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陸已經明白王妄的意思了:“沒。”啟天子臨走前告訴他,王妄願意回來就回來,不願意把紙條交給王妄也就算了,他與王妄並無多少師徒緣分,王妄克父克母,命裡帶煞,也不會與人產生太深的交集,“是我想讓你回去。”
王妄是他一手帶大的,跟啟天子的感情還真算不上深厚,不回去也正常,但他是他師父帶大的,他想讓王妄回去。
王妄抱起頭,眼睛都有些紅了:“師兄,我怕我一走他就沒了。”
王陸攬住王妄的肩,聲音溫和:“怕就彆回去了,是師兄的錯,師兄當初要是沒把你弄丟,也不會有這麼多事了。”
他師弟還小,一丟七年。
無量山的師兄們真的很不儘職了。
就在兩人說話的間隙,王妄的二師兄,王爾不知從何處走了出來:“大師兄,小師弟。”他聲音有些低,但也不是很悲傷,“師父坐化了。”
啟天子年紀很大了,得有一百五十多歲了,已經是人間壽數的極限了,走也是回歸於天,他們這一道,對生死看得極透,他看向王妄,“師父的遺誌將由你繼承,小師弟,除妖衛道。”
王妄心情一重:“我……”
本來是沒什麼問題的,但他還要照顧陳幺,他有自己的意誌,他不是很想。
王爾像是知道王妄的心思:“你與師父畢竟師徒一場。”他又道,“你與我們畢竟師兄弟一場。”
王妄又看了下昏沉沉的天:“知道了。”
王爾說完他師父的遺誌後就輕鬆多了,他也到王妄身邊坐下,還去揉王妄的腦袋:“想什麼呢?”他也是相師,精通的還是醫道,“還在想你那個小媳婦?”
他也沒故意賣關子,“小師弟,大臨是沒有給他續命的東西,十萬荒山有啊。”
王妄剛想把王爾的手打掉,這下又乖巧起來了:“師兄您說。”
王爾對著北方搖搖一指,笑得含蓄:“搶。”
看王妄就知道了,無量山沒一個好東西。
王妄懂了:“我去搶嗎?”
王爾收起了含蓄,白了王妄一眼:“不然呢,你是讓大師兄去,還是讓我去?”
王妄倒是真想然讓他們去,但也知道這事非他來不可,他深吸一口氣:“等我徹底解封吧。”
……
……
少帝抱恙,王妄開始頻繁出入朝堂。
二師傅終於抽空來了一趟福壽殿,他來的時候陳幺還在睡:“陛下。”他聲音很輕,“陛下。”
陳幺隻覺得自己好像睡了許久,也不知道王妄做了些什麼,他精神頭竟然好多了:“二師傅。”
二師傅看著陳幺,欲言又止:“陛下……
”
他是欽天監的二師傅,是正統,其實是看不上無量山那些野路子的,但陳幺這邊一直沒動靜,就隻是讓他配合無量山的動作。
陳幺坐起來,緩慢的扣著衣衫上的扣子:“他們做了什麼?”
二師傅彙報道:“他們一開始在肅清朝堂,但沒過幾天他們就停下了動作。”
陳幺有些意外:“這麼快?”
大臨朝堂這麼亂其實他一手縱容的,十萬荒山的大妖覬覦大臨許久了,它們一直在等著大臨國滅好來摻和一手……大臨能在勢弱的情況下能維持眼前這個微妙的平衡是有訣竅的,訣竅就是在於大臨一直給大妖們大臨時刻會破滅的希望,“那還好。”
二師傅還是不放心無量山那些人:“陛下,您……”他想說陳幺真的不管?他雖然忌憚陳幺,但也知道陳幺是有真手段的,這五年下來,大臨國力日益強盛就是證明。
陳幺偏頭,麵無表情地看著二師傅:“二師傅,孤要死了。”他說話都容易氣息不穩,少年捂著心口,聲音細弱,“孤實在有心無力。”
大師傅走之前,其實交給二師傅給陳幺延壽的方法,但大師傅也千叮囑萬交代了,不到迫不得已,不可給陳幺延壽:“……既然陛下心意已決,那就聽陛下的吧。”
他歎氣,不再多留,“臣告退。”
再不走,就有被發現的風險了,王妄的師兄們雖然手段了得,但欽天監才是紮根在皇宮裡的,他不至於連見一麵陳幺都做不到,畢竟也是屹立數百年的泱泱大國,怎麼說也有點壓箱底的本事。
陳幺在他走後良久才出聲:“老不死的。”
大師傅二師傅……乃至於欽天監上下,若不是大臨想用他,都不想他活。
王妄傍晚才回來,一月份了,外頭還下著雪,他抖了下身上的雪才邁步進去:“醒了?”
他二師兄在給陳幺吊命,給陳幺吊命的原理挺簡單的,就是讓陳幺少活動多睡,人在休眠的情況下,總是能少耗一些心力的。
陳幺剛見過二師傅,心情有些不虞:“嗯。”
他嗓音悶悶的,臉上也不帶笑,“長生呢?”
王妄朝前走:“他還在外麵忙。”
陳幺擰眉,忽然看見王妄背著一把刀,他意識到王妄是有事找他:“有事?”
王妄嗯了聲:“我師兄說可以讓你睡幾年,一直睡到我打下了十萬荒山,蕩清了妖族,那樣肯定能找到救你的辦法。”
他沒說還找不到會怎麼樣,而是看向陳幺,“可我不想,你連門都出不去,還要一睡幾年嗎?太可憐了吧。”
陳幺抿唇,一頭青絲垂落,神情並不清明。
王妄也不知道陳幺到底願不願意,但他是不願意的,他走到陳幺床邊:“幺幺,睡還是要睡的,但我不讓你一睡幾年,我回來一次就叫醒你一次,我要是回不來……那正好,都彆醒了。”
陳幺不知道王妄抱著怎樣的心思,能說出這些話的:“你要去哪?”
王妄無所謂道:“去闖一闖,去看一看。”
陳幺還以為啟天子會有辦法,他對無量山抱有很大的期望的:“王妄。”
王妄蹲下來:“我師父坐化了。”他終於看到陳幺微變的臉色,“彆怕。”他溫聲安慰著他,“大臨就這麼大,十萬荒山就這麼大,無歸界就這麼大,我四處走一走,會有辦法的。”
他最後摸了摸陳幺的臉,“困了嗎?”
“睡吧。”
-
-
怪力亂神、低武奇幻、人妖共存。北上萬妖作亂,南下有江湖武林叱吒,東去有無儘東海,大臨居於西部一隅。
天元一年,王妄南下。
天元三年,王妄北上。
天元四年,王妄東去。
……
天元五年,王妄不知所蹤。
天元六年,王妄歸。
六載,這對陳幺來說就是個一數字,光陰似箭,白駒過隙,僅僅六年而已。
六載,這對王妄來說真實的六年,風裡雨裡、霜裡雪裡、數不清的血海裡,這竟然隻有六年而已。
福壽殿。
一彆兩年,陳幺竟然有點記不清王妄的樣子了:“王妄?”
眼前人一身黑衣,背負彎刀,靴子像是在血水裡淌過一樣,暗紅。
王妄解下纏繞著手腕的布帛:“醒了?”他大步走來,迎麵而來的煞氣讓陳幺不覺捂著心口,臉色蒼白,他停下,歪頭,“醒啦。”
陳幺這六年就見過王妄四次,每次都不太一樣,每次又好像一樣,他想起來,也確實站了起來,他摸了下王妄裹著彎刀的皮革:“多久了。”
王妄低頭,與他抵著額頭:“天元六年,冬。”
“又是冬天。”陳幺不知怎麼突然很想看看雪,“下雪了嗎?”
王妄說:“下了。”
陳幺仍然覺得王妄身上的煞氣太重,他捂了下心口,但還是堅持道:“帶我看看吧。”
“十九年了,我還沒見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