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裡握著剛才再次從地上撿到的碎瓦片,毫不猶豫地往人-販子的身上紮去。
到底是小姑娘,力道不夠重,除了讓販子大叫一聲外,並沒有將他打倒在地。
見人販子的手還握著男孩的胳膊,招娣又是一陣拳打腳踢,發現無果後,啊嗚一口咬住販子的胳膊。
“草。”販子疼得嘴裡罵罵咧咧,“媽的,不要命了是吧,老子今天就把你賣到窯子裡去。”
招娣從小乾農活,比其他小女孩要健實,嘴裡咬住後,再也沒鬆開,而販子也舍不得鬆開男孩這麼一塊好賣價錢的大肉。
三個人一番僵持。
販子鬆開了男孩,招娣卻並沒有鬆開他。
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想讓他先逃走嗎?
“給老子鬆嘴。”感覺越來越疼的販子最後警告一句之後,拿出最後的殺手鐧。
昏暗中,他手裡的刀片並不明晰,本想刺向招娣的臉,逼她鬆嘴,卻因為她揮手亂動,直接捅向她的手腕。
刀片的簡短,沒入血肉,數厘米深。
劇烈的疼痛感傳來,招娣臉色有些白,嘴上的力道也鬆了。
這時,一陣木棍敲擊的聲音響起。
混沌之間,隻看見一個高高的人影倒在地上。
“走。”
男孩吐出一個字。
他手裡拿著的是販子的木棍。
剛才販子和招娣掙紮間,棍子不知道什麼時候掉在地上,被他撿了起來,然後趁販子不注意,敲擊在他的脖頸處。
位置算得巧妙,一擊即暈。
招娣顧不上自己現在有多疼,也顧不上那個人到底怎樣,條件反射地抓住男孩的手,往前跑。
她知道路,她得摸黑把他帶著。
而且他那麼虛弱,不帶著跑不行。
招娣腕上的血,走一路滴一路。
看到藍白相間的派出所房屋時,天亮了,晨光熹微,象征著希望。
-
派出所沒有接到招娣家人的報案。
她的離開,對家裡沒有一點波瀾。
平日裡,哪怕一隻雞走丟了,母親都會挨家挨戶找上半天。
當她回到冷清的家裡時,回應給她的隻有家裡人冷漠的眼神。
三個妹妹把她的衣服,褲子,還有新帽子都給分走了。
因為家庭成員眾多,四個姐妹要睡在一間房兩張床上,早就被嫌棄擁擠了,如今離開一個,對其他三個人來說確實是一種解脫。
書桌上,招娣攢了很久的港台明星海報也不見了。
晚上吃飯的時候,她明顯感覺都家裡人的冷漠。
乾完農活的父親回來,冷漠地看她一眼:“這麼多天你去哪兒了?”
“我……”
“是不是聽說要收麥子,所以出去偷懶幾天?”
不是這樣的……
他們為什麼不擔心呢。
為什麼還要質疑她呢。
“我會好好乾活的。”招娣小聲說,“家裡不是還要我割草喂牛嗎。”
這確實不假。
有大女兒在,家裡的一些瑣事都包在她的身上。
父母便不再說什麼,讓她回頭把碗刷了。
三個妹妹以帶弟弟玩耍為理由,吃完飯便走。
日子恢複從前,招娣卻感覺心有些涼。
在此之前,她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家裡算什麼。
鄰裡鄰舍,大女兒都是用來做家務的,年紀大了之後便找個鄰村的,給彩禮多的男方家嫁了,逢年過節來娘家探親送紅包,這一切,都已經成為習俗。
不僅是她,其他人家的大女兒皆沒有怨言。
仿佛她們生下來就是乾農活,照顧弟妹,做家務,以及,輟學。
很少有女孩的學曆是高中。
父母會以成績不好讓她們退下來。
當然,她們成績確實不好,每天都有乾不完的事情,連作業都沒時間寫,怎麼可能把成績學好。
招娣在書中看到外麵的世界。
看到西方人的用餐禮儀。
看到歐洲貴族矜貴奢侈的生活。
和她仿佛不是同一個世界。
也是這時起,她想要通過讀書改變命運,不願再每天從豬圈裡來回穿梭。
這天,母親從集市回來後,帶來一套新衣服。
是新流行花格圖案,荷葉邊裙擺,款式漂亮得讓家裡三個姐妹移不開目光。
招娣沒有看,因為知道,這不可能是自己的。
照父母的話來說,她是姐姐,要讓著弟弟妹妹,所以不管吃穿用,她都要讓給彆人。
“招娣,彆忙活了。”母親吆喝道,讓大女兒過來看裙子,“來看看這個怎麼樣。”
這一句,讓招娣意外。
她洗了把手才走過來,目光小心翼翼地在上麵打量,“挺好。”
“我也覺得好看。”小妹妹興奮地喊道,“我明天就要穿上它。”
“這是給你姐姐的。”
“啊?為什麼不是給我的?”
聽說是給姐姐的,做二姐三姐的眼睛一亮,抬手要過去拿,卻互相碰了壁。
“這是給你們大姐的。”母親說。
不僅是彆人,招娣自己也是一驚。
逢年過節她沒有穿過新衣服,更彆說平常的日子。
為什麼母親突然送新衣服給她?
妹妹們開始紛紛抱怨。
她們自己每年都有至少一件新衣服,卻依然不滿足,連姐姐的也想搶走。
“招娣啊。”母親拉著大女兒的手坐下來,“我聽隔壁張嫂說,桐城有個大戶人家,招收和他們家兒子同年同日生的丫頭作為女傭,給的酬勞可高了。”
母親的手很暖,招娣卻感覺被她握得越來越涼。
她仿佛回到有富貴人家養丫鬟的古代。
“我和你爸去問了,要是你被選上的話,能不能給咱家一萬,人家同意了,彆說一萬,十萬都給得起。”
母親說這話時,雙眼冒光,仿佛她握著的不是大女兒的手,而是大把大把的金錢。
“你幫我報名了嗎?”招娣顫抖著聲問。
“當然,我把你戶口本都給人家看了。”母親說,“其實你生日比那家少爺還早,你爸圖個吉利就往後退一天,誰能想到咱們能靠這個發大財。”
發大財的是改的那一天嗎。
一瞬間,招娣感覺那條裙子不好看了。
這個曾經令她甘願付出的家,也沒有那麼溫馨,弟弟妹妹的笑,更讓人心煩。
早該被拐賣後回來時就該明白,這個家冷漠而薄情。
並沒有彆人常說的,農村一大家子其樂融融的和諧。
招娣沒有自己的選擇。
她還小,還要念書。
她不答應的話,會被逐出家門。
父母親給她描繪藍圖,說時家多好,有好看的房子,轎車,會供她上學,她不需要做什麼,隻要安分點,幫大少爺驅災避難就行。
所謂的驅災,另一個意思是將彆人糟糕的氣運轉移到自己的身上。
她不過是個犧牲品。
去時家這天。
她沒穿新裙子。
一身洗得發白的衣服,破舊但乾淨,紮著馬尾,頂著一張偏黑的臉蛋,進了時家的大門。
那時,她並不知道,這是一個改變她命運和性格的大門。
見人之前,她在保姆的帶領下,洗了澡,換了衣服,頭發也重新梳理一番。
然而鏡子裡的丫頭,依然充滿鄉土味,腰背挺不直。
她試著對鏡子做表情,卻依然改變不了鄉野的氣質。
時家保姆親切地叮囑她:“夫人早就看上姑娘你了,一堆孩子裡,隻有你最有靈氣。”
她本想讓招娣放鬆。
招娣卻敏銳地聽出畫外音,時夫人看上她,不是因為她有靈氣,而是因為她最老實普通,迷信的說法,也就是可以很好地吸走大少爺身上的邪氣。
保姆再次叮囑:“大少爺一直以來都有病在身,脾氣不好,性格不同常人,你和他接觸的時候要小心點,不要惹到他。”
房間的門,開了。
隨著保姆的介紹,招娣被推進去。
不得不麵對眼前這個大少爺。
他坐在窗台邊,長腿彎曲,另一條腿隨意落下,手裡握著一本法文書,麵無表情地看著,周圍的任何動靜都沒有讓他抬起目光去看。
這個時候,是過度安靜的。
但發起病來的瘋狂,也是普通人難以抵擋的。
眼前的少年,每一寸身形落入招娣的眼中。
逐漸地,和她記憶力的男孩重疊。
是一個人。
那個被拐賣到同一個地方,又一起逃跑的男孩。
她一眼就認出他了。
原來他是時家大少爺,時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