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賢妃開始了她的表演。
鳳簫聲動,玉壺光轉。聽的是聲,思的是情。
一曲終了,永樂帝賜權賢妃玉簫一支,然後起身去了柔儀殿——仁孝皇後的梓宮就在停放在此處。
永樂帝去陪皇後,皇室眾人也就沒有必要做樣子了,紛紛散了。人走茶涼,到最後,盛大的中秋家宴隻剩下張淑妃一人。
張淑妃對著一桌桌幾乎沒有怎麼動過筷子的菜肴,開始反思。
仁孝皇後的葬禮,她辦的好不好?
好。
中秋家宴她辦的好不好?
好。
可為什麼吃力不討好?
她付出那麼多,彆說比不上仁孝皇後這個死人,就連權賢妃這等整日悠閒無所事事等吃等喝的閒散嬪妃都比不上。
我要這後宮大權有何用!
掌權還不到兩個月,幾乎把六局一司的人得罪光了,皇上連多看我一眼都不能夠,真是裡外不是人。
再這樣下去是不行的,張淑妃開始自我反省了。
同樣是中秋節,一環線上的胡宅過的是其樂融融,阿雷興奮的給胡善圍講錢塘江觀潮的壯闊:
“……一個潮頭打過來,就像泰山壓頂似的,氣勢宛若遊龍,就像哪吒鬨海,把水裡折騰得沸騰了,我和姐夫站得遠遠的,頭發衣服還都比潮水給澆透了,很多膽大的追趕潮頭,巨浪撲過來的時候,把自己綁在大樹和石柱上,好幾次都覺得巨浪把他們吞下去了,真是為了玩,命都不要。”
胡善圍看著阿雷笑,“說的真好,就像我親眼所見,不像某些人看著雷峰塔,隻曉得說又高又大,看到太陽,也隻曉得說又大又圓。”
說的就是當年她去杭州印書,沐春遭遇親爹家暴,離家出走,跟著她去了杭州,附庸風雅買了把川金扇登塔遊覽,然後作詩時出了個大醜。
阿雷好奇,問:“是誰呀?”
沐春埋頭吃月餅,好像不關他的事。
胡善圍笑而不語。阿雷問沐春:“姐夫,姐姐說的是誰?”
沐春把月餅裡的鹹蛋黃摳出來給阿雷,“都老黃曆了,誰還記得,吃飯吃飯。”
三人在庭院閒聊賞月,阿雷到了二更睡了,沐春抱著她去了臥房,出來的時候扭了扭肩膀,“唉,當爹之後玩不動了,以前我就是追著大潮跑的那群不要命的人。”
胡善圍幫著他揉肩,“不敢趕潮,還敢打仗。”
沐春說道:“那不一樣,幾乎半輩子都耗在西南了,隻要有需要,我就是七八十歲也要去打一場的。彆說,打完這次勝仗之後,渾身神清氣爽,好像年輕了幾歲。”
胡善圍也有同感,“我也是這樣,進宮快兩個月,立刻忙得腳不沾地,幸虧你回來陪著阿雷出去了,要不然我真的很難首尾兩顧。可是忙雖忙,精力還能跟得上,好像回到了過去,變得年輕了。”
沐春和胡善圍五年歸隱生活告於段落,或許是兩人天性好強的原因,對回歸各自的戰場並沒有什麼不適應,反而更加得心應手。
阿雷睡了,兩人靠在一起,坐姿親密,沐春抬起下巴朝著鄰居沐府方向一點,“隔壁都是熟人,皇上賜房子真大膽,就不怕我這種熟臉被人撞破了,每次回家臉上都要套個魚膠做的麵具,做的好看也就罷了,一張平平無奇的臉,真是白瞎了我的長相。”
胡善圍哄著他,“就是這種平平無奇的臉才安全,我的府邸要是經常有一個美貌的男子出入,就成了京城最大的緋聞了。”
沐春一把摟過妻子,“跟自己老婆傳緋聞,這比錢塘江趕潮更刺激……”
一家三口在家裡閉門不出,過了個完美的假期。胡宅裡都是訓練有素的官奴,受三保太監管轄,世代官奴,全家老小的命都在三保太監手中。胡宅突然冒出一個陌生男人,而且他的臉就像月亮似的總在變化,幾乎天天整容,眾官奴早就見怪不怪,視而不見,就像沐春是個隱形人,無人敢透露半個字。
三朝尚宮背後的男人,不可能是普通人。這種事情還不知道的好,知道的越多,命丟的越快,還會連累家人,官奴根本逃不了。
胡善圍進京之前就在路上反複交代阿雷,她和沐春是隱婚,京城裡除了帝後,東宮太子,太子妃,朱瞻基,還有漢王府的朱瞻壑,以及三保太監、錦衣衛指揮使紀綱這等搞情報工作的人,就沒有其他人知曉。
宮廷女官可以是未婚,可以是生過孩子的寡婦,但不能有活的丈夫——死的就無所謂,所以胡善圍對外一定是未婚。
阿雷指天發誓記住了,絕對不會說漏嘴。
一天假期很快過去,胡善圍四更起床,沐春睡的正酣,為了不打擾他睡覺,她躡手躡腳去了隔壁房間洗漱打扮,臨走前還去了阿雷的房間,幫她蓋上踢掉的被子。
由於身份特殊,胡尚宮上班的排場不輸朝廷一品大員,有錦衣衛騎兵護送、銅鑼開道,還有太監宮女環繞其中。
洪武朝定的鐵碑規矩,內臣不得乾政,不得與外臣結交,胡善圍除了以鄰居的身份和左鄰右舍走走禮,平日就閉門謝客,不與任何人家來往,即使和誥命夫人們說話,也隻是限於在宮裡,在宮外她不發一言。
縱使如此,胡善圍身為女官,不住在宮中,每天上下班還是惹怒了許多官員,紛紛上書,說宮廷規矩廢弛,女官每天出入宮門,招搖過市,成何體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