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卓慈衡眼珠一轉,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又繞回方才卓思衡的問題上去做文章:“好家夥,聽哥哥話裡的意思,原來咱家就爹一個人擔心我,哥哥就不擔心妹妹嘛?好狠的心!”
卓思衡很希望本朝允許女子出仕,若是如此,他必然想方設法也得讓三妹妹當個言官,這種抬杠本領與話術滑坡天賦不去和人打嘴架實在是當代政壇一大損失。
但他也隻能笑笑說道:“你牙尖嘴利也就欺負我,等你姐姐回去收拾你。”
說到姐姐,慈衡就老實了,她是不怕從來都溫和寬容好講道理的大哥的,但是姐姐脾氣雖好,總有辦法有手腕治得她服服帖帖的,於是便做個鬼臉收了聲,安靜一路走到家門前,卻才又緩緩開口道:“哥哥你自己不也和呼延爺爺進山打獵去……每次你去山裡幾天,爹爹就幾天幾夜的睡不著覺擔心你的安危,到你差不多回來的那兩天,下了學便去鄉路頭等你……”
卓思衡微微一愣,心頭又是溫暖又是歉疚,聲音都低柔幾分:“咱們幾個長得快,今年過冬得多準備點皮子做禦寒的新襖和大氅,你姐姐怕冷,我想獵隻鹿,再給她做個鹿皮絨的氈毯墊在塌上,暖和又舒服。”
呼延老爺子是鄉裡唯一沒當過兵的男丁,據說因他父親是斡汗八部的異族人。他是三四十年前漂泊至此安家,一家人都去得早,膝下就留了個小孫子,在卓衍處學了一年,如今當了個學徒,跟著商隊在南方誅州行走長世麵。呼延老爺子有一手家傳的放山狩獵好本事,他感激卓衍教育孫兒才得了這樣的好出路,便也將這個本事對卓思衡傾囊相授。
二人說著話回了家,趕上下學,一屋子孩子往外跑,悉衡在跟老爹彙報吳裡正來過的事兒,卓衍聽了若有所思,見思衡和慈衡回家,便對大兒子說道:“思衡,一會兒記得帶點昨天小蛇溪漫水時撈起的魚送到呼延老先生那裡。”
“明天再去吧,我怕太晚老爺子喝完小酒睡了。”呼延老爺子最是貪杯,他說自己早年進山受了凍,晚上不喝酒熱不過來身子。
卓衍聽後卻少有的拒絕了兒子的合理建議說道:“就今天吧,明天我還有事另外安排你。”
卓思衡並沒多想,聽話地應了聲去送魚,老頭果然在睡覺,他放下魚在水盆裡蓋住,又給老人家緊好被子,檢查了爐灶後才離開。
回來的半路上天空便下起雨,北方春夏最愛有疾雨,說來就來,烏雲才至電閃雷鳴也剛亮響起來,碩大雨點便馬不停蹄往地上砸。卓思衡緊趕著跑回家,還沒進院就看到卓衍比這雨還著急的架勢撐著傘往外迎他。
父子二人都是淋透了雨,慈衡給熬了驅寒的湯喝下去又洗了個熱水澡才緩過來。
第二日一早,卓衍便叫卓思衡隨自己出去。
隻是他準備了好些東西,不似尋常出門父子釣魚談心那般輕巧,兩人又是魚又是皮貨,還有些拖人在寧朔買來的些許南貨,兩手滿滿,再不能提時卓衍才邁出家院門。
昨夜豪雨後鄉路泥濘,斷了的樹枝和落了的花萼被行人踩得到處都是,卓衍一直沉默著走在前頭,卓思衡好幾次提出再幫他多拎一些東西都隻是被搖頭拒絕的。
卓思衡心裡有點奇怪,吳裡正家他也去過好多次的,有時過年走動拜訪,有時為些孩子讀書的瑣事,卻都沒這次這般鄭重又詭異。
走著沒幾步便到了吳裡正家,卓衍帶卓思衡行禮後放下禮物,便一同進屋,這次卓衍沒有在請讓後落座,而是朝吳裡正深鞠一躬,鄭重道:“不瞞裡正,晚輩這次來是有要事相托。”
鄉下質樸,鄉裡鄉親走動拜訪也都隨意,他這個裡正說是小吏,其實也就像個村裡的操心老人一般,沒什麼架子更沒派頭,吳裡正哪見過這串門架勢,嚇得他趕緊擺手道:“卓教習可是咱們鄉的大恩人,可千萬彆這麼說,你家的事兒就是咱們鄉裡的事兒,儘管說!”
“晚輩打算兩個月後帶思衡去寧朔考科試。”卓衍依舊保持鄭重地語調,一字一頓說道,“需要裡正您出具帶畫押的家狀和保單,再由我帶至寧朔的州府衙蓋了公家的文印,孩子才能入考場一試。”
吳裡正聽聞後表示,這果然是正經的大事!他雖不識字,但由卓衍書寫他來蓋章便沒有問題,這可是他們鄉裡第一個出去考試的孩子啊!
而一旁的當事人卓思衡聽罷卻愣在原地。
他聽卓衍講過,本朝科舉三步走是解試、省試和殿試,但想要參加第一關解試,則要麼是國子監的學生,要麼是州學在錄的生員,而他自己兩邊不靠,隻能用第三種方式獲得資格:參加資格認證考試並通過,也就是科試。
雖然知道一定會來,但自己的科舉之路真的邁出第一步時,卓思衡還是略有些惶惑:這種交付命運的感受實在奇異,是從前所不曾有過的。
不過,他活的第一輩子還從沒怕過考試,也該讓他見識見識,這輩子的考試有何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