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2 / 2)

隻是解試的問題不過五道,時間充裕尚有餘裕,然而省試有十五道之多!卓思衡算是思維比較敏捷作答較快的那一類考生,這次又是暮鼓敲到最後十下才答完的。

如此一來,他第一天結束時便已疲憊至極,渾身酸軟又在號間裡不得解脫,隻能繼續蜷曲身體縮在寒夜一角,頂著隔壁的噴嚏和咳嗽聲昏迷般睡死過去。

睜開眼終於是最後一天了,但這一天的卓思衡可沒了頭天寫策論的精神頭,他眼睛睜開都已是勉力至極,渾身僵硬,在座位上抻扯幾下胳膊就算他這些天除了寫字磨墨以外的唯一活動了。今天他食欲極差,但強迫自己吃了好些,想著最後一日考“詩”,萬不能懈怠,於是拿冰冷冷的水抹了一把脖頸,激得他整個人都要跳起來,從大腦到神經中樞徹底蘇醒,調整至備戰狀態。

試題分發,拆封見問:

作詠史詩,限五言律,典故限前四史,韻押十三元。

卓思衡想是不是皇上最近特愛看前四史啊,怎麼從解試到省試,都和這幾本較勁呢?

他彆的詩其實都很一般,也就詠史詩用些典故還算工整,隻是限典還好,前四史他也是能娓娓道來的,限韻可就難上加難了。

卓思衡用了十幾張草寫,才最終定稿,再刪改推敲幾字,終於謄寫完畢:

殘碑拭前論,月照茂陵原。

盛有蘇張去,興知衛霍還。

中郎豈獨軫,張尉更孤轅。

漢壘今烽燧,桃薪豈複燔。

好像落下最後一筆就是他全部力氣的殘餘,簾外官收卷時,他的手都在抖。並不是怕和擔心,而是仿佛一張紙都拿不住了。

終於,為期三日的省試結束,夕陽挽緊餘暉,貢院大門再次拆封洞開,隻是此時由裡麵出來的都已是沒了人形的士子,三天前各個風華正茂的拿雲少年,此時一個比一個麵似菜色活似喪僵,挪移著癱軟無力的腳步,一點點、一點點將已是耗儘心力腦力體力的身軀拖過貢院門檻。

來接自家考生的人都必須在界線外等候,不能越雷池一步。眼見要死的考生步履維艱,都恨不得衝上去趕緊拖進車裡帶回家急救。

卓思衡解試出來的時候還有力氣自己走,省試則筋疲力儘,之前表弟讓他坐自家馬車一道真有先見之明,現在讓他走到京郊,大概他就直接去見父母彙報考試情況了。

範永一直在焦急等待,他先看到卓思衡,待其走過界限後趕緊衝上來半扛半推扶到車前略坐,然後又去尋範希亮。隻是一直沒有看到。

卓思衡頭暈眼花,喘息之間聽見嘈雜呼喝,餘光晃蕩見佟師沛被倆個家丁打扮的人各架住身體一邊,像被綁架似的拖回走,前些日子還笑鬨無忌活力無限的少年,此時跟死了沒有區彆。隻是到他家車前時,上麵踉蹌著下來一個老人,扶住佟師沛,臉上的心疼焦急溢於言表。

卓衍跟卓思衡說過,一般世家是不興父母出麵來接應試孩子的,尤其是家中有人做官,難免彆頭避嫌,父親自然不會來,而考生也有愛麵子的,比如他,當年他死活不讓自己母親來接,生怕被人說閒話。大多家裡來的都是同輩的兄弟或堂表親,有些祖父母疼愛孫輩,也有來接的,這便是人之常情,無人置喙。但其實自己孩子來考試哪有不擔心的,隻要是家在帝京,那不在貢院也在宅邸門口翹首以待,後來許多父母實在放心不過,也是來接,隻是會偷偷躲在馬車裡不下來,讓家中下人接回來到車上再好好疼看一番。

那個自車上顫顫巍巍下來的老人想必就是佟師沛的爺爺吧。

其他士子除了那些遠道而來的,剩餘帝京中有暫居之所有家眷陪同的,都有來接,好些上了年紀的女子見自己的兒子孫子這樣出來,也都哭著下了馬車又是心肝又是我兒地呼喚,而那些始終在車裡不肯露麵的父母,下人給士子抬進去時,總能看到簾子裡伸出一雙官服衣袖,用有力的手將不省人事的士子接入轎廂。

如果父親母親還在,看到自己此時的模樣,一定會很心疼吧。

卓衍定然不會安穩坐在車裡,一個科試他都坐臥不寧,更何況省試,他必然是舍得出去麵子來心疼兒子的,而宋良玉想必也是早已落淚,用她溫柔的手來抹自己額頭的汗珠。

可是,卓思衡已經隻能靠想象去重鑄這些未發生的天倫,他如今沒有依靠,必須要去做彆人的依靠了。

他羨慕佟師沛,羨慕所有有人來接的士子,羨慕向他們伸出的每一雙親人的手。

而自己的表弟,父親健在,此時也是恍惚著一步一拐,被範永拖著才能前行。

卓思衡趕忙上去攙住表弟,範希亮看見他,似乎是想笑,但笑不出來,似乎是想叫一聲表哥,但動動破皮的嘴唇已是極限。

卓思衡同樣虛弱地搖搖頭讓他什麼也不必說,兩人在範永強壯身軀的扶持下,才雙雙進了馬車,漸漸遠離身後的嘈雜,朝範府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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