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1 / 2)

第23章一第高心

那日談話後,卓思衡心中有釋然也有疑惑,但受人之恩暫住家中,又不好太咄咄逼人去追問不解之處。佟師沛是真的累壞了,每天醒來吃,吃完睡,人都是神誌不清,卓思衡略好後看他一兩次,又擔心表弟醒來後在洗石寺找不到自己,於是主動去拜彆佟父。佟父知他自有理由,也不多留,派了車馬相送。

洗石寺裡時光安寧歲月漫長,卓思衡仍是疲累,睡了兩天並未等到範希亮的消息,心想大概也是和佟師沛差不多的狀態,自己也趁這個時間多休息休息。

隻是他不知道,在他難得整日高臥酣睡補足精神時,貢院卻是亂成了一鍋粥。

本【】朝省試通常有千餘人應試,共三場三科,試卷加在一起便有三千多張,九個閱卷官通宵達旦地批閱也是筋疲力儘,如今七天過去,終於即將見到曙光。簾外的謄錄官將最後的糊名謄寫好的幾摞詩考卷子由禁軍遞入簾內,禁軍士兵捧著上鎖的卷匣還沒進到閱堂,就聽見裡麵在吵架。

而且很激烈。

“此卷立論雅正,辭氣激昂,哪點不配會元?”

負責批閱應策時文卷子的王沛琳大人是新晉的翰林學士,四十餘歲,說話中氣很足,好像永遠是氣鼓鼓的,但這次他是真的生了大氣,幾乎就要不顧君子形象與同僚的禮數,指著鼻子去罵和他同樣閱卷應策時文的弘文館校理徐汝恕。

“我承認此子文字清通,但你說他立論雅正,哪裡是正?若是讓天下士人以為隻要隨便挑一件朝綱舊事重提抨擊就能高中,那省試要變成什麼樣子?為國取士難道隻要聽這些偏頗討巧之語不成?這便是王大人的辭氣?”徐汝恕不甘示弱,發表見解的同時將唾沫發射到對方臉上。

其他幾個閱卷官見吵成這樣,都來勸說,可那倆人越說越起勁,吼得聲音也越來越大。

禁軍士兵看傻了,他從前倒是見識過市井販夫走卒吵架,幾位大人如今也不遑多讓,好像貢院比菜市場更熱鬨。這時,有人來到他身後,軍士看清來人,急忙行禮讓路道:“曾主司好。”

曾玄度作為知貞元十年貢舉官,其工作以出題為主,以及評卷結束後,兩位同權知貢舉及其他七位閱卷官將判好的試卷與定好的對應名次報給他最終定奪。也就是說他們內部吵完,才輪到他登場。可是曾玄度被鎖在貢院兩個月正是心情煩躁的時候,又聽閱堂大吵,心想到底是什麼卷子能讓人不顧斯文到如此境地,乾脆自己來看看。

他讓送謄卷的禁軍軍士噤聲,自己靜立在門口繼續聽下去。

“理法辭氣,此卷樣樣出眾,通古達變,此文哪裡有謬?徐大人說此卷作者取巧狂言,不過是抱殘守缺不願見新銳之語罷了!”

王沛琳陡然將意見之爭上升到了人身攻擊,徐汝恕當時就火了,他官位本就比王沛琳高,如今被不如自己的後輩指著鼻子罵,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朝前一步怒道:“但凡新銳之語便是好文章我看也未必!許多人便是就借著此道為自己沽名釣譽,焉知古意流傳便不若新聲?王大人莫非新點了翰林學士,便對‘新’這個字百般留心?”

門這時候開了,曾玄度的出現製止了幾乎要扭打在一起的兩人。

他本想再聽一會兒兩人的見解,誰知道越罵越沒有見解,隻剩下吵了。

眾人朝省試期間負責管理整座貢院的曾玄度問好,他款款坐至上首,壓製住心中的煩悶,柔聲道:“大家都坐,我方才沒聽到頭,誰來講講是怎麼回事?”

一人出列說明原委:應策時文卷子全部批閱完畢,然而兩位主判卻對其中一篇文章起了爭執,王沛琳大人認為此卷為近年省試之最佳,當點會元,徐汝恕大人則選了另一篇文章點為會元,且認為王大人推舉的文章看似佳作,實則穿鑿討巧,並非取試正道,若點了此文,以後天下必然群起效仿,再想找到踏實穩健的真正人才便難了。

曾玄度聽罷笑了笑,讓人給上了茶,之後又勸說幾句,才說回正事:“那兩篇文章在何處?”

王徐二人將各自指名會元的文章奉上立於一旁,等待曾玄度的最終裁奪。

曾玄度靜靜看過兩張卷子,立即有了答案分曉,可是心中忽然閃過自己被欽點考官當日皇上的話,又有些遲疑。

他再次拿起兩篇相看,王沛琳大人所鐘愛的那篇無愧會元,當真是氣象魁然卓爾不群,辭采斐然卻不以華麗浮靡博人眼球,反倒措辭古雅清雋,有唐時文舊風。最主要的是時策時策,需要結合當前朝政與史料同位論述,此卷抓題之準破題之狠無有出其右者,以史入觀,卻句句都落在朝局之內。

但他偏偏落得卻是當年的戾太子之案。

另一篇文若說文辭,不在此篇之下,史說敘論亦是鏗鏘有力。然而終究行文氣度與風骨奇朗略遜一籌。不過,此人對朝局的論道也有一番見解,認為以立東宮為一契機,選擇能臣而非近臣入職,以時局朝政做例傳教太子,使其仰觀大局,知聖上韜略與辛苦,亦曉民間朝堂之為難。

他又命人找來這二卷之主同編號的時卷與詩卷,可謂是難分高下,而由策卷定名次該如何評定他心中已是不言自明。

隻是……

曾玄度是皇上近臣,除去政務,日常私下天章殿問政後,常常伴駕探討經筵文章和史書掌故,更清楚眼下朝局的渦流怎樣暗中動蕩。

沉吟再三,他提筆落定,圈出本屆省試會元。

然而貢院發生的這一切無人知曉,最終放榜那日,所有人看到的隻有結果。

放榜時卓思衡才又見到範希亮,表弟瘦了一大圈,可精神特彆好,笑得格外燦爛,說不管今天中是沒中,都要和表哥去慶賀一番。不過眼看到時辰,表弟還是肉眼可見的緊張,指甲蓋都捏白了,卓思衡想逗逗他,但他看的樣子也還是不忍心。

省試的放榜再高一層,由禮部上屬衙門尚書省放榜,貢院門前幾乎擠滿了人,好多官宦人家是不自己來看的,官府會第一時間拿到榜單,然後告知在朝官員府邸,家中考試之人是否高中,然而像卓思衡這樣的,就得自己腿著來看。

省試一旦中榜便都將由吏部取用,隻是名次與官位都要再看殿試聖上親自考校,定下一甲三元與二三四甲若乾,返還尚書省分下再論,那時才是真正的徹底考完。不過殿試不設落榜,頂多名次靠後官職起點略低,因此省試考中便是真正的登科了。

範希亮已落第一次,如今再看個中滋味自然與卓思衡是不同的,卓思衡雖然也有點緊張,但他心中卻覺得自己能寫出那篇文章來也已經是做到了最好。

儘人事聽天命有時候也是一種掌握天命的方式,畢竟除了儘力,還有什麼更能代表主宰命運的能力。

數張金花帖紙於貢院榜牆由禮部官員一並展開,整條長街都陷入嘈雜,卓思衡和範希亮的位置很近,他輕而易舉就看到了前麵:

本屆省試會元——邰州彭世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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