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善圍壓抑著怒火,麵上保持平靜,說道:“這就對了嘛,有些事情不怕捅破,就怕誤會解釋不清楚,無端結了恩怨。之前太子妃拒絕見我,我以為是太子妃舍不得抱琴,以為是我間接逼死了她,故,不想見我呢。”
太子妃連連搖頭,”不是的,不可能,怎麼會。胡尚宮日理萬機,怎麼可能和抱琴這種宮女一般見識,她造謠汙蔑胡尚宮,罪有應得,自尋死路,豈是胡尚宮的錯?”
“對啊。”胡善圍說道:“太子妃和皇太孫之間溝通的問題,難道是我的錯?太子妃,您說是不是?”
太子妃瞳孔一縮,麵上還是一副西子捧心的柔弱之態,“胡尚宮,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你千萬不要聽外頭彆有用心之人的挑唆,謠言是抱琴傳出去的,與我無關啊。”
太子妃咬緊牙關不承認,反正宮正司也好,錦衣衛也罷,誰還敢對她用刑不成?彆說是沒有證據,便是有證據……還有皇太孫在呢!皇上在朝中大清洗,好容易鞏固了皇太孫的儲位,若傳出太子妃造謠的醜聞,豈不是連帶著皇太孫名譽也受損。
為打老鼠,傷了玉瓶,不值得。太子妃因此而有恃無恐。
胡善圍才不相信這些鬼話,問她:“名譽於微臣而言,就是性命,穢亂宮廷的罪名是什麼結果,想必太子妃很清楚。橫豎都是一死,微臣就是死,也要做個明白鬼,可不能被人糊裡糊塗的算計了去。涉及身家性命,所以,太子妃彆怪我多想,抱琴的遺書我看過,筆跡的確是她,她的遺體沒有傷痕,衣飾整齊,沒有與人搏鬥或者掙紮的痕跡,看起來的確是自戕。”
“可是,自戕要滅滿門,抱琴的家裡人丁興旺,父母雙全,如果她選擇去宮正司自首,她難逃一死,但不會連累她的家人。”
太子妃忙說道:“抱琴這個丫頭心胸狹窄,一心攀高,胡尚宮斷了她的青雲路。她就捏造出如此惡毒的謠言,可見這人一旦走了邪路,就一錯再錯,不會回頭的,一心隻有自己,那會顧忌彆人,或者家人的死活呢?”
太子妃巧舌如簧,若不是胡善圍冷眼旁觀東宮風雲多年,尤其是懿文太子臨死前太子妃隻叫了親兒子朱允炆去乾清宮送父親最後一程,估摸會被太子妃的說辭給騙過去呢。
太子妃一臉委屈的模樣,心裡實則暗爽:我就喜歡看你明明懷疑我卻沒有證據不得不吃下這個暗虧的樣子。
“可是……”胡善圍拿出一個小冊子, “這是沈尚儀從尚儀局裡抄錄的抱琴曆年和家人的通信記錄,宮中嚴禁往外傳消息,但是並不拘日常問候的書信,所有的信件都經過尚儀局審核才能進出,並記錄在案,女史還會抄錄部分信件內容,這個抱琴和無錫的老家經常聯係,逢年過節都會問候父母,家裡原本有些清苦,她是個很孝順的女兒,月錢還有賞賜什麼都換成銀錢給了家裡,這些年家裡日子好過了,全因抱琴的功勞。”
胡善圍是尚宮了,統領後宮女官,從尚儀局裡弄出抱琴的信件來往易如反掌。
胡善圍把小冊子推到太子妃麵前:“抱琴這種顧家的女兒,寧可自首,也不會自戕連累家人,除非——”
太子妃心頭一緊,她本能不去看這個小冊子:“除非什麼?”
胡善圍看著太子妃的眼睛,說道:“除非有人軟硬兼施,微臣不知道那人用什麼法子逼她寫遺書自戕背黑鍋,或許是以有法子救她家人為條件,或許是其他。”
太子妃也是修煉多年的狐狸精,麵對胡善圍的威壓,她扛住了,眼睛都不眨一下,不僅如此,太子妃還把尚宮局抄錄的小冊子翻開查看,“胡尚宮的懷疑不無道理,從以往的通信記錄來看,抱琴的確是個顧家的姑娘,突然不顧家人死活自戕,著實可疑,如果真有人逼她,那會是誰呢?我見識淺薄,一般都在東宮,很少出去,胡尚宮是個聰明人,且走南闖北,見識多廣,以胡尚宮看,誰最可疑?”
直到現在,太子妃依然一副清白無辜、真誠無比的樣子。
胡善圍心中冷笑,麵上卻有一絲動容之色,“抱琴以前是皇太孫的人,現在是太子妃的人,下人犯了事,主子一般脫不了乾係,何況現在是選妃的節骨眼,鬨出禦下不嚴的醜聞,一來有損太子妃和皇太孫的顏麵,二來可以調撥離間微臣和太子妃以及皇太孫的關係,讓我們彼此樹敵,微臣覺得,這幕後之人可能對國儲之位不死心,想要陷害皇太孫。”
太子妃聽了,頓時心花怒放,身為尚宮又怎樣?還不是被我敷衍過去了,忙附和道:“總有人爭國儲之心不死,想要對我和皇太孫不利,故利用抱琴製造謠言。”
“其實隻要做過,就有痕跡,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有時候死人也會說話,太子妃請看……”胡善圍翻開小冊子最後一頁:
“微臣已經發現了幕後黑手的端倪,因為就在五天前,謠言剛剛傳開的時候,抱琴就給家裡寫了封信,信中說她最近掛念父母身體,夜裡總是睡不好,輾轉難眠,找宮裡的女醫開了副助眠的藥才睡著,曉得父母也有失眠的毛病,便把女醫的方子抄錄一份,附在信的後麵,請父母務必按照方子抓藥試一試雲雲。”
太子妃定睛一看,果然如此,上頭有抱琴寄信出宮的日期,尚儀局某專門審查信件的某位女史的簽章,以及女史從家書中提煉出來的信件大概內容,就是胡善圍剛剛念出的那些。
太子妃立刻說道:“這書信就是抱琴做賊心虛的鐵證了,她傳謠中傷胡尚宮,害怕被人發現,自然寢食難安,睡不著覺——不過,這和幕後黑手有什麼關係?”
“關鍵在‘藥方’二字。”胡善圍指著小冊子上的這兩個字,“短短兩頁紙的家書,‘藥方’二字反複出現,反複叮囑,不下於八次。女史一般隻摘抄信中大概內容,沒有抄錄藥方,而我方才命範宮正去尚食局找劉司藥打聽過了,那一天是否有女醫去給抱琴診治,開方子,宮中所有女醫出診,開藥,皆有記錄,看什麼人,什麼病,去藥房取了什麼藥,都會留底,太子妃猜一猜劉司藥如何回答的?”
太子妃心頭一懸,麵色不變,“難道……抱琴根本就沒有請女醫給她治療失眠之症?”
“太子妃真是太聰明了,一猜就對!”胡善圍讚道:“劉司藥說,並沒有查到抱琴的記錄,問過所有女醫,也沒有說給抱琴看過病,更彆提開藥了。所以,微臣懷疑抱琴對幕後黑手早有防備,為了將來保住全家人性命,她將關於幕後黑手的名字或者來曆用類似藏字的方法,安插在藥名當中,寄給無錫的家裡,將來她一旦出事,微臣去查她,順著家書的信息,發現矛盾之處,隻要能夠通過家書的藥物名稱找到幕後黑手,那麼她的家人或許為此戴罪立功,保護全家人性命。”
胡善圍一席話說的太子妃背後直冒冷汗!
胡善圍將小冊子當寶貝似的收起來,“自打微臣進宮以來,就沒有受過這種委屈侮辱,被人背後指指點點,名譽受損。微臣必定會查個水落石出,以還微臣清白。抱琴雖是死人,微臣也有的是辦法讓這個死人開口說話,微臣這宮廷十五年,不是白混的。微臣這就要錦衣衛的紀大人派人去無錫找抱琴的家人要家書了,到時候揪出幕後黑手,不僅僅是微臣和紀大人,就連太子妃和皇太孫也能重獲清白。”
胡善圍出了東宮,留下太子妃在寢宮時而焦慮、時而沉思。
回到尚宮局,海棠不禁問胡善圍:“這次尚宮局,宮正司,尚儀局,還有尚食局聯合造假,平白無故搗鼓出這個小冊子,太子妃真會上當嗎?”
胡善圍笑道:“不知道,咋們走著瞧唄,誰搞宮鬥我搞誰,可不隻是說說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