司馬簷的意圖,他眼眶又是一紅,手指也將那片晉武帝司馬簷的袖角拽緊。

“陛下,方才你也聽過各地的奏報了……”

“陛下,此時正值我中原九州氣象紊亂之際,我九州百姓、黎庶深陷水深火熱之中,實在是耽誤不得啊陛下,還請陛下早做決定,為天下百姓和黎庶斟酌性命。”

尚書左丞庾庭說著話,竟不顧其他,直接向著晉武帝司馬簷的位置拜服下去。

“臣請陛下,早做決定……”

晉武帝司馬簷的手原本就在攙扶著尚書左丞庾庭,可哪怕是他猛然用力,居然也攔不住尚書左丞庾庭。

晉武帝司馬簷心神猛地急跳。

而這一回,還不等晉武帝司馬簷再做些什麼,原本坐在尚書左丞前方太傅王祀也是幽幽一歎,從座中站起身來,團手作揖對晉武帝司馬簷一拜。

“尚書左丞誠心篤意,即便是臣,也不由得羞愧。他不過是尚書左丞,尚且時候操勞國事、憂心天下黎庶,臣位居三公,乃尚書省之首,執掌整個尚書省,原該肩負重任,兢兢業業打理國家朝廷,輔佐聖皇教化萬民。沒成想,竟是讓天下黎庶陷入如斯境地之中,臣愧對陛下,愧對天下臣民啊陛下……”

如果可以,晉武帝司馬簷很樂意安撫幾句後順水推舟讓太傅王祀也都給稍作休憩,好讓他能借此機會將部分相權收回。

但他又知道,他不能。

他不能。

如今整一個朝堂的文武百官都站在他的對麵,和太傅王祀聯合一道,哪怕他想要抓住這個機會,滿朝文武也不會有誰給他做配合。相反,他們還會想儘辦法來將他的主意撅回去。

這些聰明人有的是理由來堵他。

“太傅不必如此,不必如此啊……”

原本因為尚書左丞庾庭的落淚而到了他麵上的哀戚此刻更是濃鬱。

“卿不過是太傅,即便整個尚書省的需要你打理,你也僅隻是太傅,有很多事情……”

晉武帝司馬簷搖了搖頭,點到為止地避開這句話,隻道:“萬方有罪,罪在朕躬。朕乃是大晉陰世龍庭當代主君,一力肩挑我大晉陰世天地萬民福祉。”

“萬民受罪,深陷水火,你為掌理尚書省的三公之一,若也有責任,那朕這個陰世龍庭當代主君,亦同樣逃脫不去。”

“錯的不是卿家,也不是諸位臣工,是朕才對。”

晉武帝司馬簷的臉色越發羞愧,隻差一步,怕是罪己詔就可以拿出來了。

“陛下。”

“陛下……”

似是被晉武帝司馬簷的情緒所感染,又似是要宣泄心底積鬱多時的無力與愧疚,滿朝文武竟然也不再克製,齊齊紅著眼圈滴下淚來。

晉武帝司馬簷不甘示弱,兩行熱淚滾滾而下。

晉武帝司馬簷都哭了,那些內監近侍又怎麼能夠無動於衷?於是便連他們,也都或快或慢地滾落淚水。

整個金鑾殿裡,幾乎就沒有幾個人能得以幸免,叫一旁的鬱壘和神荼兩人看得瞠目結舌。

“我們……我們是不是也該配合一些?”鬱壘放下手中才剛摸出來還沒來得及啃咬一口的靈桃,問側旁的神荼道。

神荼也有些難以決斷,一時沉吟良久:“嗯……”

“還是彆了吧。”祂看著那各自低頭拭淚的晉武帝司馬簷和滿朝文武,遲疑著道,“你不覺得,那太扭捏了些嗎?”

更緊要的是,神荼覺得祂自己怕是哭不出來……

“我竟是虛長了這些年歲。”這位門神最後還歎道。

真的差得太多了。

臉皮是,演技也是。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