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遊聞言側過身,望向殿中西南角,果然見到皇後帶著自己的侍女,靜靜地站在那一處。
對上戚遊的目光,她無哀無喜平靜一笑,沒有更多的行動和言語。
這就仿若她特意來到此處,是真的隻想做一個旁觀者。
但戚遊手中的授職書卻遞不出去了。
他在原地踟躕了片刻,內心劃過千萬個念頭,最終還是閉眼吐出一口氣,換了一封授職書遞向前。
戚昕接過,宣旨太監便很有眼力見地高聲喊道:“特賜延嘉十年,狀元戚昕,翰林院六品編修一職,欽此!”
最後一人安排完,所有學子齊齊下跪,叩謝天恩。
戚昕久久跪伏在地,既感激父母對自己的成全,也為自己能邁出這一步而感到高興。
這一步確實是一個極富意義的裡程碑。
往後幾年,各州府考生中,陸陸續續又出現了好幾個女子的身影。其中也不乏力壓其他男子,登臨金榜的人物。
而戚昕的官途,也成為新盛朝所有百姓茶餘飯後必要談論的話題之一。
以第一女狀元為起點,戚昕陸陸續續摘下第一女縣令、第一女侍郎、第一女禦史等等名號。
許多官職在她之下的男子,總免不了要反複提起她公主的身份,再暗中嘲諷幾句,以此來安撫自己的自尊心。
但與戚昕共事過的人都知道,這個出身皇家的女子,是真正憑借自己的才能和手段,才走出這樣一條通天坦途。
幾年之後,戚遊卸下肩上重擔,留下一句“兒孫自有兒孫福”,便帶著曹覓滿世界去遊曆。
初登基的新皇戚瑞從小在曹覓的教養下長大,行事比他的父皇更大膽些。
他金筆一揮,直接將還年輕的戚昕提為了禮部尚書。
如此又十幾年後,於公務早已得心應手的戚昕又坐到了宰相的位置上。
彼時,長公主已經年過而立,仍未婚配。而帝王後宮,唯一的皇後剛剛產下第三名女嬰。
戚瑞抱著被裹在繈褓中的小女嬰,溫聲哄著,眉目間儘是為人父的溫柔。而產房中,剛得知嬰兒性彆後的皇後,臉色則慘白三分。
方才分娩的疼痛沒有擊垮她,三女兒的性彆卻差點叫她暈過去。
作為小姑姑過來幫忙的戚昕見狀,為她擦了擦額上重新冒出來汗珠。
“戚昕。”皇後抓住與自己感情極深的小姑姑,定聲道:“等我出了月子,你,你一定幫我,上書請求皇上納妃!”
戚昕半點都不詫異她這個要求,但卻拒絕道:“大哥的性子,嫂嫂你比我更清楚。我就算帶著群臣上書,又有何用呢?
“徒惹大哥生氣罷了。”
“如今看來,納妃已經不是簡單的帝王家事了。”皇後自嘲一笑:“我……我願意背負所有的罵名,但怎忍見,怎忍見世人因無嗣一事,詆毀於他。”
“怎會無嗣?”戚昕拍了拍她的肩膀,“彤兒,黛兒,以及剛剛出生的那個小不點,不都是大哥的子嗣嗎?”
皇後眼中的淚珠都快下來了。
她帶著隱隱的哭腔道:“什麼時候了,你還尋我開心?她們,她們哪裡能……”
到後麵,她已經說不下去了。
“她們無法成為儲君是嗎?”戚昕將她抓著她的手,嘗試著傳遞過去一點溫暖。
等皇後情緒稍微平複,她又道:“二嫂嫂之前,沒人知道女子也能成為船長。
“我之前,也沒有知道女子能成為宰相。
“如今是新盛,有什麼是不可能的呢?”
皇後直接愣住了,滿眼驚恐地望向她。
戚昕卻平靜得仿若自己隻是談論了一下今日的天氣。
這時候,戚瑞抱著剛出生的小女兒,領著大女兒和二女兒進到屋中來。
與皇後相視一笑之後,他看著戚昕道:“看來今後,這太傅之位,也少不了你的。”
“哦?”戚昕打蛇隨棍上,“那臣便先叩謝皇恩了。”
兄妹二人默契笑開,笑聲感染了戚瑞身邊的三個女娃。
三位小公主雖然不明所以,但依舊勾著嘴角,同樣露出甜甜的笑顏。
等到後來,當銀霜爬上女宰相的鬢角,又催熟三位俏生生的小公主時,每一日午後,宮人們都能看到她們姑侄四人坐在殿下。
往往是戚昕溫言講述,而三個小孩專注傾聽。偶爾當三個女孩彼此辯駁起來,戚昕也會微笑注視。
窗欞之外總有其他嘈雜,但蓋不過書頁翻動的聲響。
字裡行間的油墨香,沾染到戚昕的玉指上,一直蔓延到年歲與蒼穹之外。
長公主戚昕終身未婚,但為官清廉嚴明,政績斐然,更教出了曆朝第一個女皇帝——姝昕帝。
她入朝堂數十年,一直在踐行著當初授職時與自己父親承諾的那番話。唯一不同的是,與她當初的比喻相背,在她倒下之後,她手中的燈火沒有成為一粒星光,而是劃出了一道輝光熠熠的銀河。
當世及後世的女子們在爭取自己權益時,循著她留下的光橋,能一直望到很遠的彼岸。
有人說她就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