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裴衍專注地看著顧梨，鏡片後的淺眸深情彌漫，他卻一字一頓地說出與深情截然相反的話：“我不願意。”
我不願意。
他的回答從司儀的話筒裡清晰地傳出來，傳遍宴會廳。
司儀從業多年，什麼場麵沒見過，專業素養極強，此時聽到陸裴衍的回答卻不由得愣住。
而這個回答也顯然出乎所有人的預料，全場賓客錯愕了一瞬，隨即一片嘩然。
“不願意？這是什麼情況？”
“他應該是第一個在婚禮宣誓時說不願意的新郎吧！”
“既然不願意，還辦什麼婚禮呢？”
……
坐在台下的顧濤和趙玉鸞始料未及，麵色不禁為之一變，不約而同地皺起眉，神情凝重。
顧梨聞言也微微怔了怔，但僅僅隻是茫然了一瞬，眼底便重新漫上笑意，她依然溫柔地看著麵前的男人，等待他的解釋。
陸裴衍和她對視，嗓音溫和而堅定：“就算到了生命的儘頭，我的愛意也永遠不會消散。”
人死後會不會有靈魂，他不知道，人會不會有下輩子，他也不知道。
但是，他不願意。
他不願意隻愛她這短短幾十年。
顧梨心裡已經大概猜到了他的回答，卻還是忍不住眼眶一熱，話音微微哽咽：“我也是，不願意。”
陸裴衍眸色繾綣，捧起她的臉，等不及接下來的流程，低頭便親吻他的新娘。
司儀鬆了一口氣，台下的眾人也從錯愕中回過神來，會心一笑，掌聲熱烈。
-
夜色深沉，一場盛大的婚宴落幕，賓客逐漸散了。
幾輛豪車停在酒店門口，陸裴衍一襲黑色西裝，站在車旁，溫文爾雅地對顧濤和趙玉鸞說：“爸媽，今天你們辛苦了一天，早點回去休息吧。”
顧濤和趙玉鸞麵露欣慰之色，趙玉鸞溫婉地說：“你和梨梨也累了，要不就直接在酒店休息一晚？”
這家五星級大酒店已經被整棟包下來，供前來參加婚宴的所有賓客休息，其中一間總套，是被當成婚房來布置的。
陸裴衍轉眸看顧梨，詢問她的意思。
顧梨挽住他的手：“也不算太遠，我們還是回家吧。”
這一場婚禮下來，真的很累，她此時就想直接癱倒在床上，但今晚是他們的新婚之夜，在家裡度過會更溫馨。
陸裴衍自然是依她的意思，微微一笑：“好，那就回家。”
目送顧濤和趙玉鸞上車離開後，新婚的小兩口才坐上賓利。
陸裴衍作為新郎，今晚無可避免被灌了很多酒，縱使他平時酒量再好，也有些醉了。
顧梨幫他調整座椅，想讓他休息一會，他卻不肯，握著她的手，一瞬不瞬地望著她，眼尾因為醉意而隱隱洇開的那抹紅，為他的眼神更增添了幾分纏綿。
“梨梨。”他低聲喚她。
顧梨：“嗯？”
陸裴衍含笑：“今天是我們大婚的日子。”
“對，我們舉辦婚禮了。”顧梨彎了彎唇角，“我們今天得到了所有親朋好友的祝福。”
陸裴衍：“高不高興？”
顧梨的杏眼輕輕彎成月牙兒，點頭：“當然高興啦。”
陸裴衍唇邊的笑意更深了一些：“我也很高興，很久沒這麼高興過了。”
他微頓一下：“在我的人生中，值得高興的事情並不多，和你在一起，就占據了大半。”
顧梨的眼眸亮晶晶的：“我從小到大開心的事情倒是蠻多的，但最高興的事，是和你在一起。”她湊過去，親了親他的唇角，“阿衍，和你在一起，我覺得自己是這個世上最幸福的人。”
她的這些話，像蜜糖一樣甜進陸裴衍的心裡，他忍不住回吻她，輕撫她的臉頰，染著醉意的眼神迷離而深情。
“我愛你，梨梨，我好愛你，知道嗎。”
“我知道。”顧梨點頭，把自己的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嗓音清甜綿軟，“阿衍，我也好愛你。”
-
轉眼，又是一年夏至。
傍晚時分，落日的餘暉正一筆一畫地描繪著翡翠莊園的輪廓，古堡式尖頂被鍍上一層暖橘色，不遠處的千畝翡翠湖一片金光燦燦。
顧梨坐在泳池邊的長椅上，穿著三點式的泳衣，肌膚白皙如雪，纖腰細伶伶的不盈一握，雙腿筆直纖細。
好身材展露無遺。
她托腮看向泳池，隻見水波翻卷，陸裴衍掀開水麵，攀著欄杆上岸，動作十分利落。
他隻穿著一條泳褲，身材修長挺拔，水珠不斷順著結實的肌肉輪廓往下淌落，勁瘦的窄腰下，兩條性感的人魚線流暢地潛進泳褲裡，讓顧梨的視線也情不自禁跟隨著往下……
這樣一副力量與美感結合的軀乾，在橘色霞光的映照下，布滿了誘惑。
陸裴衍幾步走到顧梨麵前，垂眸看著她：“梨梨，知道你現在讓我想到哪個漫畫人物嗎？”
顧梨：“什麼？”
陸裴衍嗓音帶笑：“叮當貓。”
叮當貓？
顧梨怔了兩秒，反應過來後，玉白的臉頰迅速漫上緋紅，小聲反駁：“才不是。”
頓了一下，她又理直氣壯地說：“就算是，難道不可以嗎？你是我老公，我看你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他這麼有資本，不看白不看，她就要做盯襠貓！
陸裴衍低低笑了下：“當然可以，隨便看。”
“還想怎麼看？我都能滿足你。”他捏起她的下巴，壓低的嗓音染著一絲曖昧，“我的小叮當貓。”
顧梨臉頰更紅了，隱隱有些發燙，她忙把臉扭過一邊：“現在不想看啦。”
“那晚上再看？”
“……”
陸裴衍不再逗她，把手遞給她，溫聲：“梨梨，到水裡去，我教你遊泳。”
顧梨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搭著他的手起身，從泳池邊的台階往下走。
這是在她人生中第一次主動下水，她小心翼翼的，陸裴衍怕她摔跤，從旁扶著她。
池水一點點漫過她的腳背，腿肚子，膝蓋……最終，水漫過她的胸口。
傍晚微風習習，攜著淡淡的水汽吹拂。
水波溫柔地輕蕩，顧梨卻背脊繃直，緊緊地抓著陸裴衍的手臂，像一隻誤闖進叢林，察覺到危機四伏的小鹿，隨時做好逃生的準備。
學遊泳要先學如何換氣。
在陸裴衍給她講解了一遍換氣的要領後，讓她試一試。
顧梨鼓起勇氣，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身體緩緩下沉，將頭埋進水裡。
陸裴衍寸步不離，大手托著她的雙臂，隻要情況不對就會立刻把她托出水麵。
他在身邊，的確給了顧梨極大的安全感，所以她才有勇氣下水，可當一大片的水漫過口鼻，窒息感突如其來，一下子令她再次體會到當年溺水時的恐慌和無助。
她本能地攀附住陸裴衍，猛地探出水麵，大口地喘氣，心臟在胸腔內劇烈地跳動。
“我害怕。”她白皙的臉上掛滿晶瑩的水珠，眼睫濕漉漉的，有些嬌氣地說，“帶我上去，我不要學啦！”
“梨梨你看，在水下覺得難受了就立馬浮上來，是不是沒事？”陸裴衍大掌輕撫她的後背，溫聲安慰，“彆怕，我不會讓你有危險的，我們再試一試，嗯？”
顧梨有些不情願，抿著唇沒說話。
“這是一項生存技能。”陸裴衍勸說，“等你學會了，以後就由你來教我們的孩子，好不好？”
“好吧，我再試一次。”顧梨終於被說動，深吸一口氣，再次鼓起勇氣，把頭埋進水裡。
陸裴衍微微垂眸，注視著水麵。
水波蕩漾，鋪灑在水麵的金光漸漸褪去，夜色降臨。
日升月沉，四季交替。
仿佛隻是一晃眼，五年多的時光匆匆而逝。
當落日溫柔的餘暉重新鋪灑在泳池上，陸裴衍麵前的池麵忽然掀起波浪，“嘩啦”一聲，水花四濺，水下的人破水而出。
同時，她還托起一個三歲的小男孩。
陸裴衍替小男孩抹了一把臉上的水，小男孩的兩隻小手歡快地拍著水，他長得白淨軟糯，跟白皮湯圓似的。
五官很秀氣，像是陸裴衍的翻版，但笑起來時，依稀又可以看出幾分顧梨的影子。
顧梨眉眼彎彎，欣慰地對一旁的陸裴衍說：“阿衍，辰辰比我有出息太多了，才三歲就學會遊水了！”
她和陸裴衍過了兩年甜蜜的二人世界，在生日那天發現自己懷孕了，十月懷胎，在三年前的初夏生下兒子，取名陸瑾辰，小名辰辰。
陸瑾辰小朋友抱著媽媽的脖子，在她的臉頰上親了一口，開心地說：“我會遊水啦，是媽媽教的。”
顧梨也親了兒子一口，笑眯眯地誇讚：“寶貝很棒哦！”
陸裴衍開口：“梨梨，你該學學兒子。”
“啊？”顧梨不解地轉眸看著他，“學什麼？”
陸裴衍：“你教他遊泳，他親你了，那當年……”
他的話刻意停頓，顧梨卻已經明白他的意思，飛快地湊過去在他的唇上親了一下，對兒子說：“媽媽當初學遊泳，是爸爸教的。”
雖然，當時他已經收過學費了……
陸裴衍微笑看著兒子，他是一點兒虧也不肯吃。
顧梨親了兒子一下，必須也要親他一下。
陸瑾辰黑白分明的眼睛忽閃忽閃，伸手過來，摟著陸裴衍的頸脖，也在陸裴衍的臉上蓋了一個章：“謝謝爸爸。”
第二日午後，一家三口在莊園的草坪上野餐。
一塊素色的餐布鋪在樹蔭下，微風搖曳著枝葉，陽光透過枝葉的罅隙投下斑駁的光影，不遠處的翡翠湖波光粼粼，像無數碎鑽在湖麵上跳躍。
餐布上擺放著各種水果、糕點和飲料，以及一些堅果。
不時會有小鬆鼠過來吃堅果。
自從陸裴衍和顧梨婚後搬到翡翠莊園後，就開始在莊園裡養鬆鼠，這幾年鬆鼠不斷開枝散葉，整個莊園大概已經有大幾十隻了。
鬆鼠們住在莊園內的小樹林裡，平時經常出來活動，一點兒也不怕人。
小薩蹲坐在陸瑾辰的身旁，像一名守護他的小侍衛。
它今年快七歲了，已經相當於人到中年，性格變得沉穩了很多，看著鬆鼠跑來麵前抱走堅果，也不理會，隻是呼哧呼哧地吐出舌頭散熱。
顧梨握著貝殼勺，正在往一塊吐司上抹藍莓果醬。
陸瑾辰小朋友很快就不肯老實待著，頂著驕陽在草地上亂跑，到處找蒲公英。
他覺得輕輕一吹，蒲公英就漫天飛舞，特彆好玩。
小薩跟在他的屁股後麵跑，陸裴衍也不得不跟在他身後。
陸裴衍轉眸看了一眼坐在樹蔭下的顧梨，對正在吹玩蒲公英的陸瑾辰說：“辰辰，媽媽辛苦了，送一朵小花給媽媽，可以嗎？”
陸瑾辰用力點頭：“可以！”
他丟掉手中光禿禿的枝梗，另外摘下一朵開得飽滿的蒲公英，把蒲公英藏在身後，邁著小短腿，噠噠噠地跑到顧梨的麵前。
顧梨停下摸果醬的動作，看著兒子，嗓音溫柔：“熱不熱？坐到媽媽的身邊休息一下，好嗎？”
“我不熱。”陸瑾辰搖頭，然後稚聲稚氣地說，“媽媽，我想送一件禮物給你。”
顧梨立刻好奇地問：“寶貝要送什麼禮物給媽媽呀？”
“我要送媽媽一朵蒲公英！”陸瑾辰把一直背在身後的那隻手伸到顧梨麵前，可是，手裡哪裡還有什麼蒲公英，隻有一根看著光禿禿的梗。
在他跑過來時，蒲公英早就被風吹得不知所蹤了。
陸瑾辰立刻瞪圓了眼睛，顯然接受不了自己竟然送了一根小木棍給媽媽的事實，他憋著嘴，眼眶發紅，眼看就要哭出來。
這時，陸裴衍在兒子的身旁蹲下來，摸了摸兒子的頭，對他說：“辰辰，快給它吹一口氣。”
陸瑾辰忍住眼淚，聽話地向手裡蒲公英的梗莖吹了一下。
陸裴衍看向顧梨，唇邊含笑：“梨梨，快接住蒲公英的飛吻。”
顧梨反應過來，立刻配合地表露出一副驚喜的表情：“接住啦，謝謝我的辰辰寶貝，這份禮物媽媽很喜歡，媽媽愛你！”
陸瑾辰的眼睛一下子變得亮晶晶的，破涕為笑，他看著爸爸，覺得爸爸真厲害。
顧梨也看著陸裴衍，眼神溫柔。
他今天休息，穿著休閒的白衣黑褲，高挺的鼻梁上架著一副金絲邊眼鏡，一如既往的斯文俊美。
歲月待他不薄，到了三十四歲這個年紀，他的眼角甚至還沒有長出一點魚尾紋，歲月的沉澱，隻讓他的氣質越發沉穩，也越發迷人。
陸裴衍鏡片後琥珀色的眼眸裡盛著一片繾綣之色。
在蔭涼的樹下，兩人就這樣靜靜地對視，脈脈溫情在空氣裡悄無聲息地流動。
陸瑾辰小朋友坐在媽媽的身邊，後背微微靠著小薩，抱著一瓶橙汁，用吸管喝得有滋有味。
微風不躁，歲月靜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